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撞倒第三個人後,徐先拔出蹀躞帶上的一把小刀,在馬屁股上扎了一下,馬突然像瘋了一樣向前跑去。
徐先從馬上跳了下來,順勢在地上滾了一圈,身體半立,左手握住小刀,插進一個人的肚子。
徐先向前奔跑,手拖動著刀柄,擴大那個人肚子上的傷口,然後抽刀離去。
那個人的內髒,從一尺多寬的傷口流出,高舉的彎刀掉落地上,然後他雙腳跪在地上,用手捧著流出的內髒,緊接著後面衝過來的一匹馬,又踩在了他的胸口。
徐先又割開了另一個人的喉嚨,突然身體快速扭了幾下,同時右手從背上,抽出一支去羽的箭,甩了出去。
一個開弓瞄準徐先的人,喉嚨插著那支去羽箭,手中的箭軟軟地胡亂射出,扔掉弓,一邊用手去抓他的脖子,一邊緩緩倒在地上。
徐先一直在往前快速地移動。
徐先知道馬群的衝勢還未盡,他要跑在馬群的前面。
第一,避免被後面的馬撞上。
第二,清一下道路,馬就可以衝遠一些。
第三,殺更多的人,製造更多的混亂。
第四,活動一下手腳,準備辦正事。
第五,讓莫利看到,這裡有一個高手。
跟著徐先一起趕馬過來人,幾個呼吸之內,已經折損了一半,剩下的仍然不停地催著馬,死命地揮舞著趕馬的鞭子,在營地裡直衝直撞。
*****
骨咄祿走出帳篷的時候,馬群離營地還有五個呼吸,他迅速下達了一個命令,讓所有的人上馬。
當然,不是所有的人,而是所有能上馬的人。
命令的傳達需要時間。
命令的執行也需要時間。
在骨咄祿的命令第一次被傳達的時候,莫利轉過身,看著西邊。
骨咄祿跟著轉過身,看著西邊。
因為地勢平坦,又加上布棚的遮擋,實際他們是看不到多少西邊的情況的。
又因為東邊的人仰馬翻熱鬧場面,實際上他們也聽不到多少西邊的聲音的。
但莫利可以。
所以,莫利說,“四五十個人而已,特勒無需擔心。”
骨咄祿說,“來攻的四五十個,和逃走的四五十個,是不一樣的。”
對莫利來說,是一樣的。
但莫利沒說什麽。
對骨咄祿來說,是不一樣的。
來的人,一般都是有把握,才會來。
即使沒把握,來送死的,也不是白白送死的。
誰也不會無緣無故,派出四五十個人,精心策劃,左右夾擊,僅僅只是為了來送死?
但無論如何,此時讓所有的人上馬,是最好的選擇,沒有之一。
只有上馬了,突厥人就可逃,可戰。
所以,骨咄祿和莫利,走向後面的馬群。
而後面安靜的馬群,也不那麽安靜了。
有一些角落的馬,已經開始發狂了。
*****
手下的人把馬備好了,骨咄祿和莫利騎上了馬。
直著身體,坐在馬上面,看得更清楚一些。
大約有一半的布棚還立著,也就是說,突厥的人手,已經至少失去了大約三分之一。
東邊衝擊的馬群,半數都停了,只有幾十匹馬還在亂竄。
西邊立著的布棚多一些,但刀刃的反光和揚起的血珠,要多上許多。
如果仔細看一會兒,就會發現西邊的反光和血珠,
好像形成一條不整齊的線,在堅定地向東移動著。 骨咄祿向西看的時候,莫利卻在往中間的位置看。
莫利看到布棚中間位置,跑出了一個人,一晃而過。
再次出現時,這個人的左手,拿著一把小刀,右手,拿著一支箭。
箭杆上都是血,這個人把這支箭甩向布棚後面,又從背上抽出另外一支箭。
莫利看到,這個人的左手,連同小刀,已經滿是鮮血,但是他的右手,卻是始終很乾淨的。
然後,這個人又不見了。
骨咄祿身邊,聚集在二三十號人,並且有一些人,正陸續跑了過來。
莫利對骨咄祿說,“那邊有一個人,我去會會他。”
說完莫利下了馬,走了幾步。
莫利又一次看到那個人,那把刀。
準確地說,那個人站立的角度,讓莫利看到了一把刀。
這把刀,莫利曾經親自插在一個人的身前。
莫利停下了腳步,卻沒有回頭。
莫利對骨咄祿說,“特勒,請退後百步。”
莫利說完繼續往前走。
骨咄祿大吃一驚。
沒有人,聽莫利這麽說過這樣的話。
莫利說這句話,有兩個目的。
第一,不想在他拔刀的時候,有人又在他身後射箭。
這五年來,莫利只出了三次刀,每次都無比的失望。
第二,這個年輕人身手這麽好,萬一他莫利要是折在這裡了,骨咄祿也跑不掉。
所以,請骨咄祿後退一百步,無疑也是最好的選擇。
*****
莫利又走了幾步。
莫利看見年輕人,也看見他了。
年輕人笑了一下,也向莫利走來。
莫利輕輕地說,原來是他的後人啊。
莫利輕輕地說,好幾年了,沒想到啊。
莫利輕輕地說,看來,大家都等急了。
這幾句話,誰也沒有聽到。
也許,對面的年輕人聽到了,因為莫利看到年輕人又笑了一下。
很好。
莫利開始轉動著脖子,轉動著肩膀,轉動著手肘,轉動著手腕,轉動著手指。
接著,莫利渾身的骨骼,發出一陣奇怪的響聲,整個人的肌肉不規則地顫抖著,像是突然間,變成一個掛在風中搖蕩的木偶。
整個過程隻用了一個呼吸,然後莫利就恢復正常。
莫利邁開腿,向前跑去。
暗月刃在莫利的腰間,似乎開始不安分地掙扎著。
*****
魏超下的手,比較不地道。
或者說,比較不人道。
或者說,比較不馬道。
魏超專門往母馬的屁眼,扎一刀。
或者往公馬的蛋囊,挑一刀。
馬就會發瘋的亂咬亂踢,魏超躲得也很狼狽。
魏超陰險地下了五次手,已經有幾個人看見,並且向魏超衝過來了。
魏超向著馬群的深處躲進去。
跟過來的突厥人,有一個身手還不錯,他跳到馬背上,又站到了馬背上,然後在幾匹馬背上跳來跳去,指揮其他人包抄圍剿。
魏超躲無可躲,無可奈何了。
魏超想,“徐先叫我把馬搞炸群了,這可真是不好搞啊,破馬老是不炸,突厥人就圍上來了。”
一支箭差點射中魏超的屁股。
魏超想,“這樣下去,說不定我先炸了,算了,先不搞了,把這幾個人解決再說,煩死了。”
躲在馬群裡,解決這幾個人,對魏超來說,是很容易的。
但是當魏超解決掉三個人後,他看到馬群的另一端,聚集了一堆人,都騎著馬背上。
魏超想,“骨頭很多的那頭鹿,應該是在那裡的吧,魏大爺去把他切了,讓沈騰吃馬屎吧。”
魏超又看見幾個人圍了過來。
魏超又一頭扎進馬群裡。
*****
看到莫利的時候,徐先笑一下,並不是為了好看,也不是為了嚇人,更不是為了高興。
徐先渾身的肌肉、骨骼和關節,瞬間變得完全放松。
無比的放松。
徐先的笑一下,是一次全身放松的副產物。
徐先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曾經在刀箭橫飛的戰場,這樣溫柔地笑過。
徐先笑的時候,哪怕有一隻雞,就可以把他撞倒。
沒有一隻雞這麽做
也沒有一個人這麽做。
一次心跳後,徐先又恢復了正常。
徐先向莫利走去。
雙手低垂。
然後,徐先又笑了一下。
這次,徐先只是簡單的笑。
因為徐先高興。
因為徐先想起了,那天小白說的一句話。
小白說,我們成親進洞房,關天和地屁事。
*****
徐先開始跑起來。
第一步,四周的聲音變小。
第二步,四周一片安靜。
第三步,全世界只剩下,對面的一個人。
第四步,右腳,三層牛皮編的鞋子斷裂。
第五步,左腳,三層牛皮編的鞋子斷裂。
第六步,右腳,灰色薄麻布的褲管炸開。
第七步,左腳,灰色薄麻布的褲管炸開。
第八步,右手的衣袖炸開。
第九步,最後一步。
每一步,步長多了一寸。
每一步,步時少了一刹那。
第九步的時候,徐先身上的東西,全部離開他的身體。
徐先的所有衣服褲子。
徐先背上的弓,弦斷。
徐先背上的箭袋,背帶斷。
徐先背上的刀鞘,背帶斷。
徐先頭上的頭繩,繩斷。
身無一物。
發盡後揚。
只有手裡的一把刀,在向前。
這些離開身體的東西,都快速地向後飛去。
只為了一把刀,能更快速地向前。
刀鋒向前,刀鋒切斷了莫利的喉嚨和脊柱。
繼而向前,刀鋒切斷了剛剛離鞘的暗月刃。
按照習慣,徐先會在劈完以後,抖掉刀上的血,然後收到背上。
但這個好習慣,今天終止了。
徐先正要抖一下刀身上的血,發現刀斷了。
其實在切斷暗月之後,刀就已經斷了。
那時,刀看上去是好的,沒斷。
實際上,斷了。
刀身上共有七個小缺口。
所以它碎成八片。
徐先輕輕一抖。
沒有血珠飛起。
只有刀鋒,一片接著一片,片片離徐先而去。
七片在空中飄落。
只有刀把,還連著一小片刀鋒,留在徐先手中。
*****
徐先靜靜地,看著片片碎片,如花瓣,逐一離去。
又看著片片碎片,如花瓣,逐一落入塵埃。
片片碎片,帶著血,如紅色的花瓣。
在風中,在空中,稍作翻滾,卻不停留。
徐先想,就這樣?
徐先想,沒有再見嗎?
老趙說,再見個屁。
在徐先心中,今天才是老趙和這把刀,離開他的日子。
但還是要再見的。
所以,再見個屁。
*****
徐先松開了手。
刀把,最後也落入塵埃。
這把刀,最後完成它的故事。
不能更好。
*****
那一年,楊廣率五十萬大軍,平定陳國。
雖然楊廣更多的,只是去南方旅遊。
但這並不妨礙楊廣順便看別人打戰,然後把大功勞給他。
楊廣為了紀念他人生的巔峰事件,特地鑄造了一把刀。
楊廣有錢,很多錢,所以這把刀料子很好。
楊廣有人,很多人,所以請了有名的鑄造師。
這把刀,叫定南。
楊廣把這把刀,送給他哥,楊勇。
大概那時候,兄弟之間的感情還在。
至少看上去,是這樣的。
後來,楊勇又把這把刀,送給了一個人。
這個人,叫趙志卓。
關於趙志卓和這把刀,有一些故事,但因為年代久遠,知道的人,死的已經死了,而那些還活著的人,也都忘得差不多了。
但這些故事,都非常精彩。
曾經有各種版本的流傳,都非常精彩。
再後來,趙志卓改名趙定南。
趙定南就是老趙。
後來,老趙在路邊,撿到了一條流浪的小狗,回去養大。
這條流浪的小狗,叫徐先。
後來,老趙被莫利和骨咄祿兩個人,聯手砍了。
再後來,徐先幫老趙報了仇。
報仇的時候,刀就斷了。
是碎了,碎成八塊。
這就是一把刀,全部的歷史。
老趙說過,刀客最好的宿命,就是死在刀下。
老趙就是這樣刀客。
一把刀最好的宿命,也應該是差不多的。
徐先想,老趙應該是不會罵他的吧。
*****
魏超鑽在馬的肚子下面,忽然有所感應。
魏超跳到一隻馬背上。
又從馬背上跳到空中。
魏超看著南邊。
魏超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魏超心裡狂叫,怎麽可以這樣。
魏超看到一個無頭的身體倒在地上。
魏超看到一個腦袋飛到空中。
這個人應該就是莫利。
魏超認為徐先切掉莫利,很正常,我也能切掉,這沒什麽大不了。
有什麽大不了的,是另一件事情。
魏超看見徐先赤身裸體。
魏超看見徐先傻傻地舉著一把空刀柄。
徐先的刀,應該是不小心斷了。
魏超認為徐先的刀斷了,也很正常,刀常常會斷了,沒什麽大不了的。
有什麽大不了的,是另一件事情。
然後魏超的身體下落,一支箭從魏超的頭上飛了過去。
魏超想,為什麽?
魏超想,徐先我恨你,徐先你不是人。
魏超想,他媽的,突厥人,你們快去射死徐先吧。
魏超又鑽進一隻馬的肚子下面。
魏超想對這匹馬做點什麽,突然想起一件事。
莫利死了,骨咄祿就該逃了,我該去截住他。
於是,魏超向馬群的另一邊跑去,一邊想。
算了,原諒他吧,他老婆多。
徐先還是靜靜的站著。
徐先喃喃低語,“過力了,他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