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放學回家

　　徐可欣去親戚家吃飯要往左邊走，出了校門與大家打招呼後又和正宇膩歪起來。

　　其他人也紛紛騎上了車子，說說笑笑的往前騎，曉麗坐在周宏車子後面，拘謹的拽著他的衣服。

　　志華和蘇可騎並排，他在外面蘇可在裡面，只見他深深歎了一聲:

　　“文龍說文勇去了青島電子廠，和一班的魏建濤一起去的。”

　　蘇可眼睛裡流露出惋惜，沉重的歎了口氣:“我知道，他走的時候來找我了，差的有點多，掏不出那個錢。”

　　騎在他們前面的文龍聽到對話也輕歎了一聲，回過頭來問:“他還說什麽了?”

　　蘇可頓了頓，面色愧疚的看了文龍一眼:“沒有說其他的，我給他補課的那幾晚，他感覺到很吃力，他哭了...”

　　她輕咳了幾聲通順了哽住的喉嚨，再開口話音就有些打顫:“也是我沒用，應該想到他出事之後，腦袋反應已經...”

　　志華扭頭盯向她，輕聲安撫:“別這樣說，他不說有他的堅強，各人有各人的命。”

　　說話的時候，這個十幾歲的孩子抬頭看向了天空，喉結處片刻間連續抖動了好幾下，那種感覺完全像是一個經歷世事之後的大人才有的動作。

　　此時正宇快速蹬著車子趕上了他們，氣喘籲籲的大喊:”你們倆個又說什麽悄悄話呢，讓我也聽聽。”

　　蘇可看著他破顏而笑:“說你又帥了。”

　　正宇也不管她說的真假，一聽到這話開心的像個孩子:“真的嗎，那我和志華比怎麽樣?”

　　蘇可和志華相視一眼，幾乎同時一本正經的回答他:“當然是趙公子了.....”說完兩人就繃不住的哈哈大笑。

　　正宇揚了揚下巴，一臉不屑的說:“只要八十說的，我都信，誰說都不好使。”

　　志華敏然一笑，也不與他爭辯......

　　騎行三百多米後經過一個平面橋，兩旁的橋墩已經年久失修，沒有一個是完整的了。

　　再繼續騎行3百米左右就來到連接集鎮的石墩橋。

　　雖然橋墩看得出前不久刷過油漆，但橋面也是不平整的，許多小坑一下雨就會積水。

　　穿過鎮上的東西主路，大概要騎行5分鍾到路的盡頭，一個南北的分岔口。

　　文龍和志華，正宇都往南邊走，蘇可，周宏，曉麗，江濤，錢寶亮，往右拐。

　　而自強要直行穿過十幾米窄小的泥土路，再過一條坑坑窪窪的土渣路，他的家在田地邊上。

　　好在他是個塊頭高大的男孩，如果是女孩還真有點害怕。

　　幾個人像以前一樣分開了，各自說笑著往村莊的方向趕。

　　這條路雖然是村莊通向鎮上的主路，但相比不平整的鎮上道路，破壞的更是嚴重。

　　被雨水衝刷到路兩旁堆積著很多小石子，路面也是坑坑窪窪千瘡百孔。

　　也有人拉一些廢渣廢料填補，但是一下大雨，路上就會泥濘不堪，坑窪裡的積水更是讓人頭疼。

　　即便是很小心的騎行，也會被泥水或者泥渣崩到鞋上和褲腿上。

　　夏天還好，可以卷起褲腿，脫了鞋襪，光著腳騎車，回家或到學校再衝洗一下就可以了。

　　冬天卻是件非常麻煩的事，因為下雪結冰的時候，如果一個不小心騎進了大點的冰坑裡，褲腿和鞋面都是冰渣子泥水。

　　更讓人鬱悶的是車子卡在冰水坑裡，要麽摔一身濕泥，要麽濕透棉鞋棉褲，放學的路上還好，回家可以換衣服鞋子。

　　如果是上學的路上遇到這種倒霉的事情，那就是要麽遲到，要麽穿著濕透了棉鞋棉褲坐在教室裡聽課。

　　那滋味好像掉進冰窖裡瑟瑟發抖，估計東路鎮大部分的學生都經歷過......

　　好的天氣雖然不會有泥窪和滑倒的危險，但還存在著另外一個苦惱，那就是塵。

　　農用車，城鎮之間的大巴車，還有農忙時拉秸稈搭在地上揚起的灰塵，每每遇見，從頭髮到鞋面都會被淋上一層土。

　　更令人頭疼的是塵土中還夾雜著細小的煤灰，不僅嚴重迷眼睛，不小心吸進嘴裡，還會造成喉嚨乾裂疼痛，鼻孔裡都是一層的黑灰，到學校裡必須來一個仔細的清洗...

　　和江濤一起騎行說笑的是他本家的妹妹叫江萍萍，由於成績太差拿了比他更高價的錢，托了關系才上的了高中。

　　周宏馱著曉麗騎的不快，蘇可在他們後面晃晃悠悠的。

　　一腦門心思的她，在此刻才能盡情的展現在自己臉上。

　　那恍惚的眼神，無奈的表情，腦殼的混沌，統統跑了出來，讓她難以招架。

　　她舔了舔嘴唇，發覺嘴裡的唾液竟然是苦澀的，驚恐的咽了一下，發現還真的是苦的，像是小時候不小心吃的苦膽一樣。

　　酸疼僵硬的脖子使她身體很是困乏，幾次都差一點騎到坑裡去，幸好她個子高，兩腿一跨就撐住了自行車。

　　聽見曉麗關切的大聲尋問，她勉強擠出來笑容，對她擺擺手。

　　她凝神望了一眼身上穿著媽媽改小的衣服，隨手扯著衣角抖了抖，不知想到什麽，自嘲般的冷笑了一聲，然後深深無奈的搖了搖頭。

　　聽到曉麗的呼喊，她用力吸了一口氣，幅度之大，好像整個人都被提了起來。

　　在那口氣緩緩落下的時候，她像是解開了什麽繁雜的問題一樣，表情一轉突然莫名的大笑了一聲，隨即大叫著回應曉麗:“我來咯.....”

　　她用力蹬了幾下腳蹬，飛快的跟了上去.....

　　拐到村路上大概要騎行兩公裡，先是到達錢寶亮的村子，再到蘇可，曉麗和周宏的村子，再騎過一個村子才到江濤奶奶的家。

　　曉麗的家在村西頭，而蘇可的家在村東頭的路邊上，經過五六家的樣子就到了。

　　周宏家在村南頭，相比蘇可家繞了大半個村子，他們互相道別後，就各自回家了。

　　蘇可拐進村裡後就開始不停的晃動鈴鐺，不一下就看見不遠處探出一個身影。

　　那是一個瘦小的男孩，他的行為動作看起來不太協調，但還是吃力的邁著步子，大笑著向她跑來。

　　男孩穿著帶補丁的衣褲，很整潔也很乾淨，兩隻眼睛都有些往外傾斜，稚嫩的小臉上看不出他的年齡，一對酒窩讓他笑起來很清甜。

　　迎上了蘇可後，男孩撒嬌似的趴在了車子上。

　　蘇可讓他坐上去，他搖著頭含糊不清的說:“姐姐上學累，腦袋.....累，奶奶...不讓...煩...你。”

　　蘇可拍著他的肩膀，擺出一副神氣的笑臉:“姐姐厲害的很，不會累...”說著就把他扶上了後座，推著他來到了家門口。

　　蘇可家的大門底部是用幾層磚塊累積的，泥土壘砌的房子上面立著一個煙囪。

　　黑漆的木門早已經褪了原來的顏色，中間還留有很大的縫隙，破舊的門檻被磨出了一個大窪坑。

　　門口的棗樹下面放著一個寬大的石頭蹲。

　　有個微胖的中年婦女，臉上圍著一塊方巾，正用力的揣著什麽，走近了聞起來像是花椒面。

　　旁邊陰涼底下坐著一個奶奶，花白的頭髮仔細的梳理著，用一個黑色的網兜扣著。

　　她穿著一件帶補丁的碎花短衫，寬肥的褲子和一雙快沒有後腳跟的硬塑料拖鞋。

　　老人看到蘇可，就欣喜的朝院子裡大聲喊:”大海娘，可可回來了.....”

　　隨著話音落下，從家裡走出一位婦女，頭髮略顯凌亂的扎著，在圍裙上擦著手，聲音略顯疲憊的問:“怎麽放學這麽早啊.....”

　　蘇可叫了一聲媽，還沒等她說話，媽媽就急忙問:“還沒做飯呢，你下午要早去嗎?”說著就一步一顛的往廚房走去...

　　蘇可回答媽媽的話:“上午就發個書，下午也沒啥事，去學校大掃除.....”

　　媽媽隨即放緩了腳步，顛著左腳，把整個身體都壓在右腿上，扶著牆扭頭看向她:“那好，我這就做飯。”

　　說話當頭，男孩已經從車子上下來了。

　　奶奶笑著責怪他:“姐姐上課已經夠累的了...你還皮.....”

　　男孩被奶奶說，噘著嘴委屈巴巴的垂下了腦袋。

　　蘇可立馬把自行車插好，走到男孩身邊，疼愛的摸摸他的頭:“你沒告訴奶奶，姐姐是很厲害的，上學根本就不會累.....”

　　聽到這話，男孩轉怒為喜，咿咿呀呀的拍手大笑。

　　正在揣花椒面的婦女回頭看了一眼:“可可回來了。”

　　蘇可招呼道:“是的，三嬸子，今天沒上課。”

　　那個叫三嬸子的婦女一邊揣花椒面，一邊用衣服袖子捂著口鼻，打著阿嚏，含糊不清的說:“可可一定能考個大學，有出息.....”

　　男孩聽見有人誇蘇可，開心的拍手:“我...我的姐...姐姐...是...最...厲害...厲害的。”隨即咯咯地笑了起來。

　　這時聽到了廚房刀切的聲音，煙囪上也冒出了煙。

　　蘇可哄著男孩說:“天天在這玩，我去幫大娘去做飯，你等會在我家吃飯啊.....”

　　聽完姐姐的話，男孩高興的大叫，拍著合不攏指頭的雙手，又蹦又跳。

　　奶奶連忙擺手:“別別，早上剩了好多飯，一會回家餾一下能吃了，不然會嗖的。”說著奶奶就哄著天天準備回家。

　　揣墩的嬸子馬上喊住奶奶:“二大娘，我包點花椒面給你.....”

　　說著就在一張書本上撕下了一頁紙，從石墩子裡挖了一大杓的材料包好.....

　　奶奶推脫的時候，三嬸子已經包好了。

　　奶奶不好意思的拍了一下大腿:“你看...還給我這麽多，再留下點吧.....”

　　說著要展開紙包來。

　　三嬸子起身按住了她的手:“快包好，別撒了.....”

　　媽媽聽到了奶奶說要走，在屋裡大喊:“二大娘等等...”說著顛著腳從屋裡走出來。

　　媽媽手裡拿了兩個菜窩窩:“他剛才說好吃，再拿兩個給他。”奶奶推脫不掉，就接下了。

　　男孩向蘇可大笑擺手，蹦蹦跳跳的跟著奶奶往後巷裡走去。

　　媽媽轉身對三嬸子說:“她嬸子，你忙完再來吃個...”

　　三嬸子一邊打阿嚏一邊擺手:“一個都吃飽了，我回家也用芹菜葉子蒸窩窩吃，好多年沒吃那玩意，炸一吃還挺解饞的.....哈哈.....”

　　飯桌上，蘇可問媽媽:“哪來的芹菜葉子啊.....”

　　媽媽笑著說:“我去趕集賣豆餅的時候，看到人家從大車上卸菜，地上撒了很多不要的，我就呼啦嘩啦都拿了回來.....”

　　蘇可笑了笑，大口吃起來:“嗯...好香，媽媽就是厲害...”

　　吃完飯，正當媽媽起身的時候，突然捂著腰，痛苦地皺起了眉頭。

　　蘇可急忙攙著她坐下，擔憂的問:“疼的很嗎，是不是沒有藥了?”

　　媽媽從痛苦的臉上擠出一些笑容:“地裡沒啥活了，不用吃藥了，剛才起身著急了，沒事，吃完飯快去上學吧。”

　　蘇可說:“下午沒啥事，去晚點也沒關系，我等曉麗來幫她安裝鏟子把手。”

　　媽媽“哦”了一聲，倚在門上閉上眼休息...

　　蘇可就把碗筷刷洗好後，又喂好兩頭豬，從一個白色尿素口袋裡，用葫蘆飄挖了半瓢爛玉米粒倒在了雞棚裡。

　　說是雞棚，就是用稻草簡單的搭了一個棚子，用棉花杆子圍起來，裡面圈養了幾隻母雞和三隻公雞。

　　那些用來喂雞的玉米是蘇可和媽媽從地裡撿來的，就當做了雞飼料，有時候直接撒給雞吃，有的時候伴些麥麩子攪和在一起.....

　　一切收拾的差不多了，還沒見曉麗來，蘇可便拿起了一本書，坐在了媽媽的對面。

　　媽媽在做針線活，她在安靜的看書。

　　不一會，曉麗氣喘籲籲的找來了，一看她褲腿上的泥點子，袖口上也濕了一大片，蘇可沒好氣的問道:“你割完草才來的?”

　　媽媽一看她滿頭大汗的樣子，關心的問:“吃飯了沒?”

　　她頓了頓，怯生生的回應:“大娘...我吃了...”

　　媽媽盯著她的臉又問道:“真吃了?”

　　她眼神飄忽，支支吾吾的說:“吃...吃了饃饃...還…加了鹹豆子。”

　　蘇可把書本放在了媽媽的針線筐裡，轉身走進廚房裡，拿了兩個菜窩窩遞給曉麗:“快吃吧。 ”

　　她舔了舔嘴唇，接過來一個窩窩:“一個就夠了。”

　　蘇可又到鍋屋裡盛了一碗米粥端到飯桌上。

　　曉麗坐在小板凳上，汗水盈盈的小臉上，一副津津有味的香甜模樣:“大娘蒸的真好吃......”

　　蘇可又從門口種的辣椒樹上摘了幾個翠綠的辣椒，用水衝了一下遞給了她。

　　然後把早已找好的一個木棍包了布條，用斧頭輕輕地敲進了鏟子的把孔裡，又用磨刀石磨了幾下。

　　等曉麗吃完，兩人就有說有笑的一起上學去了.....

　　她們倆到校的時候，教室裡已經坐滿了人，走廊上也零零散散的站著幾個學生。

　　走廊上，花壇邊，擺放著好多鐵鍁，掃帚，三叉等工具，還有幾架平車和兩輛腳蹬三輪車。

　　在二班的走廊上，志華一個人倚在門框上，漫不經心的翻看著手裡的書本，見蘇可和曉麗過來，身體立馬站直了。

　　等走近了，曉麗向志華點了個頭就先回教室了。

　　志華眯著眼睛盯著蘇可，好像是在問她為什麽來這麽晚，身體怎麽樣之類的問題。

　　蘇可與他笑笑，陪著他一起站在門外，懷抱著雙臂看他手上的書。

　　直到上課鈴響了，走廊上其他同學都進了教室，老師們都陸續從辦公室裡出來，兩人才慢悠悠的合上書本。

　　而蘇可進教室的時候，低著頭有意無意的擋在志華的身後，直到坐下來，她才挺了挺肩膀。

　　她左手撐著下巴頦，右手轉著圓珠筆，看似逍遙的晃動著二郎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