戰爭是殘酷的,艱難中述說著無情與無義。
深處前線浴血奮戰、攻城拔寨的將士難,深處京師起早摸黑、憂慮不安的皇帝難,那些深處高位卻無所作為的豪門世族更難。
難,難,難!
要是重疊到一起,那就是災難的‘難’了,於己無益,於他人有害。
這不,小小的魏州城沒能及時攻下,那些喜歡猜摸形勢的人終於坐立不安,鼓起勇氣,站出來了,將前線傳來的密報遞給了坐於龍椅之上的皇帝陛下,再度將王猛放入嘴中,嚼著自己的舌根,慷鏘有力。
禦史大夫顧先知站立不安,第一個出列,俯首道:“陛下,魏州叛軍將領顧道同願意投降,兵馬大元帥王猛就是不願接受,還勒令張高、賀蘭敬兩位將軍不可將此事上報朝廷,太過囂張跋扈了。朝廷若是對此事不加以追究,定會威嚴盡失,難以服眾。望陛下明鑒!”
皇帝華隆一聽,只知道王猛此事做的實在過分,監軍益王幹什麽去了?從未想過此等小道消息從何而來,不該他們禦史大夫管的事他們怎麽管起來了,消息還這般靈通。
溫良玉見皇帝臉色不佳,出列,俯首道:“陛下,益王殿下身為監軍,代朝廷督戰,若是王猛將軍等人處理不當,朝廷應該早已收到了奏章的。”
六皇子豫王出列,俯首道:“陛下,九弟益王有可能是受其蒙蔽,又或者是跟王猛等將領勾勾搭搭,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罷了。”
簡雍見皇帝華隆眼藏凶光,無處發泄,不溫不火地走出隊列,俯首進言道:“陛下,前五皇子端王,可是做過偽燕的順天皇帝的。”
皇帝華隆聽過,怒氣騰飛,手臂一擺,大喝道:“好了!”
林元治見皇帝華隆不明就裡,兩眼凶光外露,很是不雅,上前進言道:“陛下,益王殿下一向溫善敦厚,處處以朝廷利益為重,不是那種不明事理之人。莫不是這消息不準、另有隱情,就是來信之人暗藏私心、用心險惡。望陛下明鑒!”
皇帝見林元治乃是國丈,不好當面斥責,裝作沒聽清,將目光遞給徐任楓,道:“徐相,此事關乎國本,不得不慎重對待,你可有什麽善待之法?”
徐任楓見皇帝早已怒不可遏,是強作鎮定,小心回話道:“陛下,要不下道旨意,讓張守城老將軍去查個清楚,上報朝廷,再做定論。”
工部尚書計尹川見皇帝好像要認同徐任楓的建議,趕忙出列,俯首道:“陛下,周秉正率領的投誠叛軍這幾日就能到達相州,若是因為王猛容不下魏州叛軍投誠,心生憂慮,為求自保,投而複判,那豈不是功虧一簣,徒增殺戮,家國不幸。”
吏部侍郎晏道衡見皇帝猶豫不決,好有騎虎難下之勢,趕忙出列,俯首道:“安思景當年也是朝廷的一員虎將,戰功赫赫,衷心可嘉,後來擁兵過重,尾大不掉,才有了今日之禍。王猛年紀輕輕,相對安思景來說,不論是領兵的才能,還是軍中的威望,有過之而無不及。朝廷若是不及早重視之,就怕前鑒不遠,覆車繼軌。”
溫良玉、徐雲峰、林元治、蘇達仁、楊懷寧等人本想上前進言,見皇帝晦氣舔胸、血脈膨脹、兩眼充血、下顎微微顫動,極為難看,心生畏懼,隻好靜止不動,心田苦味橫生、隱隱作痛。
皇帝將群臣環顧一眼,站起身來,道:“眾愛卿,可有什麽妥善之法,盡管講來。”
刑部尚書簡雍出列,俯首道:“陛下,
王猛將軍四處征戰,有功於社稷。若是偏信隻言片語就對他加以猜忌,定會寒了他部下十幾萬將士的心,於國無益。要不宣他回京,問個清楚明白,還公道於人心。” 嚴松實在受不了,出列,大聲道:“陛下,不可!大戰在即,前線豈能沒有主帥坐鎮。若是周秉正投誠是假,借機馳援鄴城叛軍是真,一旦我王師軍中無統帥,軍令不能統一,豈不危險至極。”
簡雍大喝道:“嚴松,安思景當年不過一個五品將官,由爾等多方提拔扶持,才造成今日之禍,難道你還想扶持下一個安思景不成?”
嚴松一去往日溫和之態,大喝道:“簡雍,你這等奸賊,不要在這裡大言不慚,言之鑿鑿,好像什麽都為國為民似的,一副大義凜然的模樣。你對王猛的恨從何而來?還不是他在西北開科取士,你們怕將來朝廷將其作為國策,全面推行,擋了你們這些世家大族的晉升之路。”
言語一落,朝堂一片嘩然,久久難息。
簡雍正要發怒,晏道衡快速接上話來,向皇帝俯首道:“陛下,嚴松不僅是叛亂的罪魁禍首,還在朝堂之上血口噴人,擾亂聖聽,其罪當誅。”
六成以上的朝臣一聽,一起伏拜在地,道:“陛下,天下遭此大難,皆出於嚴松、安思景等人之手。不殺嚴松,不足以平民憤,不足以告慰那些因叛亂而枉死的冤魂。”
嚴松聽之,看向皇帝華隆,見其為之所動,大笑道:“爾等自私自利之流,不堪為伍,不堪為伍!”
計尹川向皇帝給上幾個伏拜,大聲道:“嚴松,陛下在此,豈容你汙言穢語!還不認罪伏誅!”
徐任楓實在看不下去,出列,道:“計尹川,你好大膽,嚴相乃當朝首輔,有罪無罪,豈容你置喙。況且陛下英明神武,眼明心亮,自有聖斷。”
林元治出列,俯首道:“陛下,計尹川目無尊長,隨意攀咬,論罪當罰。”
皇帝起身,走下龍椅,道:“嚴愛卿,你......”
嚴松立馬跪拜在地,接話道:“陛下,臣年老昏聵,處理朝政已力不從心,還望陛下念及老臣久為大夏國之臣,恩準臣告老還鄉,頤養天年。”
簡雍一聽,俯首道:“陛下,嚴松與安思景勾勾搭搭、狼狽為奸多年,應當問罪。”
群臣附和一片。
皇帝見之,發話道:“嚴愛卿跟隨正國大將軍征戰十幾年,立國有功,不容置喙。雖輕信了安思景那等奸賊,非有意為之。況且叛亂爆發,他一心為國,多有功勞。恩準其告老還鄉,頤養天年,加贈太子太傅。”
嚴松伏拜在地,道:“謝陛下隆恩!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皇帝走了過來,扶起嚴松。
晏道衡俯首道:“陛下......”
皇帝大喝道:“晏道衡,是不是將來你犯了過錯,還要將罪加到朕的身上,是朕有眼無珠,錯用了你!”
晏道衡伏拜在地,道:“臣知錯,望陛下降罪!”
“起來吧。”皇帝冷眼視之,走上龍椅,環顧群臣一眼,大聲道:“計尹川隨意攀咬,誣蔑當朝宰輔,論罪當罰,降為湖州知府,即日上任。”
朝臣不知皇帝是什麽意思,又不敢詢問,一片嘩然。
皇帝華隆坐了下來,對著徐任楓道:“徐相,往魏州發道旨意,宣王猛、益王回京,一切軍事行動暫由張守城老將軍說了算。”
楊懷寧聽著很不順耳,俯首道:“陛下,此事......”
“楊愛卿,朕只是想把事情弄清楚,沒有別的意思。”皇帝將話說完,向董寧看了一眼。
董寧會意,大聲道:“朝政處理完畢,散朝...”
朝臣恭送皇帝出殿,朝會散。
嚴松大踏步走出朝堂,徐任楓追了上去,道:“嚴相,這麽關鍵的時刻,你怎麽能告老還鄉呢?”
嚴松笑道:“我若不離開朝堂,計尹川怎能下放湖州。”
徐任楓冷言道:“他一個世族子弟,不學無術,於國無功,怎可跟你相提並論。”
嚴松笑道:“徐相,等平定了叛亂,你也該頤養天年了。”
徐任楓笑答道:“好,就聽嚴相的,遞上辭呈的那一刻,也學學你,帶走幾個不學無術的世族子弟。”
嚴松笑道:“這就對了!大夏國要想長治久安,就得消除世家大族,革故鼎新,消除弊政,開科取士,唯才是舉。你我當年都是出自底層, 雖無大功,但絕無大過,只是沒能像劉雲飛那般冒死進諫,力勸太上皇不該急功近利而已,留下了遺憾。”
徐任楓滿臉歡笑,眼含淚珠,道:“是啊!能做到劉雲飛那般一心為國,從不計較得失的人,世間又有幾人!當年沒能學他,終生遺憾。”
嚴松停了下來,握著徐任楓的手,道:“我那兩個孩子不學無術,糊塗透頂,但也沒做過什麽缺德的惡事。要是天下安定,朝廷進行清算,望你看在我們共事多年的份上,保他們一命。”
徐任楓將嚴松的手背拍了拍,溫言道:“好!只要我還在朝中,定保他們安然無虞。”
“多謝!”嚴松向著徐任楓微微一躬,踏步向宮門外走去,沒有回頭。
徐任楓看著嚴松遠去的背影,回過頭來,向著奉天殿瞧了又瞧,微微地笑了笑,自言自語道:“來時興高采烈,去時憂心忡忡,誰人之過?”
“誰人無過,誰人無錯,唯心而已!”一個影子慢悠悠地走來,慢悠悠地答道。
徐任楓眼睛一花,道:“大將軍,是你啊!”
影子道:“你給王猛去封信,讓他不要執著,回京吧。世間這麽多事,那是一個人可以做完的,一切當順天而行,識時務者為俊傑。”
徐任楓歡言道:“好,我去信魏州,讓他回京,保住承德軍。”
影子微笑道:“這就對了!有得有失,失去的不一定是最好的,得到的也不一定是最壞的。”
徐任楓伸出手,正想上前握上一握,影子消失了,一片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