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陣陣煙雨未盡,昏昏噩夢不休。劍斬鳳頭渲歌,刀系龍身古遊。綠樹紅樓粉牆,桃花流水人家,尋常普比水中蟾鏡曲,舊日可參雲外客鄉洲。悲歎戰火紛飛世,多少繁華一夢休?往昔豔陽綠景,境遇巨憝禽獸。萬千魂靈,同載槐鄉舟。他年英聚天崗,血染大鼐疆口。平反三族聯寇,以複血海冤仇。”
一座明鏡著思的疆土,在鼐哈克眼中,枉若一葉巴掌大的蝝螞王國,隻消一氣呵破,便融入塵寰,永不複流。
鼐哈克大羅宮,徒力牧接喬勝威奇書子一封,拆開觀之,大笑:“好!喬勝精用兵馬,祭出鎏虹,不出半歲之久,竍族這一疆土,寸草不留。”邇迪洛撒道:“古往今來,此一戰為汝鼐哈克最佳之戰。遠思昔年金貅彼國,月國狼土,耗費長年累月,方舉功成。如此驚世之業,何以見第二才得?征服者遂未入世。”徒力牧道:“感勞王爺請命,吾大鼐幸得佛皇相助,傷亡酌減,可得喜賀也!”邇迪洛撒道:“族長莫過大喜,竍族悲劇,迅疾公開於天下,天崗野賊冥頑不化,狂妄極致,今斷其手足,誓不罷休。鳳砉城百萬冤魂漂浮於噩夢,設想這個數字如恆河沙數。”徒力牧狠狠一掌拍下龍椅,站起身,“那又如何?鼐哈克雄兵百萬,我就是這個世界的主宰。有不服者,自管亮出刀劍……”邇迪洛撒道:“荒謬!汝可知竍族前任之君朱顏若圓功於無名,歸心於九蓮之中。鳳砉城殺戮未止,天怒人怨,若其心未泯,豈不怕觸怒九陰,逆反重來,天崗借機發動猛烈進攻,恐鼐哈克墮入萬劫不複。”徒力牧道:“那吾速遣大軍十萬,火燒無名山,血洗九蓮寺。”邇迪洛撒道:“族長愚昧至極,想那九蓮寺乃圓安法師之道場,三千諸佛金身留於大殿,猶如金剛鍾罩,如此祥光瑞靄、佛光普照之氣,唯受人間善男善女四時進拜,世代傳貢,豈容吾等大奸大惡之人擅入,恐之將粉身碎骨,灰飛煙滅。”徒力牧大怒:“哼!似這等迷信之詞汝亦信。貪生怕死,汝枉為決煜佛皇部下高管。”邇迪洛撒道:“族長言重,吾為大局而慮……”徒力牧道:“如此吾即刻向泰姝苛煞發下文書,速集兵馬,準備就緒,盡早殲滅天崗,再議後續。”邇迪洛撒道:“心急難成事,欲速則不達。族長,當時來運轉也!”徒力牧道:“持續之久,豈待火燒眉毛時,方取水熄之?”邇迪洛撒道:“鳳砉屠戮剛得平息,汝則思借高光之際,乘風放火,視觀天下多少眷土心生不快?”徒力牧道:“哼!三族聯邦威震四海,名流八方。有不降者,以竍族為例,吾殺他個江山一統,天下臣服。”邇迪洛撒道:“句句相敵,吾褒汝寶刀不老,英氣可加。貶汝魯莽草率,心有余而力不足。”徒力牧怒道:“此言何義?”邇迪洛撒道:“哈哈!三族統治名不虛傳,何故拜決煜為尊?”徒力牧道:“難道王爺心藏妙計?”邇迪洛撒道:“自然,聽吾一言,待大軍凱旋而歸,先集結三族兵馬,與塔勒瓦斯、木裡比加至虎門關匯合,不可對外輕舉妄動,吾自當駐扎於天崗淒靜處,目睹其一切舉動,若其操之過急,必然死路一條。若其處之泰然,還需從長計議,以防為主。”徒力牧道:“聞爾所言,竍族前任君朱顏若如何處置。”邇迪洛撒道:“想那朱顏若棄城不顧,自此不聞世事,若思喚醒九陰,卻遙遙無期。此如槁木死灰,對此無大隱患,但吾等絕不敢大意。”徒力牧道:“王爺言之有理,吾速備整……”
夜醜時分,茫月蒙霜,淒風怒號。鳳砉城,斷井頹垣的尤府。
巡更的兩個鼐哈將士困乏難忍,躲在府門外犄角旮旯裡,相互背靠著,入睡了。
此時,文雄拎著黛琊,朱滹滹並朱琮緊隨其後。四人邁步聞絲無聲,微微繞過坑坎,眼見將要邁出府門,卻不曉動驚那熟睡的二將士。
“誰?是誰?”二將士雙目透著紅光,遮攔在眾人眼下,“甚麽人?哪裡去?”
文雄速近前,隻手似鷹爪,將一士掐斷喉嚨致死。另一士則舉聲高喊,“快來人也!有竍族刁庶,妄圖逃走……”文雄驚慌,手持斷劍將其抹殺。有誰知一群鼐哈兵高掣刀槍,如餓狼一般,狂撲過來。
“快走……”文雄朝三人喝道,“我做掩護,你們快走!”
“不,要行同行,要留同留,或生或死,我隨你……”黛琊道。
“快!”文雄喝道,“你們還愣住作甚,再不走我們皆要共赴九泉,竍族之仇何人去報?”
三人無奈,忍痛流淚離開。
此刻一大群鼐哈兵蜂擁而上,將文雄圍住。端見喬勝威奇與阿裡多布郎走出軍中,喝道:“尤文雄者,汝算盤不曾打到點上,以為吾大鼐軍皆已撤退,豈料我守株待兔,終得子也!”
文雄緊握斷劍,血淚縱橫,“屠國之仇,滅族之恨,不共戴天,縱化厲鬼,亦將大鼐踏破。”
“休得嘴硬,欲知爾已腳踏陰陽兩界,勿自尋苦吃。”喬勝問,“此間就你一個人嗎?其他人呢?”
文雄吃一嚇,驚出一身冷汗,連說:“沒有人了,沒有人了……”
“哦!真的?”
“千真萬確……千真萬確……”
“有也好,無也罷!汝實不實言無所謂。”喬勝道:“鳳砉內外,大兵剿獲,縱然天王老子至此,亦得跪行爬走,崇墉百雉,便是生出羽翅,亦難飛出。”
文雄默默祈禱,“願上天護佑,君主他們逃脫魔爪,安達天崗。”
“尤將軍,投降吧!”喬勝道,“汝若降,可留得命在。
“竍族惟有戰死的鬼魂,卻無屈膝的懦夫。若降,有愧於皇天厚愛,鳳砉在,我即在,鳳砉亡,吾尤文雄當與鳳砉共存亡。”文雄言訖,將斷劍懸於項上,側身抹過,鮮血四濺,倒地而亡。
“一把火燒個乾淨,亦顯得他壯烈犧牲。”喬勝道。
此時,觀天色:寒月靜潛烏雲之中,大雪鵝毛起,狂風怒號,滾霧渺渺,一縷神魂飄向淒冷的夜空,漸漸地隱去了。留在地上的枯骨,早已化作烏有。
英魂無懼風霜雪,浩氣長存日月星。
平了叛軍爭前後,真星不屈圓大功。
一支斷劍浮塵埃,萬裡神魂定乾坤。
留得忠骨青常在,可憐八載報國君。
“傳令下去,鳳砉城中,嚴加勘察,不興留一活口。”喬勝令。
“謹諾!”眾將得令。
言朱滹滹、朱琮並黛琊在文雄掩護下逃走。三人心驚膽戰,大氣亦不敢喘一聲,繞出梅花巷後,剛要踏過水龍橋。此時正將七八名鼐哈兵迎上,個個如狼似虎,凶神惡煞,喝道:“甚麽人?哪裡去也!”忽有人言:“我識得,此乃竍族新任君主朱滹滹及舍弟朱琮,此一女,定是蕭琿瑜之女,尤文雄之妻——黛琊公主。果是:沉魚落雁,閉月羞花也!”“哈哈!”一副官言,“諸士聞,殺死朱滹滹,殺死朱琮,將此女持去,吾等則大功一件,今夕可得快活也,哈哈!”
“癡心妄想!”朱滹滹抽出懸於腰間的天絕劍,“識趣得,快滾!若不然教爾金甲灼爆,劍下做鬼。”
“啐”那副官諷道,“小猴崽子,死到臨頭,尚敢口出狂言?”當即喝道,“諸昆弟,育之子。”
朱滹滹一劍將一人削下頭顱,呼道:“琮兒,師娘,你們快些走!”
“不!”朱琮掣出懸於腰間的短劍,“國破家亡,我要與皇兄共赴生死。”
“一個也走不脫!留得腦袋方可。”鼐哈兵一發擁上,手持刀刃橫掃過來。
朱滹滹前遮後擋,瞬間砍死兩個。朱琮武藝不精,左臂挨了一刀。黛琊見狀,心驚肉跳,呼:“琮兒,小心點。”話音剛落,怎見兩個鼐哈兵手舉長刀向她逼來,黛琊驚恐連連後退,“你們……你們想作甚?”鼐哈兵猥瑣道,“美人,快隨我去,弟兄幾個辛勞幾日,如今雨露未沾……”言罷!兩個一齊近前,扯其雙臂,強拽欲往營中作樂。黛琊死力掙扎,“放開我,放開我,你們這班畜生。”“師娘——”朱滹滹見狀,一劍搠死一個鼐哈兵,急趕過來,高擎天絕揮下,那二人瞬間領了盒飯。而此時,朱琮亦劈破眼下阻礙,三人相互攙扶,迅速走過水龍橋。
雲霞街高台厚榭燒成一片廢墟,無數屍體爛成一片肉泥,臭氣熏天。三人邁輕足聲,捫暗行徐。是時一陣聲迎來,“有竍人走了去,殺——”足見後方一隊兵高舉燃燒的火把漸漸追來。“快走,快走……”三人加快腳步,忽一箭恍若飛蛇徹電,打朱滹滹耳畔射過。三人手足栗顫回顧,端見零零散散的亂箭迎面射來,朱滹滹手持天絕抵擋,惜不敵被一箭穿入胸膛,其奮死拒戰,掩護朱琮並黛琊穿過雲霞,踐曲環小徑,隱於一處之陬。
半個時辰將至,待得獸哮聲落,蹄踐伐稀,三人方才露面,駛過幽徑,行至烈士塋墓。
三人尋得鐫刻“陷空陵墓”的墓碑,使足一身氣力掀開一半,身入其中,摸索著冰冷的牆壁,碰擠著走向鳳砉境外。
天明過午正,三人出了通往境外的地道。此刻,已至長紅山後一片幽林,這裡才得安全。三人就地打坐安歇,朱滹滹緊咬牙齒,將深入胸膛的羽箭拔出,頓時鮮血噴湧四濺,朱琮問:“哥,你怎麽樣?”朱滹滹道:“無大礙,區區一箭,焉取我命?”黛琊打沾滿泥垢的衣服上撕下兩片布來,為朱滹滹和朱琮打理好傷口。朱滹滹道:“師娘,這一路勞頓,委屈你了。”黛琊道:“君師生死未卜,此地不可久留,且先憩息一陣,我等還有多裡路行。”
一個時辰後,三人動身趕路。
翌日晨。惡魔盤踞鳳砉,喬勝駕上透骨烏龍騅,並阿裡行出宮外。此刻,七聖將來報,“稟元帥、副元帥,吾大軍皆已集結完畢,何時啟程?”喬勝道:“目下與天崗交戰在即,刻不容緩,速行速行,晝夜兼行,早歸大鼐,操兵練馬,養精蓄銳,來日殺他棄甲投盔,無處藏身。”七聖將道:“謹諾!”喬勝道:“鳳砉罪證,一把火燒他個乾淨利落,觀天下知而吾則矢口否認。”七聖將道:“元帥英明,吾等速去備辦。”
此日午,大鼐軍撤出鳳砉城外,端見那雙臉怪人瓦塔吉拉出列,攢指撚個誓兒,召喚出妖獸蛇橐。蛇橐怪向天咆哮一聲,口中噴出一道火焰,引燃鳳砉大地,隨著一聲風起,無數火球如隕石墜落,降於城中每一隅。烈焰中夾雜著無數冤魂的哀嚎,諸多禽獸的肆笑,整座鳳城被大火吞噬,煙雲籠罩方圓百裡,仿若天生十日,烘烤著花草枯蔫,樹木焦死,溪乾河盡,地裂山塌。天崗唯一故屬竍族之地,如此告終。
驪火連沒八百裡,乾戈動落滿州地。
孤城煙火仿春朝,敵兵對歌回鄉去。
山河澌滅風馳雨,日月輪回滄桑起。
悲歌狂頌怨聲泣,須視後來天崗義。
此時,天崗城赤日炎炎,晴空燃起一團火焰。蕭聖主正坐南門義宮,忽覺暑氣逼人,猶困熔爐之中。隻聞外頭人聲嘈雜,“大事了,何故這般灼熱……”聖主大喝一聲,“來人耳!”足見幾個武士氣喘汗流來見,“聖主,有何吩咐?”聖主道:“速去查看,因甚事兒,似此般怫熱猶蒸?”武士謹諾。未幾,便有人火速來報,“稟聖主,鼐哈克血洗竍族,縱火焚城,大火繚繞通天,射衝天崗,因此這麽灼熱。”“甚麽?”聖主受恐跌下龍位,令,“快,快,快去請鮑天師登壇祈雨,澆熄大火,倘若激怒雷霆,吾天崗亦會隨之滅亡。”
鮑天師得令,立登天鳳台,燔了符錫,發了文書,仗劍做法三道令,霎時風雲疾徹,雷電交加,大雨滂沱。
蕭聖主徘徊於義宮中,默默流下淚,“鼐哈克,屠我同胞,斷我手足,此仇不報,誓不為人。”
言朱滹滹、朱琮及黛琊一路逃亡,此時正休憩於荒山野嶺一處潮濕的窯洞中,望外頭瓢潑冷雨,三人凍得渾身發顫,蜷縮在枯蔫焦黃的乾柴堆裡。
翌日午。虹光發霽,雲開日出。
“天色放晴。”黛琊起身,對二位王子言,“該走了,還須千裡行。”
朱滹滹慢慢站起身,挺直腰板,準備行程。朱琮身子虛弱,多日未用餐飲,忍饑猶染,幾乎很難動彈,嗓音亦變得沙啞,“師娘,我恐支撐不久,不必管我了,留我至此自生自滅。”
黛琊走過來,輕輕蹲下,緊握朱琮雙手,滴淚安撫於他,“琮兒,我們亦皆如是。可思:竍族大難,橫遭不幸,汝師文雄如今生死未卜,此仇不報了嗎?多少冤魂在天上看著,他們死不瞑目。我們僥幸逃出鳳砉,為得甚麽?只有振作起來,有朝一日,才能安達天崗,向我父王揭露鼐哈克之罪行,證實鳳砉大地所發生的一切,汝可知?”
“是也!琮兒,師娘所言極是,大仇未報,不可輕易放棄。”朱滹滹道,“來,慢慢站起來,哥攙著你走。”
山嶺尖峻懸聳,陡澗深不見底,一團蒙蒙之氣,難尋出山路徑。三人拖著疲疾軟弱的身體,沉重的行在坎坷不平、泥濘不堪的小路,行不多時,已是力竭體衰,息減氣弱。朱琮餓得嗷嗷待哺,低身薅下爛泥中蕰草,便往口中送。朱滹滹深歎一口氣,忽聞一聲鴨叫,“呷……呷……”定睛看時,竟見一隻鳧鴨緩緩駛過,其二話不說,掣出腰間天絕,一劍拋去,將那隻鳧鴨刺死。朱滹滹走過來,拎起血淋淋的鳧鴨,興言:“師娘,琮兒,有吃的了,有吃的了……”黛琊、朱琮笑了。緊接著,三人趕忙褪去鴨毛,鑽取火種,架起支棍熏烤。須臾,通紅的火焰中傳出一股濃濃香味。三人細嚼慢咽受用。
食畢,三人歇了將近一個時辰, 才動身行。接著,又行之久,三人遁入一條狹窄的曲環小路,沿此路去,方可出山,走出竍族境外。一側懸崖峭壁,近百丈高,連接山體不足一米。瞻觀深谷:下方林巘霧靄彌漫,煙色繚繞。三人倚著山壁,小心翼翼前進。深壑壁立千仞,挺拔險峻,黛琊懼高,眼下一片模糊,不留心一腳踩空,墜入深谷。朱滹滹、朱琮此見,恐嚇萬狀,高聲呐喊:“師娘……師娘……”聲徹山谷,驚得群鳥狂飛。二人悲痛欲絕,落下淚水。
天崗境內,竍族滅亡之事,已撼動整個王城。南門義宮,天鳳聖母及次女珠月公主聞得蕭聖主的言詞,母女二人抱頭痛哭。聖主心如刀割,肝膽欲裂,慰諭道:“天鳳、珠月,別難過,吾已令姚翎、龐洪晏率大軍二十余萬,討伐鼐哈克,教之血債血償。”天鳳痛哭流涕,淒入肝脾:“縱破三族,亦難落個太平天下。失去的終亦難得,黛琊是我們的女兒,余真不敢想,她是否還在人間……”珠月椎心泣血,情淒意切,“姐姐,我不思一切轉為永別,我待你還,教我吟詩頌曲,你一定要活著。”既而,她屈膝卑拜,合掌禱於蒼天,“願神佛護佑,我姐姐黛琊逃出戰火,重返天崗。”
“獨坐清亭,泛起歌喉。醉在眉頭,魂夢相守……”一曲天籟之音,縈繞於蕭聖主耳畔。這是黛琊公主的琴曲,思到此處,卻教他淚如長河,痛不欲生,“黛琊,我的女兒,你是否還在人間。若你生,父王定會尋得你,將你接回天崗。若你亡,且安居月宮,父王為你報仇,每逢佳節,家人皆以妙曲對月,以致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