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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萬盧布》第5章 狩獵追捕
  日本是狹長的島國,南北氣候差異很大。新年到來之時,從一月寒春的衝繩直到五月末季夏的北海道,櫻花由溫暖的南端向北方依次開放,形成一條猶如鋒面雨的花期帶,日本人稱之為“櫻前線”。

  作為日本最為寒冷,回暖最遲的地方,北海道的春季總是姍姍來遲,而秋季卻總是提前而至。夏洛蒂自東京出發時,還能看見樹上蔥鬱的綠葉,但當她真正踏上旭川的土地時,入目的樹冠已經掩不住金黃,地上也有了稀稀拉拉的落葉。

  “這就是北海道啊!”她身後的伊凡感歎地說道。夏洛蒂回頭看去,當看到那個“女孩”時還是愣了一下。“她”披上了一件天藍色的針織外套,看上去可愛而俏皮。

  “你怎麽還不變回來?”夏洛蒂打了個寒戰。不知怎麽,倒也不是伊凡的變裝不夠成功,只是夏洛蒂一想到這個黑頭髮的“女孩”其實是她那沒正行的朋友就會實打實的不舒服。

  “你說得對。”伊凡故作姿態地微微仰頭,把手指放在他剛塗過唇釉的嘴唇上,“然後那些蠢貨馬上就能重新發現他們曾經跟丟了的獵物,明天或者後天我們就又可以過上充實的逃跑生活了。”

  “光扮日本娘們有什麽用。”夏洛蒂強嘴,“等你今天晚上和往常一樣用一頓當地特色菜犒勞自己的時候,隨著你那張銀行卡一劃,那些家夥不還是跟蒼蠅一樣聞著味就來了。”

  伊凡驚訝地睜大了眼睛:“你的進步比我想象的還要大。”他拍了拍手,又露出一副胸有成竹的笑容,“所以我剛才已經叫人把錢打到另一張卡裡了,人啊,還是要多準備幾條路。”

  “我真怕你什麽時候把我也算計進去。”夏洛蒂半開玩笑地說。

  “神崎天子”玩味地笑了笑,塗上了一層粉底液的臉看不出明暗。

  “好了,現在怎麽辦?”夏洛蒂看了看手表,皺起了眉頭說:“為什麽我們每次剛抵達一個新地方都是下午呢?”

  “你想說什麽就說吧。”伊凡看著手機頭也不抬地說。

  “你看,下午就是這樣。”夏洛蒂歎了口氣,“天馬上要黑了,乾活的時間不怎麽充足;在附近逛一逛呢,我們還人生地不熟的……”

  她又連著擺了擺頭,做了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看來我們只能早點找個地方休息了,這裡應該有那種帶有溫泉洗浴的民宿對吧?”

  伊凡笑了笑:“第一,如果你想逛的話,我可以隨時找出一份旅遊圖鑒來;第二,我們要去的地方是個帶有民宿的郊外獵場,找車然後再坐車到那邊正好需要一段時間;第三,為什麽你認為太陽落山就意味著休息?夜間打獵的人可不在少數,如果想盡快找到他的話,晚上的時間同樣珍貴。”

  “所以呢。”伊凡拍了拍手,“我們即刻開工。No Rest,頑張って!”他一口氣說了三種語言。

  “我算是知道你們俄羅斯人為什麽一定要推翻貴族了。”夏洛蒂怨念滿滿地說,“真是比周扒皮還他媽的黃世仁。”

  一輛豐田凱邁瑞停在車站門口,它屬於MK taxi,一個日本的有名出租車集團。夏洛蒂先一步上車,司機是個胡子拉碴的大叔,對著窗外的落葉抽著煙。

  “去忠別川獵場。”伊凡說道。

  “行。”大叔把煙扔了出去。

  “等會。”夏洛蒂一愣,“司機……會說塞裡斯語?”

  “廢話。”司機從後視鏡裡看向她,帶著笑打量著她,

“我就是塞裡斯人。”  “在北海道打工的塞裡斯人不少,畢竟收入過得去。”伊凡說,“這兩年的塞裡斯遊客也多了,有需求就有市場,只要加點錢就能指定懂塞裡斯語的司機帶著觀光了。”

  夏洛蒂看向司機,像是明白她心中所想,司機忙不迭地說:“姑娘,我可在這跑了三四年了啊,對這一塊就跟你對上學那條路一樣熟。”

  “不過國內的學校現在就放假了嗎?”司機有一搭沒一搭地問道,倒是有些塞裡斯特色。

  “別人確實還沒有。”伊凡說,“但我們不一樣。”

  夏洛蒂瞥向伊凡,他一臉正經,這就是他要開始瞎掰的前兆。

  “我們是學園偶像。”伊凡說。

  “啥?”司機睜大了眼睛,滿臉的疑惑。

  “嗯……就是一群女孩一起唱唱歌,跳跳舞,有時候演演出。”伊凡一邊說一邊用手比劃著,就像一個意大利人那樣。

  “就是……明星唄!”司機一副試圖理解的樣子。

  “啊對對,差不多。”伊凡一拍手,似乎終於把這個問題解釋清了一樣,“最近旭川有一個兩國的學園偶像交流會,這不就先來度度假,參觀一下當地風情嗎。”

  “哦哦哦,明白了。”司機頗有感慨地說,“真沒想到現在國內的都變成這樣了啊,我閨女上學那時候一天還上到晚上八點多呢。”

  夏洛蒂心說你別聽他瞎掰了,現在我們得上到十點鍾呢。看來司機真是離開塞裡斯國太久了,還真能信高中生的課業負擔能減少這種屁話。

  “哎呀我們也沒多舒服啦。”一看自己的謊似乎還沒破,伊凡更拿出一副煞有介事的語氣,“你聽我這嗓子,都是天天歌唱訓練弄啞的。”

  “那挺辛苦的啊!”司機深信不疑,“怪不得你聲音這麽低呢丫頭,我剛才還以為你是男的呢!”

  伊凡一愣,忙不迭地訕笑著附和。夏洛蒂拚命忍著,不讓自己笑得太大聲。

  所謂的獵場就是一片被鐵絲網圍起來的原始森林,鐵絲之內就是狩獵區,鐵絲之外則是觀光點。接待客人的旅館就建在一條岔道的盡頭,夏洛蒂拎著東西走進這間寬寬的青瓦房時,瞬間聞到一股撲鼻的香氣,瞬間把她旅程中的饑餓都勾出來了。

  “這旅店怎麽這麽香啊……”夏洛蒂禁不住問。

  “因為這裡的特色壽喜鍋和石狩鍋很有名啊。”伊凡說,“你可以把壽喜鍋理解為牛肉火鍋,算是日本的著名美食之一了。不過這裡的壽喜鍋用的是秘製的鹿肉啊。”

  “鹿肉?”夏洛蒂問,“莫非打獵得到的獵物還歸獵場嗎?那可真是夠黑的。”

  “倒也不是。”伊凡說,“打獵就和釣魚一樣,很多人享受的都只是那個過程,我估計那個家夥也是如此。”他壓低了聲音,像是怕驚跑了獵物似的,“他從那麽遠的來到這裡,我就不信他還會把幾百斤的獵物再送回去。”

  “所以呢,面對這種情況,獵場就有這麽一個機制。”伊凡繼續說,“獵場會以一個過得去的價格收購獵人的獵物,然後獵物又成了招待客人和獵人的特色菜,也算是雙贏了。”

  “這樣啊……”夏洛蒂點著頭說,“但你是怎麽知道的?”

  “剛才和那司機的聊天啊。”伊凡擺了擺頭,“就憑你對信息的敏感度,未來我真是很難把任務全權委派給你啊。”

  “這還不簡單?”夏洛蒂說,“你以後一直跟著我不就得了?”

  “我不乾別的事了?”

  “拜托,CEO先生。”夏洛蒂叉著腰翻了翻白眼,“要不是我,你早就死在大西洋了,你還想乾別的事?”

  “要不是我你也死在埃及了!”

  “所以才要繼續組隊嘛,你說對吧?”

  伊凡一愣,這是他少有地在鬥嘴上輸給夏洛蒂,然後他又不由得笑起來。

  “お客様です,ご予定でしょうか?”招待小姐微笑著問。

  “はい,神崎天子です。”伊凡裝著女聲說。

  “ついてきてください。”小姐微微彎了彎腰,示意他們跟上自己。

  這旅店稱得上乾淨整潔,帶有伊凡想要的阿伊努原住民風格,大廳擺著原木削成的圓柱木凳,牆邊還有滿滿一櫃子的正版漫畫。

  “這不就是你買的那套嗎?”夏洛蒂路過時掃了一眼,忍不住對身後的伊凡說。

  “還真的是誒……”伊凡湊近了拿起來說,“這部漫畫原來這麽火嗎?”

  “你也喜歡看這部漫畫嗎?”招待小姐略帶驚喜地說,“它確實很有名呢,也吸引了很多遊客來到北海道。看,我們這裡還有北海道特供的聯名啤酒呢。”

  小姐拿出一罐啤酒,上面印著一個牛一樣的大叔,身後是北海道的地圖,用日語和羅馬音寫著北海道(hokkaido)。

  “噢哦哦哦哦我要這個!”伊凡瞬間被吸引了,上車時曾對於本次意外之旅的抱怨似乎從未存在過。

  “我給你拿一罐冰鎮的吧,小妹妹。”前台小姐笑著說。

  “哦,小妹妹。”夏洛蒂揶揄著。

  “哼哼,這不說明我的變裝非常成功嗎。”伊凡故作姿態地把手搭在下巴上。

  “以後你要是找了女朋友我絕對要告訴她這件事。”夏洛蒂手中的快門一閃。

  “記得開美顏。”伊凡說。

  “快給我惡心吐了。”夏洛蒂說,“所以什麽時候吃飯?”

  “好主意。”伊凡說,“現在怎麽樣?”

  日本的壽喜鍋就和塞裡斯的火鍋一樣,各地有各地的特點。比如說,關東地區的壽喜鍋就和關東煮一樣多湯,而關西地區的壽喜鍋則更接近於煎烤牛肉。

  而本地的鹿肉壽喜鍋也是小有名氣的美食,雖然本地的鹿肉的確比不上神戶牛肉或者松阪牛肉名貴,但卻有獨特的自然風味,配上北海道特色的高湯,著實讓人食指大動。

  夏洛蒂眼巴巴地坐在熱騰騰的壽喜鍋前,看著服務生給鹿肉澆汁又一片片地涮。她迫不及待地夾過來,把肉片在生蛋黃液裡轉了八圈半——這也是壽喜燒的特點之一。

  在入口之前,夏洛蒂還在擔心會不會腥澀難咽,但入口的那一刻,在蛋液裡降了溫的鹿肉嘗起來竟是難以言說的順滑美味。

  “你真的不來嘗一口嗎?”夏洛蒂含糊不清地問,嘴裡全是塞得滿滿的肉,“拜托,你雞蛋過敏可以不沾雞蛋液嘛。”

  伊凡雞蛋過敏這件事,高中時全班都知道。有一次趕上學校在班級打疫苗,伊凡正好在操場上做值日。等他和幾個女生回來時,有一個女生怕疼不敢打針,伊凡嫌麻煩就先打了。在這之後,他才知道雞蛋過敏的人不能打……

  結果不出所料,他又好幾天沒來上學。

  “我會從你那鍋裡撈幾口肉吃的。”伊凡說,“但我還要留著胃吃點新鮮東西。”

  說著,有人將一鍋東西端到他面前,裡面是一整條鮭魚,從頭到尾都清晰可見。橙紅色的肉塊漂在不遜色於鹿肉壽喜鍋的白色熱湯裡,像是一大碗泡在酸奶裡的西柚塊。

  “這是……魚肉壽喜鍋?”夏洛蒂猜測。

  “這叫石狩鍋,也是北海道的特色。”伊凡又開始科普,“取一條新鮮的秋鮭切塊,加上鮭魚子一起放在肉湯裡燉煮。在阿伊努人的語言中,“鮭魚”就是‘真正的食物’的意思。鮭魚在秋天逆流而上,而石狩鍋也是帶有時令性的美食。”

  伊凡用杓子取一點湯抿了一口:“這份我特意讓多放了黃油,所以格外清甜柔滑。”同時他接過新送來的冰鎮啤酒,由衷地感慨道,“這才是生活啊!”

  “在吃這點上你真是地地道道的行家。”夏洛蒂一邊讚歎著,一邊偷夾了一口扔到自己嘴裡,鮭魚的鮮美頓時充滿了口腔。

  “好好吃吧。”伊凡笑著說,明明是拿著易拉罐,卻一副端著紅酒杯的做派。夏洛蒂見過這種笑容,上次他在吃飯時也是這副樣子,然後她就被扔到了拉桑琪的魔鬼訓練場裡。

  “你又有什麽壞主意了?”她把魚肉費勁地咽下去。

  “沒什麽。”伊凡說,“今晚加班罷了。”

  “不能換一天?”夏洛蒂的筷子停下了,水汪汪的大眼睛也滿是央求。在新乾線上坐了一天已經夠累了,更何況現在香噴噴的壽喜鍋就擺在她面前,現在讓她投入工作,就像是周五晚上剛放學,去飯館吃點好東西的苦逼中學生從餐桌上拽下來扔進補課班一樣殘忍。

  “很遺憾,不能。”冷血殘暴的老板這麽說,“我剛才已經打聽到了,渡邊逐明現在就在獵場裡,而且預約了明天中午的堂食。很明顯,他打算夜間狩獵,我們絕不能錯過這個機會。”

  “我們就不能……等他回來什麽的?”夏洛蒂問。

  “我有一種預感,他在躲避我們。”伊凡說,“很有可能,我們對他的調查其實已經被發現了,所以他才調這麽一個並不算黃金檔期的時間遠走北海道,如果不能出其不意,我們很可能再次撲空。”

  夏洛蒂狠狠地把鹿肉塞到自己嘴裡,她知道,伊凡的意志已經改變不了了。

  是夜,月黑風高。明明白天的氣溫還算得上適宜,但到了晚上卻陰風陣陣,弄得夏洛蒂總覺得衣領流風。

  她穿著從旅店借來的衝鋒衣,跟著同樣裝束的伊凡,在獵場的叢林裡深一腳淺一腳地穿行著。濃密的樹冠把本就晦暗的月亮遮得嚴嚴實實,離開手電筒的視野就是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

  若是以前,夏洛蒂肯定不敢踏進這裡半步。但從埃赫塔頓出來以後,她的恐暗症已經被治愈了不少——這世界上還有什麽地方能比棲息著巨蛇和食屍鬼的古埃及地下城更恐怖呢?

  “你確定能找到……那個誰?”夏洛蒂氣喘籲籲地說。在原始森林山崗中跋涉極耗體力,更何況是摸黑,縱使夏洛蒂的體力在訓練中得到了很大提升,此刻也不得不抽手來擦額頭的汗珠。

  “放心吧,肯定能。”伊凡大咧咧地說,他還是那副女孩樣子,“圍起來的獵場一共也沒多大地方,適合蹲守的地形自然更少,一晚上的時間足夠我們找到他。”

  “更何況,如果你真的廢物到找不到他。”伊凡打了個響指,瞬間擦出了星星點點的火花,“大不了我把這片林子燒光不就得了嗎。”

  夏洛蒂打了個寒顫,伊凡說這話是臉上一點波動都沒有,語氣也聽不出來是否認真。如果是過去,她會篤定伊凡的中二病又犯了,翻個白眼忽略這句台詞。但在目睹過那工廠的結局以後,她也不得不對這個有些瘋狂的朋友嚴肅以待。

  “行了行了,我找還不行嗎。”夏洛蒂歎了口氣。溫帶的森林並不似熱帶雨林一樣交錯難行,一步步踩在落葉上時,讓她想起埃塞俄比亞高原上茂密的野草。

  “你玩過森林嗎?”前面的伊凡問。

  “什麽?遊戲嗎?”夏洛蒂皺眉,“你知道我暈3D吧。”

  “好吧,其實我只是想提起它。”伊凡說,“是一款挺知名的生存遊戲,玩家扮演一個帶著孩子的父親,他們所乘坐的飛機墜機了,玩家醒來以後的任務就是在森林裡生存下去,同時尋找失蹤的兒子。”

  “聽上去有點意思。”夏洛蒂說。

  “但那其實也算個恐怖遊戲。”伊凡明知道夏洛蒂不會想聽接下來的故事,但他還是說了下去,“玩家在地圖裡遊蕩一陣子以後就會遇見怪叫著的野人,還會被攻擊,如果失敗了就會被拖到一個地穴裡,周圍是其他被開膛破肚的乘客……”

  “他媽的閉嘴啊!”夏洛蒂一拳打在伊凡後背上,她已經被說得害怕了。

  “我要說的是,北海道也有過野人傳聞。”伊凡緩了口氣,繼續說下去,“上世紀曾有個日本獵人,冬天打獵時在雪上發現了人類的腳印。跟著腳印,他來到一個山洞裡,裡面是個穿著破舊軍大衣的人。他在裡被綁到這裡的塞裡斯勞工,在戰爭結束一個月前成功從工廠逃脫,也就正好錯過了戰後的遣返,信息閉塞地在山裡活了十多年。”

  “還真是毅力驚人啊。”夏洛蒂怎舌,“如果是我的話,肯定沒辦法這麽渾渾噩噩又艱苦地活十幾年。”

  “不過除了野人,日本更多的是妖怪傳說吧。”伊凡話鋒一轉,“日本有八百萬神,自然也有相當多的妖怪。就像斯芬克斯一樣,其中有的妖怪也是真實存在的……”

  “看,那是什麽!”正說著話的伊凡突然停下了,伸手指向前方。夏洛蒂下意識地向他身後躲避,在慌張之間卻不小心睜開眼睛,只看見一抹瑩藍色的光團漂浮在空中。

  “我艸!鬼火!”夏洛蒂大叫一聲,沒了命地向後跑去。她腳下被什麽東西絆了一下,快摔倒時又被伊凡一把拽住。

  “你他媽冷靜一點。”伊凡在她耳邊恨鐵不成鋼地說,“仔細看看那是什麽。”

  夏洛蒂大著膽子站住看了看,那東西看起來似乎的確不是鬼火。伊凡的手電筒打到那邊,照亮了它的本貌——一根被粘在樹上的熒光棒。

  “熒光棒?這是某種路標嗎?”夏洛蒂已經站到了它旁邊,正用手去碰綁著它的透明膠帶。她身邊的林地上有一頂不大的橙色帳篷,裡面放著白色的棉質睡袋,這裡應該就是某個獵人的營地。

  “看這個。”夏洛蒂轉過身來,伊凡正蹲在地上的一圈石頭前,用手去摸裡面的黑色碎木炭,“這是獵人用的火坑,這些被水澆滅的余燼還有溫度,看來他並沒走遠。”

  “你確定這個獵人就是你要找的人?”夏洛蒂抱有疑慮,“萬一不是他,而是其他的某個獵人怎麽辦?”

  “現在這裡一共也沒有多少獵人,再說就算找錯了,獵人之間為了防止誤傷往往會相互打個招呼,我們也有機會向他詢問是否有見過渡邊。”伊凡說。

  “有點道理……等會。”夏洛蒂一愣,“你的意思是不是說,我們有可能被不知道我們存在的獵人誤傷?”

  “嗯……”伊凡托著下巴,“是個好問題。”

  “問題你媽啊問題!”夏洛蒂大聲叫出聲來,又習慣性地壓低聲音。某種意義上,她現在更生怕其他人不能知道她的存在,從而避免被不知道從哪個方向襲來的冷槍給掛了彩。

  “哎呀有什麽啊…”伊凡不耐煩地撓撓頭,卻隻碰到滑溜溜的假發,“埃塞俄比亞的遊擊戰場也待下來了,現在幾個業余獵人你害怕了?”

  “平原和森林的可見度和危險性都差遠了好嗎?是你上過遊擊偵查課還是我上過?”夏洛蒂擺起譜來,先前她可從沒想到,訓練也能成為強嘴的資本,“再說了,萬一真有獵人給了一槍,你能用冰盾扛過去,那我怎麽辦?”

  “那你說怎麽辦?”伊凡皺著眉頭。

  夏洛蒂伸出手指,做出一個無可奈何而帶著笑意的表情:“你繼續搜查,我在這裡等著。你不是說獵人之間都會打招呼嗎,那看來營地附近就應該是安全的嘍!”

  “這也不是光為了我,我在這裡蹲守著,萬一他回來了也能發現,對不對?這一下成功率高了一半啊。”跟在伊凡身邊久了,夏洛蒂忽悠人的水平也跟著水漲船高,現在甚至能把正主忽悠的一愣一愣的。

  “……好吧,服了你這懶鬼了。”許久之後,伊凡搖搖頭,“那你在附近蹲好了,眼睛放機靈點,別等會在樹叢裡睡著了。”

  “保證完成任務!”計劃通的夏洛蒂用左手敬禮。

  伊凡罵罵咧咧地走遠了,過不了一會,他踩在樹枝上的窸窣聲音就消失在森林裡。

  夜晚的森林真的是伸手不見五指,聽不見也看不見的地方,傳來不知道什麽野鳥的叫聲,時不時樹梢間還在沙沙作響。夏洛蒂蹲在一團並不茂盛的灌木後面,觀察著周圍,豎起耳朵留意著半點可能是腳步的聲音。

  她再一次仰望星空,星星真是看不膩,多少次都願意再次抬起頭來。沙漠上的星空,荒原上的星空,森林樹梢間的星空……都同樣動人,正如天穹之下的浮世之繪。

  這時,夏洛蒂耳邊飄過一聲輕若幻覺的沙沙聲。她警覺地掃視四周,手裡握緊了從獵場借來的獵槍,一發散彈裡的鋼球足以讓人皮開肉綻。

  幾個小時前,當伊凡在獵場拿出偽造的狩獵許可證時,她著實繃緊呼吸了一陣。但一切比她想象的簡單的多,前台小姐甚至懶得確認就把槍給了他們,或許是伊凡又開出了什麽“無法拒絕的條件”吧?

  沙沙聲一瞬間消失了,似乎剛才的那聲真的只是幻覺,四周安靜得連葉落的聲音都聽得見。

  下一秒,一聲令人肝膽俱碎的低沉怒吼幾乎要震碎夏洛蒂的耳膜,同時一個巨大的黑影從離她不到十米遠的樹叢裡升起,使得女孩的心臟猛然像是被一隻手攥緊。

  夏洛蒂知道,這片林子裡有鹿,還有一些狐狸、紫貂和狸貉之類的小型食肉獸。但現在是秋天,野獸都在囤積過冬的脂肪,而這片會積極補充從養殖場買來的鹿的獵場,無疑是最佳的覓食場所。

  可能是近日的圍欄破了一小塊,讓一兩隻鹿偶然跑了出去,然後他們召來了更加渴求狩獵的獵手……連工作人員都沒想到,幾天之間它已然在這裡安了家。

  ——那是隻熊!一隻貨真價實的野生棕熊!它足足有兩米多高,光是一個碩大的頭部看上去就和夏洛蒂的身子差不多大。棕熊身邊傳來樹皮破碎的聲音,想必是被它盛怒的粗壯趾爪所破壞,或許它正表達著對這個“闖入者”的不滿。

  夏洛蒂凝視著它,舉著槍慢慢後退,額頭滲出豆大的汗珠。她知道,這之後暴露後背只會刺激它的襲擊本能,最穩妥的行徑就是這樣逐漸離開它的攻擊范圍……

  似乎一切都在有序進行著,棕熊也沒有再逼近的意思。但就在這好死不死的當口,夏洛蒂腳下一滑,一瞬間大腦空白,差點摔倒在地——是那熄滅的火坑!夏洛蒂正好踩在石頭上了!

  她身體抖動的幅度刺激了棕熊,後者又一次怒吼,然後迅速逼近。當夏洛蒂重整姿態正要開槍時,卻被它一爪子把槍拍飛,鋼鐵鑄就的槍管砸到樹上,扭了個稀巴爛。

  情急之下顧不了太多了,夏洛蒂轉身就跑,又脫下外衣往棕熊的眼睛上扔去,寄希望於能短暫遮擋它的視野。身後傳來棕熊的怒吼,同時是它奔跑的聲音, 沿途還有樹叢被衝爛的扭曲脆響。

  夏洛蒂的心快要從胸膛裡蹦出來了,連帶著四肢也開始脫力。她知道,自己的這一切可以說是垂死掙扎,棕熊的速度比人要快得多,更何況這裡黑乎乎一片,而且她還不熟悉地形。這種情況下,再一次摔倒就足以結束她的生命。

  但她沒有別的辦法,只能繼續奔跑,寄希望於伊凡能夠趕來救援。

  “Ну,ну,бирайтесьотсюда!”身後傳來熟悉的聲音,伊凡趕來了!夏洛蒂聽不懂他在說什麽,只是急忙瞪著眼睛四下尋找。

  但似乎身後棕熊的目標並沒有改變,在看到棕熊迎著自己衝過來的那一瞬間,夏洛蒂終於還是沒逃過被絆倒的命運,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就在那一刻,她已經能聞到棕熊身上令人作嘔的惡臭。

  伊凡徒勞地喊叫著,咒罵著,似乎一切都晚了。他伸出手,夏洛蒂面前頓時生長起一層冰盾,但棕熊隻三兩下就把它砸了個粉碎,而且反而變得更加暴戾。他奔跑著,手心裡現出一根巨大的冰錐,冰錐飛速生長著,但終究是快不過近在咫尺的棕熊……

  一時間這畫面似乎被拉得老長,像是俄羅斯電影中的一鏡到底環節,但一聲槍響讓時間重新流動起來。棕熊愣住了,不久後便匆匆逃跑,消失在了茂密的森林中。

  伊凡終於趕到了夏洛蒂身邊,他和驚魂未定的搭檔一起,看向槍聲傳來的方向。一個高大的人影踏著被棕熊衝爛的灌木樹枝,從黑暗中現身,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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