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前行,幾經詢問,兩人來到龜峰崢嶸嶺下。
張燕兒見白玉天打住了腳步,沒有往上走的意思,問道:“白大哥,怎麽不走了?”
白玉天往山上看了看,道:“府衙重地,不是閑雜人等可以隨便出入的。我們一沒被邀請,二無拜帖,三不相熟,貿然前往,似有不妥。”
張燕兒道:“那怎麽辦,怎不能乾等著吧。”
白玉天轉身張望,忽見一衣著華麗、打扮俊美的年輕男子跟一普通衣衫的男子信步走來,內心極為歡喜,喜不勝收。只因那穿著華麗的年輕男子瀟灑一身,腳步極為悠閑從容,好像前邊的崢嶸嶺跟老熟人一般。
白玉天連忙擺好笑容,上前問禮道:“不知公子怎麽稱呼?”
穿著普通的男子聽白玉天外鄉口音,斜斜地瞧了白玉天一眼,答話道:“我家少爺,知府大人長子,賀俊偉是也。”
白玉天有求於人,將笑容綻放開來,喜聲道:“在下白玉天,見過賀少爺。”
賀俊偉見白玉天懂些禮數,輕口問道:“那裡來的野小子?”
張燕兒聽過,火氣直冒,就想用言語擠兌一番。
白玉天要的是息事寧人,一把攔住,回話道:“九江郡來的。”
賀俊偉瞟了白玉天一眼,見其長相、穿著都可以,問道:“喚什麽名啊?”
白玉天沉住氣,將名字重新說了出來:“在下白玉天。”
賀俊偉看了白玉天一眼,冷言道:“昨日聽人說起,西邊來了個野小子,不安於本分,想去龍威鏢局鬧鬧事,搶奪什麽總鏢頭之位,可是你?”
白玉天笑答道:“正是白某。”
賀俊偉微微一笑,道:“看你人模狗樣,也算乖巧,來此有何好事?”
白玉天有禮道:“賀少爺,事情太重,怕是不可輕易告知旁人。”
賀俊偉一聽,對著家奴道:“跟瞿捕頭說一聲,將這個什麽...白...白什麽...”
白玉天說道:“白玉天。”
“對,將他攆出衢州府,免得鬧事。”賀家少爺話未說完,朝崢嶸嶺走去。
好不容易遇見一個引路人,怎可輕易放過,白玉天大喝道:“賀俊偉,你爹好官一個,你怎就沒學到他的半成好!”
賀俊偉一聽,氣衝衝地提起手掌往回走,朝白玉天怒喝道:“我就奇了怪了,你一個鄉野小子,還教育我來了,信不信我抽你幾個嘴巴子。”
白玉天懶得瞧他那‘化骨綿掌’,說道:“抽我嘴巴子,我看你是手長在了嘴上,生錯位置。昨日知縣大人對王家小姐暴斃一案,不經詳查,輕易判了孟良玉一個斬立決,你難道不該向知府大人知會一聲?”
賀俊偉雖不學無術,但也知道些輕重,事關人命,不可大意。連忙將拍向白玉天的手掌縮了回去,道:“知縣大人判錯了案子,你找知縣大人去啊,跑到這裡來作甚?你又怎麽知道案子判錯了?”
白玉天答道:“據知情人士透露,那王家小姐屬於服毒自殺,不是被孟良玉毆打致死。”
賀俊偉聽過,頭一偏,說道:“不對啊,就算你說的是真的,你也該去縣衙鳴冤,讓知縣大人重審此案。”
白玉天見賀俊偉不是個冷漠之人,有的話講,道:“賀少爺,若是你輕而易舉地將事情做錯,你能輕而易舉地改正過來嗎?”
賀俊偉不假思索地回道:“這還用說,既願意把事情輕而易舉地做錯,
哪能輕而易舉地改正錯誤的。白玉天,我看你那腦子是不是被驢踢了?” 白玉天笑道:“既如此,我若冒冒失失地跑去知縣大人那裡說他審錯了案子,你覺得知縣大人該怎樣對我?”
賀俊偉哼笑道:“那還用說,無憑無據,詆毀知縣大人,轟出公堂,若有不服,板子伺候。”
白玉天笑道:“既然縣令大人一時難以接受,我若冒然前去,豈不是給那凶徒有可乘之機。”
賀俊偉雖覺得白玉天的話有些道理,但也不認同他的做法,道:“白玉天,越級申報冤情,大宋律法可是沒這一條的?”
白玉天笑答道:“大少爺,正所謂人命大於天,那管得了這麽多。縣令大人判錯了案子,一時難以發現自己的錯誤,知府大人若不去為民請命重審冤案,事後誰來擔當這份責任。”
賀俊偉聽過,對白玉天生出幾分好感,正眼瞧了白玉天一下,道:“你既決意如此,就跟我上去吧,有什麽話,跟知府大人當面講去。”
白玉天微微一禮,道:“多謝賀少爺!”
賀俊偉朝府山上走去,白玉天牽著張燕兒的手,緊跟賀俊偉主仆二人身後。
四人上得府山,入得府衙,在賀俊偉的引薦下,公務繁忙的賀知府接見了白玉天。
白玉天見知府大人容光煥發,威儀不凡,上前行禮道:“草民白玉天,見過知府大人,給大人問好。”
知府賀大人見白玉天一表人才,很是喜歡,道:“聽賀俊偉說,昨日縣衙有件案子審錯了?”
白玉天答道:“回稟大人,是這麽回事。”
知府賀大人坐了下來,手一伸,道:“坐!坐下說。”
白玉天坐了下來,說道:“大人,東門碼頭王員外家的千金死於非命,不知大人您聽說了沒有?”
知府大人歎了一口氣,道:“哎,冤孽!那孟良玉對王家小姐求娶不得,由愛生恨,釀成慘劇,真是不該。”
白玉天感歎道:“誰說不是!可大人,我聽人說起,殺死王家小姐的凶手不全是孟良玉,還另有其人。”
知府大人聽過,很是吃驚,道:“白公子,人命關天,可不能信口胡說。”
白玉天說道:“大人,草民那敢胡說八道,據知情人士透露,王家小姐大有可能是服毒身亡。”
知府大人見白玉天表情沉穩,不像胡言亂語之人,道:“往下說。”
白玉天接著說道:“大人,據草民所知,那王家小姐與孟良玉兩情相悅,肚子裡已懷上了孟良玉的孩子,說孟良玉對王家小姐見色起心,強暴未遂,毆打致死,於情理不合。”
知府大人聽過,有些震驚,道:“白公子,這等有辱門風之事,千萬不可信口開河,會有損他人清譽的。”
白玉天答道:“大人,事關人命,草民怎敢亂講。”
知府大人道:“既如此,把你知道的說仔細來。”
白玉天見知府大人通明事理,很是感動,起得身來,微微一躬,道:“大人,王家小姐前天被父親逼婚,無奈之下,找了個機會跟孟良玉見了一面,告訴了孟良玉她已有了身孕。孟良玉聽後六神無主,一邊舍不得放棄與王小姐的那段感情,一邊又無能為力。回家後,告訴了鄰居老漢,想讓老漢給他些意見。老漢今朝碰到了我,被我問了出來。我特來相求於大人您重審此案,救下孟良玉那條賤命,還王家小姐一個公道。”
知府大人道:“白公子,看你口齒伶俐,也算個讀書人,‘孟良玉那條賤命’可不能隨口說出。”
白玉天道:“大人,孟良玉熟讀四書五經,通曉事理,既不能打破門戶之見,迎娶王小姐,就不該貪戀人家的身子,讓一黃花閨女未婚先孕,使她一生名節受損,羞於再嫁他人。孟良玉這種只顧自己一時歡愉,全不顧及她人是好是壞的自私自利之人,妄為聖賢教化,為他伸冤,只是看在天理正道上。”
知府大人聽過,白玉天雖有些強詞奪理,但也不好跟他計較,回到正題,問道:“就算王家小姐懷有身孕,跟服毒身亡有什麽關聯?”
白玉天答道:“大人,王家小姐年紀輕輕,平時又無疾病,突然暴斃,總得有個死因吧,最有可能就是服毒身亡。”
知府大人起得身來,道:“重審此案,乾系重大,你說過的每一句話,那可是要負責任的。”
白玉天俯首道:“大人,若想重審此案,就得開棺驗屍,有違大宋禮法,草民若不敢肯定,就是給我一百個膽,也不敢多說一句。”
知府大人見白玉天的神情淡定自若,不敢不信,道:“那你就說說你對這件案子的看法吧。”
白玉天答道:“大人,若草民猜測的不錯,那王家小姐定是服毒自殺,那身上的那些淤痕定是死後加上去的。有人心生怨恨,挾私報復,以命抵命。”
知府大人問道:“誰如此心狠,喪盡天良,視人命如草芥?”
白玉天答道:“大人,王小姐服毒身亡,誰是最大的受害者,誰的嫌疑最大。”
知府大人一驚,失聲道:“你是說,挾私報復之人是王員外?”
白玉天答道:“大人,王員外好不容易將王小姐撫養長大,隻盼著她將來嫁個好人家,一生幸福美滿。可女兒年輕識淺,受人誘惑,未婚懷孕,羞憤自盡,以至二十來年的撫養之恩與一生的盼望付之東流,試問哪個為人父母的不痛心疾首,心生怨恨。”
知府大人道:“既是服毒自盡,那些傷痕定是死後加上去的了,你可有法子辨出真偽?”
白玉天答道:“昨日剛結案,那王家小姐定是還沒來得及下葬,只要開棺即可。”
知府大人有些猶豫,道:“那屍體已過了兩天,傷痕定不好辨認,當眾檢驗女屍,大宋律法裡沒這一條。”
白玉天道:“大人,若是案子判錯了,孟良玉就得人頭落地,可人命大於天,自當從權。”
知府大人一聽,隱隱約約覺得言之有理,站起身來,臉色極為嚴肅,道:“白玉天,若是你信口開河,糊弄本官,朝廷追究下來,本官可保不了你,你可得明白了。”
“是,多謝大人提醒。”白玉天微微一躬,接著說道:“大人,據草民猜測,那王小姐身上的傷痕染色用的定是櫸樹葉。”
知府大人走動兩下,回過頭來,道:“櫸樹葉?說說你的理由。”
白玉天答道:“大人,我跟一個江湖郎中相處近二十來年,親如父子,小時候,他經常帶著我擺弄草木藥材什麽的,我雖對行醫不怎麽感興趣,但也因年久月深,多多少少記住了些。”
“你要知道,王小姐已死了兩天,屍體上的傷痕顏色定會變深,差不多看不清楚傷口的具體形態,而大宋律法中沒有解剖屍體一條,只能通過體表來觀察。”知府大人將信將疑,接著說道:“說說,你怎麽辨認出那些傷口是死後偽造,本官心裡也好有個底。”
白玉天答道:“大人,若傷口是偽造的,命人取來一段蔥白,搗碎了,放在傷口上,再在上面鋪一層醋浸泡過的紙片,過一會兒後,再將此兩樣東西從屍體上取下來就成。”
知府大人道:“說清楚些。”
白玉天答道:“據草民所知,蔥白和醋具有很強的揮發性,擦拭後,皮膚就會迅速脫水。傷口若是生前產生的,傷口會出現血管破裂,傷口處的表皮被破壞,因而脫水的速度要比其他地方更快,導致皮革樣化,也就是因脫水而顏色加深,傷痕處會出現明顯的分界線,傷口自然顯現出來。若傷痕、傷口是死後偽造的,就不存在傷口血管破裂,傷口處顏色不會加深, 也不會出現明顯的分界線,淤痕就算顯現,也不明顯。”
知府大人深知此事關乎人命,不可大意,說道:“若是此法不通,又當如何?”
白玉天道:“大人,只要讓人取來一些清水,滴幾滴在傷口處,觀察水是否會流走就行。”
知府大人問道:“為何?”
白玉天答道:“大人,若死者是生前被人打傷,受傷部位因血管破裂出血,形成腫脹。腫脹部位的皮膚會粗糙些,水滴不易流走。若是死後偽造的傷痕,血管不破裂出血,自不會出現腫脹,傷痕處的表皮定然跟其他地方無異,略顯光滑,水滴輕易流走。”
“那你跟我去驗屍吧!”
知府大人說完,邁步往門外走去。
白玉天走在身後,道:“大人,驗屍一事,還是交給仵作來吧,他的話信服力大些。”
知府大人停住腳步,回轉身來,有些憂慮,道:“那案子已審結,之前那仵作還是避嫌的好。”
白玉天微微一笑,答道:“大人,告知我孟良玉之事的那位老漢,以前是鄰縣的一個仵作,已等在縣衙大門口,只要大人能用他,定能將此案查個水落石出。”
知府大人聽過,想了想,道:“你可知道,人命大於天,不容出錯。”
白玉天答道:“大人說到那裡去了,此等大事,草民那敢隨意。”
“知道就好,那你回去吧,我這就到縣衙走一趟,重審此案。”知府大人跨步而去。
白玉天走在後頭,禮送知府大人離開,道:“大人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