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雨連綿不絕。
舊文明遺留下來的公路已經荒蕪,覆蓋著厚厚的落葉與泥土,經過士兵軍靴和汽車輪胎的碾壓,更加凌亂不堪。
我們離開戈林很遠了。
在向東南撤退的荒野上,我們碰見許多穿著同樣製服的隊伍。
他們稀稀拉拉的,前面散落許多,後面還吊著許多。他們來自不同的地方,前行的方向卻和我們一致,一樣的灰頭土臉,應該是撤退的友軍。
混亂的行進隊伍,容易發生摩擦。推搡與打架的現象時有出現。
前方道路,一個低級軍官踩了一個士官軍頭的靴子,竟引發群架。雙方三五十人混戰一團,汙泥四濺。
還圍了一圈看熱鬧的,有人脫下外套充當戰旗,高舉著,揮舞呐喊。
被堵住去路的大卡車,連續鳴笛十幾次,不能讓混戰停止,車窗反而被人糊滿了泥漿。
最後衝出來一位級別更高的軍官,朝天連開三槍,鬧劇終於結束。
這些場景,讓原本基調淒涼的南撤之路,多了幾分熱鬧與滑稽。
我坐在越野車上,靜靜地觀察這一切,不想插手。
人總是在不知不覺中憂鬱。
直到又一座百米高的,類似埃菲爾鐵塔的鋼塔出現在我面前。
它可能是通訊或電力設施,廢棄許久了,仍然像擎天巨人一樣屹立在荒野中。雨水衝刷著它斑駁鏽蝕的骨架,匯聚成一股股赤色的洪流,仿佛舊文明未流盡的血還在奔騰。
我路過了六座這樣的鋼塔。每一座都讓我由衷讚歎。
“飯桶工程師造的劣質裝備,收發距離一超過百公裡,就聽不清楚信號了。”
前排的通訊官帶著耳機,小聲咒罵。
他面前是一台通訊設備,構造看起來非常臃腫,有數十個不同規格的機械儀表。
這讓他有點調試不過來,於是憤惱地垂打機箱,一些指針跟著跳動起來。
比儀表數量更加誇張的是天線。它架設在車頂,是一座兩米多寬,一米多高的“電蚊拍”,360度旋轉著,就是個陣列雷達。
我大為驚訝,心想只是無線通信,至於搞得如此艱難麽?難道是某種複雜電磁環境?
我想起自己的手機。它不知何種原因損壞,始終無法開機。
過了一段時間,通訊官長舒一口氣,用衣袖擦去額頭的汗水,遞給我們一份電文。
“哦,不好不壞的消息。”
參謀長魯珀特接過,掃了一眼,遞給我。
“司令部的消息,塞軍的攻勢非常迅速,確實為早有預謀。不只我們23旅守不住,其他師、旅也是這樣的情況。”
“目前,整個第三集團軍防線都在頹勢,兵敗如山倒。”
“如此看來,主要責任不在我23旅。”
我跟著點頭,全軍潰敗,自然是不好的。
但看著眾多狼狽倉皇的友軍隊伍,心中反而安定許多。
記得電影大決戰中,某軍長官連連潰敗,總裁責不勝責……嗯,此刻竟有了身臨其境之感。
我問:“那幾個營有消息了嗎?”
“隻恢復與炮兵營的聯絡。”
魯珀特皺著眉,“那群混蛋,丟棄了所有榴彈炮與火箭炮,在後面輕裝撤退。”
……
夜晚,我們安營休整。沿途行進的眾多友軍也駐扎在附近。
我看了一眼撿漏雷達,自從撿到旅長職位後,它不再顯示藍點了,或許因為高質量的撿漏機遇極少。
一路上的事情,多是參謀長魯珀特在操持。
我認為長此以往並不好,便帶上幾位衛兵,到友軍營地探查情況。
“我是第23旅,你們是哪支部隊?”
我遇到這支友軍的指揮官。
荒原的夜晚格外黑暗,附近幾處小小的篝火,不足以照亮眾人肩上的軍銜,以及胸前的姓名牌。
“真巧。我們也是第23旅的。”那軍官說,“第三步兵營,一連。”
我下眼角抽了抽,心想:呵呵,真是好巧。
……
第23旅旅部前方,另一個友軍營地。
“我是23旅的,你們是?”
我問一位身材格外挺拔的軍官。
“我們是炮兵。”
那軍官昂著頭,腰挎金柄的指揮刀,言語帶有一絲自豪。
“你們的炮呢?”
我感到驚訝,因為四周沒有大炮的影子。
“撤退呢,帶上炮怎麽跑得動。”
軍官理直氣壯地回答。
我突然想到第23旅的炮兵營,也是棄炮撤退,有了不好的聯想。
“你們不會是23旅的炮兵營吧?”
“我們就是。”
我忍不住提高音量:“你們怎麽跑到了旅部的前面?”
之前旅部還收到消息,炮兵營明明在後面。
“對呀,我們怎麽會在旅部前面,不是在後面嗎?”
軍官反而一頭霧水地問我。
他似乎弄錯了兩者的位置,以至於旅部之前收到的情報,也是錯誤的。
“還有,你怎麽知道旅部位置的?”
他用懷疑的目光看向我,貌似情報安全意識很強。
他一定認為:我們中出了奸細。
……
當晚,燈光昏暗的旅部帳篷內,舉行一次軍事會議。
我坐在首位,臉色無悲無喜。
下方的會議人員除了參謀長,還有炮兵營長、二營長等。
場面很安靜,下首的魯珀特咳嗽幾聲,率先打破沉默:
“諸位長官,經核實,這條路上南撤的部隊,至少七成隸屬我第23旅。”
之後更加冷場,能聽到營帳外傳來篝火燃燒的聲音,偶然還有荒野裡未知猛獸的嚎叫聲,顯得有幾分蕭瑟。
我想到自己居然成了這群人的“老大”,歎了一口氣。雖然是我白撿來的位置,不至於多麽生氣,但現在到了演繹人生的時候,必須足夠敬業。
我故意作出生氣的姿態,用力拍打桌子,掃視眾多營連級指揮官。
他們都低下頭。
我說:“按諸位原本的防線,離旅部最近也有二十公裡的距離。我想知道,你們如何同旅部走到了一起,甚至還跑到旅部前面?”
按道理,旅部下達撤退命令後,最先南撤,應該走在所有作戰序列最前面,除非專門停下來等待他們,否則不可能相遇。
這也是為什麽白天跑路時,我和魯珀特明明看見大量同路的“友軍”,卻沒有懷疑他們是自己的隊伍。
現在看來,當時的我們蠢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