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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萬盧布》第8章 8
  “所以呢,我們現在該做些什麽?”夏洛蒂問。現在又是個下午,和在旭川下車時那天一樣,她的言下之意就是肚子餓了,他們現在該找個地方好好地吃點東西。

  走在前面的伊凡回過頭來,還沒來得及開口,就有一個令人厭煩的粘沉聲音響了起來:“小姐,和我去快活快活怎麽樣?”

  三人循聲望去,一個中年男人倚在牆上,手裡握著個棕色的啤酒瓶。他長著一張胡子拉碴的臉,有些一雙日本人特色的小而細的眼睛,一身灰突突的衣服看過去全是因胡亂扔疊而產生的褶皺。現在他正歪歪扭扭地靠在那裡,臉上帶著酒後的酡紅。

  “哪來的酒鬼……”渡邊戒備地往夏洛蒂身前站了一步,像是怕他上來拉拉扯扯,再做出什麽不規律的事情。

  “看到了嗎夏洛蒂,這才叫酒鬼,我們頂多叫酗酒。”伊凡眼裡是深深的厭惡,臉上帶著不加掩飾的嫌棄,同樣因酒精而產生的紅暈被化妝品蓋了個大概。

  “十分對不起!”一個熟悉的聲音在他們身後響起。今川匆匆忙忙地跑過來,在石板路上踩出一陣啪啪啪的腳步聲。

  她跑到三人和那酒鬼之間,對夏洛蒂鞠了一躬,“真的對不起,小姐,他沒有對你做什麽吧?”

  “那倒是沒有……”夏洛蒂有些愣了。

  “這麽長時間了,你連這點日語都不會嗎?”伊凡翻了個白眼以後才轉述過去。

  “真是抱歉……你好好在房間裡待著不行嗎?”今川轉頭無奈地說,“嗯,你有沒有在聽我說話啊,爸爸?”

  “這家夥……是你父親?”伊凡幾乎愣住了。

  “是這樣的……”今川頭疼地歎了口氣。

  她的故事和伊凡預料的大差不差——她父親自從一年前被公司裁員以後,就一直是這幅酗酒的頹廢樣子,母親也因此離開了他,家庭頓時支離破碎。

  為了生存,還在上初中的今川被迫輟學,幾經波折以後被神社收留,成了這裡打雜的見習巫女,身為無業遊民的父親自然也跟著她來到了這裡。

  可想而知,他在這裡做出了不少荒唐事,盡管神社當年也不止一次表示反感和失望,幸好,直到現在他們父女還沒被趕出去。

  夏洛蒂突然就理解了為什麽她永遠都是那副唯唯諾諾的樣子——對這個還沒她大的女孩來說,生活就是一條隨時可能掉到萬丈深淵下的獨木橋,稍有不慎就會摔得粉身碎骨。

  可想而知,那種時刻都繃緊的神經把她逼得有多緊,可她現在談起這些事的時候卻一副平和的樣子,甚至還帶著絲無奈的笑容,讓人更加難以把目光殘忍地從她臉上挪開。

  伊凡許久都說不出話來:“上帝啊……我越發感覺我就只是個紈絝子弟。”

  “總之,現在的日子還可以。”今川笑了,“乾兩天歇一天,還包吃包住,我已經挺滿意了,每月還能剩下些錢。”陽光照在少女濃密的頭髮上,它們被梳成一大股麻花辮,垂在她單薄的胸脯前,就像是一朵含苞未放的蘭花。

  她長得算是清麗可愛,卻用那單薄的身體擔起了沉重的生活。幾個月前,當夏洛蒂在洛杉磯的商場裡揮金如雨時,她或許正帶著一天的勞累與酸楚,迎著天空中的皎潔月光拖著醉成爛泥的父親走回住所。

  夏洛蒂和渡邊帶著同情和敬意看向今川,生硬地噓寒問暖起來。伊凡卻沒說什麽,他只是重新走回了宮司的房間,片刻以後他走了出來,誇張地舉起右手宣布道:“今川小姐今天可以和我們一起出去。

”  “你做了什麽?”夏洛蒂一愣。

  “我只是心血來潮附加了一項條款而已。”伊凡的臉上帶著耀武揚威的光彩,“今天今川小姐不必工作了,她可以跟著我們一起出去逛一逛。”

  在伊凡的眼裡,他的形象頓時高大起來。在這一刻,他重回貴族之身,像是在俄羅斯的田野上邂逅了凍得腳踝發紅的農奴少女以後,揮揮手就慷慨免去一年地租的高貴公子,用行動大寫著“五陵縱馬少年郎”的意義。

  “這怎麽可以呢,小姐!”今川趕緊擺擺手,“我還要照顧父親呢。”

  夏洛蒂竊笑,看到伊凡那副表情她就知道,他正第一次為變裝成這幅樣子而不爽。

  “這種事也辦法強求。”渡邊看了看還倚在那裡的酒鬼今川先生,他就像坨會笑的爛泥一樣,“總之,今川小姐可以自行處理今天余下的時間了。”

  說完這句話,三人就離開了這處是非之地。夏洛蒂不會說日語,渡邊認為這樣處理就夠了,而伊凡……他認為不說話裝高手深藏功與名是他唯一能挽尊一點的手段。

  “所以。”夏洛蒂面色凝重,因為此時又到了那個亙古不變的鄭重問題,“要去吃什麽呢。”

  “如果我說我也不知道,你信嗎。”伊凡沉沉地說。

  “一直以來不都是你來挑飯館嗎?”

  “該死的,以前計劃在我掌控之中,但我根本沒想到會來京都啊。”伊凡撓了撓鼻子,“現在要吃什麽?要不回去找個神官問問?”

  “算了吧,他們一個個瘦成那樣,感覺像是天天吃白水煮菜吃的。”夏洛蒂說。

  “沒辦法的話,我知道一處地方不錯。”渡邊試著開口。

  “就等你這句話了。”兩個外地人異口同聲地說道。

  一小時後——

  “不是說好的吃飯嗎。”夏洛蒂發著牢騷,“怎麽跑到了車站啊?”

  “我們要去的地方就在車站的十樓。”渡邊說,“日本的很多好東西都放在機場啊車站啊附近,據說是因為容易拉動消費。”

  “同時也賣得死貴。”伊凡補充到。

  電梯在十樓停下,兩人跟著渡邊的腳步穿行時,一股難以言喻的香氣越來越濃,隨著口舌生津,腹中的饑餓也像是回過勁來了似的,直讓人眼睛發綠(雖然伊凡的眼睛本來就是綠的)。

  “到了。”渡邊在一扇竹製屏風前停下,上面用漢字寫著“京都拉麵小路”。

  這裡是拉麵愛好者的耶路撒冷。並不只是因為美味,而是因為這裡匯集了全日本拉麵的各方名家——九州博多拉麵的一幸舍、京都傳統的銀閣寺、瀨戶內的富山面家……七家代表著日本各地風味的人氣拉麵館匯集在這裡,日複一日地接受著各位食客的虔誠朝聖。

  而眼下,它將迎來一位老朋友,還有兩條快餓急了的瘋狗。

  伊凡迫不及待地坐在博多拉麵的長桌前,品嘗著唇齒間奶油般香滑濃鬱的豚骨拉麵。大大的叉燒片鋪在面上,同發乳色的面湯一起將豬骨中最原本的鮮甜完美展現出來。

  他大快朵頤著,將細而筋道的拉麵囫圇吞下肚中,時不時還得從嘴裡挑出一絲進嘴的假發。

  夏洛蒂置身於德島拉麵的店鋪,一家亮棕色的日式居酒屋裡。客人面對著牆,頭頂是溫黃色的小燈,時不時有人叫著再一扎啤酒。

  這裡的招牌是秘傳的豚骨醬油口味,最特別之處在於配料,店家在面上放上甜鹹辣俱全的五花肉,再打上一顆生蛋,要多下飯有多下飯。在這裡,拉麵是當配菜吃的,客人還會一碗接一碗地打飯。

  對於無辣不歡的夏洛蒂來說,這裡無疑是最佳去處。

  “這兩個人真是……”渡邊歎了口氣。

  剛才他才草草介紹了一下各家的特色和口味,兩個人就跟風一樣消失了。他現在感覺自己就像是帶著兩個柯南的小蘭,一撒手就會跑得無影無蹤。

  “客人,要吃點什麽?”扎著頭巾的拉麵師傅熱情地問。

  “來一碗叉燒肉面,配溫泉雞蛋。”渡邊操著一口正宗的關西腔說道。

  師傅意外了一下:“原來客人你是本地人啊!看您的穿搭,我還以為是從東京來的呢。”

  “我不是本地人。”渡邊微笑著解釋,“我只是在關西住過很長一段時間,以前也來這家店吃過拉麵。”

  “那您可真是挑對地方啦!”師傅笑呵呵地開始吹捧起自家的拉麵,“別的不敢說,我們店的拉麵絕對是最正宗的京都味,自昭和23年開店以來直到現在!”

  (昭和23年:1948年)

  “嗯,我知道。”渡邊從他手裡接過熱騰騰的湯碗,雞湯和醬油的香味溫柔地湧進他的鼻孔,“能從那時候一路堅持到現在,真的不容易啊。”

  拉麵師傅一愣,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麽回答,笑著用黝黑而粗暴的手撓起頭來。渡邊笑了笑,那張臉照在大師傅眼裡,莫名讓他有種親切感。但渡邊只是低下頭,吸溜吸溜地吃起面來。

  夏洛蒂低頭看著自己的肚子發呆,它正微微鼓起,撐得包臀裙都小了幾寸。這碗面真的是太香了,她似乎一直在不停地吞咽。等再反應過來時,面前就只剩下半碗同樣香濃的面湯。

  這一趟來的確實值,她靠在椅背上想,似乎還是東方食物更合她的胃口。上次伊凡滿懷自信地準備了一大桌的俄餐,但她隻覺得那些酸酸甜甜的湯和肉吃著難以下咽,光一個勁地倒著陶瓷壺裡的檸檬紅茶來著。

  結果伊凡還怪不滿意呢,那天他臉色很不好看。這個混血俄羅斯人對俄餐的自信似乎有些過高了,夏洛蒂也不好開口,似乎最溫和的言辭都會刺激到他。

  但好在目前不用擔心這種事了,伊凡在幾步之遙的地方,以一種滿足的掐腰姿勢站在門簾旁,嘴邊還有沒擦乾淨的油點。

  “上帝啊。”他打了個飽嗝,舉起雙手伸著懶腰,“ラーメンは最高だ!”(拉麵最棒了)

  或許是因為動作幅度大了些,他左耳邊的同傳耳機掉了出來,在光溜溜的地面上又往人流多滑了一段距離。好死不死,正好有個女孩路過,眼看就要一腳踩在它上面。

  “Стой!”(俄語:等一下!)顧不上那麽多了,伊凡大喊一聲,那女孩一愣,腳步也隨之停下,耳機救援戰有驚無險地成功了。

  “私密馬賽……我艸?”伊凡夾著嗓子抬起頭,在看到女孩長相的那一刻脫口驚呼。往這邊走來的夏洛蒂也愣住了,那女孩隨之把目光投向她,用同樣驚訝的語氣問道:

  “莫裡亞蒂?”雅史良萱詫異地眨了眨那雙豆豆眼,一如兩人記憶中的一樣小。

  這人是夏洛蒂和伊凡的同班同學,沒有日本血統的日本移民。在高中的班級裡,作為班幹部的她沒少使一些小招數來為自己撈取更多好處,更別提拉幫結派了。

  夏洛蒂討厭她,因為她熱愛裝腔作勢,而她看不慣這種人;伊凡也反感她,因為他眼中容不得比自己更能裝的人,更何況這個頗為做作的女孩在他眼裡還沒什麽他歎服的資本。

  大概半年前,當夏洛蒂按照公司邀請函來到中央大廈的時候,正好趕上她的生日宴。雅史一如既往的裝腔作勢,話裡帶著難掩的嘲弄和蔑視。

  但這次命運女神終於對這家夥不耐煩了。在夏洛蒂窒息的難堪沉默中,一群穿著黑色西裝的大漢從天而降,像是推土機一樣不容絲毫爭辯,把她們一家都風卷殘雲地趕了出去。

  盡管當事人至今仍不知所以,但這一切正是伊凡·卡列金的手筆。此刻他正穿著俏皮可愛的白色短裙,仰起頭來呆呆地看著那張熟悉的臉。雅史的眼邊掛著濃濃的深色眼影,但效果卻不怎麽好,隻把那雙豆豆眼顯得像是熊貓。

  在那次之後,夏洛蒂就成了他手下的特派專員。這麽說來,她現在能站在這裡倒也還有雅史的一點功勞呢,夏洛蒂嘲諷地想著。

  “你怎麽在……”雅史的話都沒說完,就踩著鞋跟快速走遠了。她的眼神仍然不甚友善,但不同於之前的蔑視,現在更多是厭惡、反感,以及一絲……恐懼。

  想來也是,雅史家那次被清場的事跡在中央大廈的員工之間都口耳相傳,熱度遲遲不降的同時,在大廈中投向夏洛蒂的每一道目光都多了一分尊重和敬仰,像是孫悟空大鬧天宮以後見到他的天宮諸神。更何況是當事人了呢?相信在生日當天铩羽而歸的屈辱,足以讓她終生銘記。

  “真是陰魂不散啊。”夏洛蒂搖了搖頭感歎道,在那次狠狠地出了口氣以後,她對雅史的厭惡其實已經減少了,但這突然的意外重逢還是讓她不太舒服。

  “她沒認出我來吧。”伊凡從兜裡取出小鏡子看了看自己的妝容,滿臉都是緊張。

  “放心吧,應該沒有。”夏洛蒂雲淡風輕地說,“你變裝的確實夠成功,更何況她要是認出你了,就不會這麽快離開了,肯定得先冷嘲熱諷一番再說。”

  “有理有據。”伊凡哢地一聲合上鏡子,“信了。”

  “你們在這裡啊。”渡邊從旁邊過來,看到夏洛蒂的臉色不算太好,“發生了什麽事了嗎?”

  “冤家路窄,和她不想見到的人碰到了。”伊凡簡短地解釋道,“但凡再多看幾分鍾可能對方眼睛就要氣冒出來了。”

  “所以你們吃得怎麽樣?”渡邊問,看著兩人摸著肚子點點頭以後,他也露出了滿意的笑容,“那我們就趕緊回去吧,現在是晚高峰,路上還得走一段時間呢。”

  “晚上還要熬夜。”伊凡補充道,“既然是退治惡鬼,做好打夜戰的準備吧。”

  “沒事,你和渡邊桑輪流守夜就行。”

  “你的工錢還是多了。”伊凡翻了個白眼。

  在他們進入離開這裡的電梯的同時,銀閣寺的大師傅正哼著小曲,坐在凳子上小小地休息一會。對位於黃金地段的拉麵小路來說,這是罕有的清閑時間。

  他抬起眼皮,看向那個愣頭愣腦的服務生。他本該用紙巾好好擦拭掛在牆上的那些老相框,它們記錄著銀閣寺拉麵作為昭和老店的歷史。但那家夥卻只是呆呆地看著它,一動也不動。

  “怎麽了,小子?”大師傅半開玩笑半斥責地說,“三島由紀夫的臉就那麽惹眼嗎?”

  “不是的,大叔。”他轉過頭來,臉上帶著古怪的神情,“這個人,你不覺得在哪裡見過嗎?”

  “什麽啊……”大師傅拖著聲調,慢悠悠地走過去。相框裡的三島由紀夫裸著上身,露出健美的胴體,這是他的習慣之一。而他身邊站著一個穿著黑衣服的高挑男人,長著一雙狹長的眼睛,帶著一股子狼一樣的氣息。

  當三人回到神社的時候,天已經黑下來了。但那個曾接待他們的青衣神官還站在鳥居前,面帶難色地對兩個人說著些什麽似的。

  那兩個人看來都不大,一男一女,男的也就初中生的年紀,還穿著製服;而那個女生也大差不差,穿著一件可愛系的白色毛絨絨外套,腿上還帶著白色的襪套。

  “怎麽回事啊怎麽回事。”伊凡用很狗腿的古怪語氣說,他吃飽喝足以後經常放飛自我,這次也不意外。

  “啊,神崎小姐……”那神官對他匆匆點了點頭。在夏洛蒂看來他確實有夠難堪,以至於這都沒聽出所謂的“神崎小姐”其實是個男的。

  “這兩位是白天來過的遊客,現在說附近找不到旅店了,想要在神社借宿一晚。”他面露難色,“可是……”

  伊凡懂他的意思,無論是被壓下風聲的詭異慘劇,還是即將要開展的退治行動,現在的神社怎麽說都不應該接待遊客——這說不定會招惹來什麽麻煩。

  “你們兩個……”伊凡向前一步,插在兩方三人中間,眼睛來回掃了掃兩個遊客的臉,“來旅遊卻沒提前做好準備?連旅店都沒預定?”

  “真的不是的,大姐姐!”那個初中男生急忙辯白道,他忙不迭地低頭,在衣兜裡好一陣翻找,翻出一張皺巴巴的紙來,“我是錯過了回去的新乾線,在街頭轉了一陣實在找不到地方才……”

  “我……我也一樣……”那個女生怯生生地說。

  “多有趣呢。”伊凡無奈地笑了笑,“你們錯過的,是同一班車?”

  “我是飛機……”那女孩說,從內兜裡掏出一張折好的飛機票來。

  “就算真的是這樣,神社也不能……”神官擦了擦額頭的汗珠。

  “算了,讓他們進來吧。”伊凡擺了擺手,“錯過電車和飛機本來就夠沮喪了,總不能讓他們在橋洞底下睡覺吧。”

  “你就這麽把他們放進來了?”夏洛蒂瞪著眼睛小聲說,“你不覺得和薩達特的突然出現很像嗎?更何況我們要做些什麽你沒點數?”

  “如果他們真是遊客的話,收留一晚應該也出不了什麽事,可能還對我們的計劃有利。”伊凡挑了挑眉,又對夏洛蒂解釋道,“是作為誘餌,明白了嗎?”

  “……你真可怕。”反應過來以後,夏洛蒂一陣惡寒。

  “如果他們不是遊客,正如你所說的那樣的話。”伊凡繼續說下去,“你覺得不讓他們進入神社,他們就不會摻和進來了?倒不如這樣堂堂正正地行個方便,或許還有機會監控和準備。”

  夏洛蒂沒再說什麽,他說的都對,每當任務來臨時總是這樣。權謀和利益就像是兩組並行不悖的平行線,交織成一張密不透風的網。但正如在埃塞俄比亞那時一樣,他的所有溫情和憐憫都被掩蓋在這張漆黑的大網之下。那時候他能輕而易舉地背刺拉桑琪,現在……

  她只是盯著伊凡被如瀑假發蓋住的後腦,與現場所有的人一起湧進了鳥居內。

  “渡邊閣下,我要送他們去客房,諸位請便。”青衣的神官微微彎腰,示意他們自行回到先前指給他們的房間。

  伊凡拉開單薄的木門,屋子不小,但說不上“舒適。”榻榻米上是三床鋪好的被墊,不遠處放著一個方形的木盤,裡面是一套疊好的黑色和服,從衿領上能看到青白色的葉紋。

  “看來十二單一時半會確實不好找啊。”伊凡慢悠悠地說,同時迫不及待地把這件衣服穿在身上。和服的裙裾上繡著飛舞在白菊花上鱗翼蝴蝶,靠近下擺的花叢卻染著一片血紅,活像是傳說中的冥界花海。

  “怎麽樣?”伊凡扭著腰問道,隨著他一舉一動,幾乎要垂到地上的振袖就跟著一甩一甩,像是隻撲扇翅膀的黑蛾。

  “你就不能換個顏色嗎?好像你身上從來都只有黑色。”夏洛蒂皺眉。

  “我這兩天穿的不都是挺清新的?”伊凡強嘴,他指的是最近這兩天的女裝。

  “看起來還真的很好看啊,你身段挺好的。”渡邊恭維道。

  “光有身段沒有身材有什麽用啊。”夏洛蒂拆台,“全身上下就沒一塊不是軟的。”

  “你又知道渾身上下了?”伊凡反問,他的臉上帶著戲謔的神采,盯著夏洛蒂的眼睛裡帶著些許驚訝。

  夏洛蒂沒反應過來,他就笑著出去了,說要在月下穿著這身漂亮衣服散散步。

  “他什麽意思啊。”夏洛蒂不解地問。

  “我不知道啊。”渡邊聳了聳肩,看不明白表情是真是假。

  “算了。”夏洛蒂歎了口氣,“所以,我們到底要怎麽做?總不會就是坐等它出現吧?”

  “雖然我也不想,但直到它有下一步行動之前,是的。”渡邊聳了聳肩,“針對不同的妖怪有不同的處理方法,現在我根本不知道該怎麽辦。”

  “所以你也支持他就這麽把普通人放進來當誘餌?”夏洛蒂皺了皺眉頭。

  “不,我不打算這樣。”渡邊說,“我會盡力防止它再傷及任何人。”

  他這麽說的時候,握緊了手中的阿提拉獵刀。它出自德國的名匠之手,以有“上帝之鞭”名號的匈奴王命名,那帶有菱星紋的鋼刃曾將伊凡的魔法冰錐破了個粉碎。

  夏洛蒂剛想說些什麽,門又一次被呼啦啦地推開了。伊凡瞪著眼睛闖進來,喘著粗氣而又興致勃勃地說:“你猜我剛才碰見誰了?”

  “誰能讓你至於……我操不會吧……?”夏洛蒂露出一副難以置信的神情。

  此刻她真不想在他嘴裡聽到肯定的答案,但他就是點了點頭:“我剛才在外面的枯山水旁碰見她,擠著表情對著手機自拍,臉上還帶著那些妝……她穿著一件粉色的浴衣,看上去也值不了幾個錢……一看到我,她臉色立馬就變了,看來是知道你也在這裡,然後就急匆匆地走開了,還差點被木屐絆倒。”

  伊凡還在說,但夏洛蒂已經聽不下去了。她怎麽也想不明白,怎麽那家夥就陰魂不散。而在兩人為他們的同學苦惱之時,渡邊正看著床外的弦月,露出一副凝重而嚴陣以待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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