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後換座位的時候,楊勇被調在了第一排靠牆的位置,原本柳老師是打算把他放中間的,結果楊勇往那一坐,凸出的腦袋把後面同學擋得嚴嚴實實。
“老師,我看不見黑板。”
“老師,我只能看到楊勇的腦袋。”
“老師,我……”
多名同學紛紛舉手投訴,楊勇屁股還沒坐熱,就被老師無奈轉移到了靠著走廊的牆角。
守護了那麽久的後門之後,這一次換他守護前門了。
柳老師道:“同學們,以後咱們班的座位每隔一段時間調整一次,確保大家都能坐上心目中的好位置,好不好?”
“好——”同學們拖著長長的音。
柳老師滿意地點點頭,然後目光掃視整個教室,開始對座位進行微調。
很快,她在人群中鎖定了我:“徐強,你個子矮,你來坐第一排中間。”
我雖然極不情願,但坐下的那一刻,不得不說,剛好合適。
再也沒有同學抱怨了,好像我就是為了這個座位而生的。
從這天起,我、楊勇個李志豪三人都從最後一排換到了第一排,李志豪的位置就在和楊勇對稱的另一個牆角。
我們上課的時候再也不能說悄悄話了,只能找尋各種有限的機會互動。
早讀的時候,我們比拚著,一個比一個讀得大聲,雖然教室裡有幾十個人的聲音在混響,但是整個樓層都能聽到我們三個人聲嘶力竭的喊聲。
“黃四娘家花滿蹊!千朵萬朵壓枝低!!留連戲蝶時時舞!!!自在嬌鶯恰恰啼!!!!”
每次都把古詩文背誦的像是在吵架罵人一樣。
我們打雞血一樣的學習勁頭,使得其他年級的老師紛紛前來觀摩學習,不過他們並不知道,我們總是流於表面,早讀結束的時候,往往連一句話也記不住。
楊勇和李志豪從來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可以和我互動的機會。
分角色朗讀課文的時候,只要我一舉手,他們就跟著舉手,如果老師說徐強你就朗讀兒子的部分吧,這時候他們兩個必然開始毛遂自薦朗讀父親的部分。
我讀到“爸爸”的時候,聲音微弱,幾乎不發聲,他們接過來叫“兒子”的時候聲音往往異常響亮,恨不得讓全世界都聽到。
柳老師從來不加以阻止,大概是她覺得這對活躍課堂氣氛很有幫助吧。
一天放學的時候,柳老師突然告訴我們說,從下周開始,所有同學都要準備一支鋼筆,以後大家開始統一使用鋼筆作業了。
柳老師說完這句話的時候,李志豪激動的紅了眼眶。
三年了,李志豪等這一天等了整整三年,如今他祖傳的限量款英雄鋼筆終於迎來了出頭之日。
李志豪的鋼筆是我們班裡最酷的,不僅做工漂亮,而且……而且……
好吧,其實我也說不上而且什麽,總之很漂亮、很高級,很貴。
我們所有人的鋼筆都是擠壓上墨的,只有李志豪的鋼筆是用拉杆上墨,像是吸管一樣。
李志豪把鋼筆放進墨水瓶裡,一秒鍾的時間就能灌好墨水,我們卻用手指捏著墨囊,吸進來吐出去,再吸進來,再吐出去,很長時間都裝不滿。
李志豪走路的時候開始習慣性地把鋼筆別在胸口,他從我們面前路過的時候,像領導視察一樣,點點頭,擺擺手,微微笑
李志豪本來形象就好,現在他更是友善謙和,彬彬有禮,
成了我們班最有風度的人。 那段時間,李志豪隨時隨地會向別人炫耀自己的鋼筆,別人問李志豪你作業寫完了嗎?李志豪說你怎麽知道我有一支限量款的英雄鋼筆?別人說李志豪你吃過飯了嗎?李志豪說是呀,英雄鋼筆,好幾十塊錢呢!
李志豪完全不管別人問的是什麽,他只在乎自己的英雄鋼筆。
作為李志豪的死黨,我們與有榮焉,以至於李志豪早上背著書包走進教室的時候,我和楊勇自然地把雙手貼在肚子上,俯首道:少爺,您來上學了,您請坐,桌子已經給您擦好了。
李少爺很通人性,他坐到位置上的時候,經常會給我們拿出兩個糖果,以示對我們辛苦付出的認可。
李志豪的浮誇表現,我相信柳老師一定是看在眼裡。
在一節語文課上,柳老師隨機挑人起來造句,我在她眼皮子底下坐著,把頭深深地埋在桌子上,教室裡沉寂了幾秒鍾之後,我抬頭看了她一眼,只是一眼,我們的目光交織在了一起,我快速地閃避,可是已經來不及了,柳老師叫到我的名字,她說:“徐強,你用‘暴殄天物’造個句子。”
我支支吾吾半天,一句話也說不到點上。柳老師提示說,暴殄天物的意思就是糟蹋東西,徐強你再想想?
李志豪靠著牆幸災樂禍地望著我。
我看看老師,又看看李志豪,突然靈光乍現,覺得自己領悟到了老師的意思,我說:“李志豪的鋼筆這麽好,字卻寫得那麽難看,真是暴殄天物啊!”
教室裡笑聲不斷,掌聲不斷,老師也忍不住笑了起來。李志豪則紅著臉,向我比了比他沙包大的拳頭。
一天放學,李志豪在打掃衛生的時候,鋼筆不小心從胸口滑落,“叮當”一聲摔在了地上。
藍色的墨跡渲染著事故的慘烈,李志豪的心被刺痛了好久好久;再有人問李志豪鋼筆的時候,他如喪考妣,痛而不言。
幾天后,李志豪拿著祖傳的鋼筆到鎮上換了個筆尖,重整英姿後,繼續開始了家族的使命。
“這鋼筆不能到我這一代沒了啊。 ”李志豪小心翼翼地把鋼筆放進盒子裡,如是說道。
和李志豪的鋼筆比起來,我的鋼筆實在是太普通了。
那是老媽給了兩元錢在學校門口小賣部買的,銀色的筆身,沒有什麽質感,可用起來的時候卻一點不馬虎,書寫順滑,下筆流暢,自從使用鋼筆寫字之後,我的字寫得越來越好了,某天學校搞班級黑板報評比的時候,我竟突然被柳老師委以重任。
書寫板報,這在當時是非常光榮的一件事,至少對我來說是這樣的。因為當時被老師指定寫黑板報的只有兩個人,一個是洛童童,另一個就是我。
暫且不考慮柳老師是不是腦子進水了,隻說當她把這麽一個重大的任務交托給我的時候,我毫無招架之力,走路吃飯的時候都心不在焉,經常發呆走神。
老媽摸了摸我的頭,又摸摸自己的頭,背著我對老爸說:“這孩子也沒發燒呀,是不是哪裡出了什麽問題,咱們找個仙兒給他看一看?”
“放屁,你不懂!”老爸欣慰地笑笑,說,“咱們徐強長大了,他開始思考人生了。”
我的確是在思考人生了,因為我遇到了人生中的第一次挑戰,我開始第一次全身心地投入到一件事情當中。
平時最遲十點鍾就睡得不省人事了,當天晚上我卻翻來覆去無論怎樣也睡不著覺,凌晨一點鍾我還披著外套出門尿了泡尿。
我看到了明澈的月亮,還有滿天的繁星,我一時間忘記了那些想象中的妖魔鬼怪,一個人站在院子裡看著天空,竟也不覺得害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