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雨水像是斷了閘的水龍頭似的,從白天下到黑夜,又從黑夜下到白天。
我和楊勇幾人差不多每天都呆在一起,像是二流子一樣在街上逛來逛去,遇到什麽就玩什麽,撿到什麽就玩什麽。
如此夏盡秋至,冬去春來,時間如流水一般忽忽而過,我就這樣渾渾噩噩,糊裡糊塗的度過了小學一二年級。
我不知道自己的腦袋裡有沒有裝到知識,我只知道我的個頭在兩年的時間裡長高了不少,這是最明顯的收獲。
到了三年級,我們的教室搬到二樓了。
一樓和二樓,這是我們學校低年級和高年級的分界線。
在我們還是低年級的時候,我們在樓下台階打畫片玩,經常會有高年級的調皮學生,瞄準我們頭頂上的發旋吐口水,並將此作為課間娛樂活動,“中招”的我們申訴無門,只能低頭認栽。
現在翻身農奴把歌唱,我們也成為了驕傲的高年級同學,這項活動自然而然也跟著繼承了下來。
這天上午,下課鈴聲一響,男生們拍桌而起,嗖地站起身來跑出教室,速度比逃生演練時還要快上十倍。
護欄上面迅速爬滿了人,依次探出頭來,像是架上了一排機關槍。
楊勇的座位就在教室門口,他第一個衝出來佔據了有利地形,我恐高嚴重,卻又貪玩,只能躲在他身後往下看。
“獵物們”走來走去,從下面路過的時候總是下意識地加快腳步,顯然已經有了豐富的躲避經驗,“獵人們”則垂頭喪氣。
楊勇大手一揮道:“我們後退一步先藏起來!”
所有人同時一愣,感到不解,但也均不多想,即刻按楊勇說的將頭縮了回來。。
過不多時,台階上果然開始有人聚集著玩畫片了。
這時候楊勇伺機出動,將口水不偏不倚地吐在了一個低年級同學的發旋中央:十環命中!一群人擊掌歡呼。
這個低俗的惡作劇不知道是從哪一屆學生開始流傳下來的,到了楊勇這裡,又將它進行了戰術升級,推行到了頂峰。
只是沒過多久,他便又以一己之力將它徹底終結在了自己手裡。
原因是一次楊勇正在放“機關槍”的時候,校長正巧從下面路過,當校長察覺不對抬起頭的時候,楊勇已經“覆水難收”,吐在了校長的額頭。
於是這個醜陋的行為終於被得到了重視,校長親書,白紙黑字在公告欄上面寫下了12個大字:樓上吐痰,一經發現,退學處理!
槍打出頭鳥,楊勇這次闖了大禍,倒了大霉。
周一升旗儀式的時候,校長把楊勇拉在了紀念碑前,當著全體師生的面批評教育,說楊勇這個同學就是班裡的老鼠屎,將來走上社會也是社會上的渣子,助學金從今往後就不要再申請了,浪費金錢和時間幹嘛?早點回家種地才是出路。
緊接著校長又對我們的班主任進行了批評,說教不嚴師之惰,楊勇之所以有這樣的表現和老師有直接的關系,能乾就乾,不能乾趁早走人。
所有人都一聲不敢吭,第一次見校長發這麽大的火,每個人都心驚膽戰。
我們的班主任站在最後面,眼角紅紅的,噙著淚水。
散會的時候,紀念碑前就只剩下了她和她的學生楊勇。
我們的班主任姓柳,是個二十五六歲的女老師,教我們語文,她個子不是很高,說話聲音也小得很,其他老師身上的威嚴,她一點都沒有。
她承認也許校長說得對,楊勇的過錯自己有不可推卸的責任,怨不得任何人。
她輕輕走到楊勇身邊,剛要開口,只見楊勇委屈地把頭埋在胸口,豌豆大的淚珠啪嗒啪嗒落在地面上,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不知道他是認識到了自己的錯誤,還是被校長的雷霆之怒嚇壞了,總之是痛徹心扉,泣不成聲。
本以為柳老師會對他嚴加指責,不曾想她卻笑吟吟道:“沒想到咱們天不怕地不怕的楊勇,也會哭得這麽凶啊。”
楊勇不說話,仍是哭個不停。
柳老師突然雙手搭在他的肩膀上,鼓勵道:“嘿,楊勇,我們的英雄,振作起來!你知道你拯救了多少低年級的同學嗎, 以後他們再也不用擔心在樓下玩耍了,這是多麽了不起的一件事啊,即便是老師出面也不可能做到,可是你卻做到了!這麽大的功勞,我看應該把你名字刻在紀念碑上才對!”
楊勇還在抽泣,可是他不再流淚了,他緩緩抬起頭望著柳老師,只見她眉目清雅,膚色白膩,說話聲音又是輕柔婉轉,哪裡有半分嚴師的模樣,親切的就像是一個鄰家的大姐姐。
這一瞬間,他才突然發現了柳老師的好,有此良師,自己是多麽的幸運。
柳老師道:“楊勇同學,難為你忍辱負重了,現在你的任務完成了,請回到教室吧!”
楊勇低聲說:“我不好意思回教室,我學習也不好,大家都不喜歡我。”
“老師喜歡你呀!”柳老師彎著腰,笑眯眯地說,“你要是認真學習起來,前幾名還有洛童童和鄭光什麽事呀!”
說完這句話,柳老師自己也覺得有些誇大其詞了,咯咯地笑了起來。
柳老師永遠不會知道,她這不經意間的一句話,在楊勇心裡佔據著多大的分量。
許多年之後,已經做了父親的楊勇,和兒子一起走在放學的路上,兒子拿著不及格的試卷,耷拉著腦袋走在前面,他在後面緊緊地跟著,晚風輕輕地吹著,帶來了秋天的絲絲涼意,像極了多年前的那個上午……
看著這個慢慢長大的、瘦小的身影,他感慨萬千。
“老師喜歡你呀。”
只是因為這句話,他努力地學習,那一年裡再沒有闖過一次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