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節.波瀾又起

　　志華去沛縣大姐家的那天，蘇可去看望高中班主任陳老師，陳老師見到她很是高興，她卻滿心愧疚的低下了頭:“老師...從畢了業，好幾次說來，都...嗨...我很慚愧...”

　　陳老師笑哈哈的擺擺手:“別這樣說...你又學習又打工的，哪有那麽多時間...”

　　蘇可一臉端正的表示:“陳老師，以後只要沒什麽大事，我每年都會來看你...”說完，她神情一轉，調皮的眨了眨眼睛:“老師，你要炸好糖糕等著我喔...”

　　看著她孩子氣的模樣，陳老師更是樂的開懷大笑:“好好...你來之前打電話，我提前發好面...”

　　師生兩人擺了一桌小酒小菜，在一問一答間愉快的聊著各自的生活和學習，蘇可一會恭恭敬敬的像匯報工作一般，一會又和陳老師天南海北的侃侃而談。

　　在酒喝差不多的時候，陳老師放下筷子，抱著臂膀倚在沙發上，聽蘇可講述帶團的時候遇到的五花八門的趣事。

　　蘇可並沒有注意陳老師的神情變化，隻以為老師有些累了，便放緩了說話的速度。

　　在她起身去衛生間的時候，老師無聲歎息著閉上眼睛，再睜開時，眼底透著複雜的哀傷。

　　蘇可回來後，發現老師的面容疲憊黯然，便想扶他去床上休息，老師擺擺手:“我不累，就是...唉...孩子，你太讓人心疼了...”

　　蘇可不想讓老師處於難過之中，揚起大大的笑臉，嘻嘻哈哈的說:“老師，我現在不挺好的嗎...你剛還誇我厲害呢...嘻嘻...”

　　老師也隨著她笑起來，剛端起酒杯，又滿懷惋惜的長歎一聲:“蘇可...你是我執教生涯中最欣賞的孩子...你聰明好學，不怕吃苦還幫助同學...唉...怎麽就出了那麽檔子事啊...”說著含淚疼惜的摸了摸她臉上的那道疤。

　　蘇可坦然自在的咧開嘴巴，露出乖滑的笑臉，以此來寬慰老師:“老師...您不用擔心我...一個人一個命，有些傷口，時間久了就會慢慢長好，長不好的也會成為身體的一部分...你看，我身體好的很...我還參加過拳擊比賽呢…”

　　“老師，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我雖然出了車禍，可能躲過了更大的災難...嘿嘿...”

　　陳老師欣慰而笑的連連點頭，押了一口酒，放下酒杯，凝神思索片刻後，用力拍了拍拳頭，像是下定什麽決定，在蘇可的注視下，他緩緩開口:“孩子，見你這麽積極努力的面對生活，我非常高興，我知道你是個有主意的人...那個...有件事憋在我心裡很久了...覺著還得告訴你，但又怕給你徒增煩惱...”

　　蘇可看著老師的神情越發愁苦為難，她輕聲打斷老師的話，壓製著內心的波瀾，極力鎮定而從容的說:“老師，沒事的...你說吧...我都成年人了，知道該怎麽判斷，也知道怎麽控制...”

　　陳老師看向蘇可的眼睛裡流露著深深的憂慮，遲疑不安的悲聲歎氣:“蘇可啊...你在電話裡說，你和耿志華在一起很好...可是...我想了好久...如果你們...那為什麽還會出現童維呢...他可是後來的啊...”

　　雖然蘇可隱約猜到老師會提及往事，也提前做了心理準備，但當童維兩個字闖入耳朵裡時，她還是繃不住的情緒失控了。

　　在燒著爐子的暖房裡，她陡然發冷的失去體溫，暈厥沉重的腦袋，仿佛從萬米高空掉進一個深不見底的黑洞裡，失重缺氧沒有一點思考能力。

　　在老師的拍打和安撫下，她才慢慢恢復神志，竭力控制著僵硬麻木的手指，端起酒杯灌了一大口白酒，辛辣的酒氣直衝腦門，嗆的她猛咳起來。

　　陳老師急忙倒水給她，她把水杯抱在懷裡，熱水的溫度從指尖傳遍全身，心臟重新跳動起來，缺氧的大腦也開始運轉，深重而緩慢的呼吸，使她平穩了很多。

　　蘇可強顏為笑的看了老師一眼，又沉沉的垂下腦袋，用力喘了幾口顫抖的氣息，強忍情緒，嗓音嘶啞的低喃:“老師，您怎麽又想起這事了...咱們說好不提的嗎...”

　　她的所有反應，老師都盡收眼底，沒有直面回答，押了一口酒，又追問了一遍。

　　蘇可小小的抿了一口酒，用舌尖舔著唇邊，沉思著，冥想著，糾結著...

　　抬頭時，兩行熱淚無聲滑落下來，她沒有擦，扯了扯嘴角，苦澀的聲音猶如海水浸泡:“老師...他...不是後來的...在志華...前...之前...我和他...見過...”

　　聽到這樣的回答，陳老師皺起眉頭，凝神回想著什麽，猛然一驚:“哦...你這麽一說，我想起來了...對對...童維跟我說過...好像那個...什麽來著...我怎麽給忘了...哎呀...我還以為...”

　　蘇可神色慌亂的端了端酒杯，又放下，十指相扣的托著下巴，垂下眼簾沉靜片刻，緩聲問道:“老師...他怎麽和您說這些...”

　　老師放下酒杯抱起雙臂，深深的歎了口氣:“我發現你們有端倪後，怕耽誤學習...就找他談話...”

　　蘇可手扶額頭，緊蹙著眉心，抿著嘴唇壓製著撲騰亂跳的胸口，聲音依然苦澀沙啞:“他和我說過...說過您找他談話的事情...但...但沒有細說...”

　　陳老師抿了一口酒，欲言又止的看著她，第二口酒含在嘴裡好一會後才滑過喉嚨咽下去，慈愛的目光中透著憐惜:“孩子...你...你們還有可能嗎...”

　　蘇可深深的垂下腦袋，一動不動的像一塊石頭，在老師的安撫下，她給自己倒滿杯酒，一口氣灌下去，老師急忙起身去攔，沒攔住。

　　奔騰翻湧的淚水混合著辛辣的酒水，淹沒了深藏的回憶，灼傷了整個年華，擊潰了所有的勇氣:“沒有了...老師...志華對我很好，從出事就沒有離開過我...即使...即使他家裡...他也向著...向著我這邊，時刻顧及我的感受...我很依賴他...”

　　陳老師聽著她的話默默的點著頭，但在她哭出聲音的那一刻，老師也跟著落淚了:“孩子，你是不是從來都沒有輕松過...”

　　蘇可又悶了一口酒，雙手扶額久久流淚，再開口就是憋不住的失聲痛哭:“不能提...老師...不能提...我從沒...從沒提過...也...沒人提...不敢提..即使炸了...心炸了...老師...我也忍著...忍著...嗚嗚...老師...真的好累...太難了...我真的好累呀...嗚嗚...”

　　陳老師用力握著她顫抖的手臂，給她力量，也防止她再灌酒，心疼的悲泣歎息:“唉...沒提過...唉...忍的很辛苦吧...唉...心裡塞的滿滿當當的吧...”

　　蘇可抬起昏沉的腦袋，淚如雨下的看向窗外，濃重的哭腔夾雜著紊亂的喘息:“忍過了，疼久了...也成習慣了...不見了，會心慌...不敢忘，也忘不了...老師，我...我是不是錯了...”

　　她那清空淚水的眼眸裡深如寒潭，時間仿佛停滯，思緒定格在一片夢境裡，她把自己置身於一個癡心妄想的假設中，那裡有風花雪月的愛情，也有高山流水的友誼。

　　陳老師又倒了一杯熱水塞到蘇可手裡，也把她拉回現實，複雜矛盾的心緒堵的她說不出一句話來，只能勾起嘴角擠出一聲苦笑。

　　陳老師盯著握在手中的酒杯，抬頭說話時，臉上布滿了淚水。

　　蘇可急忙抽出紙巾遞過去，老師拿著紙巾胡亂的擺著手，哀傷的話語中滿是自責與內疚:“孩子...我要向你說聲對不起啊...”

　　蘇可一臉錯愕的看向老師，匆匆抹乾眼淚，壓製住隱隱心慌，輕聲問:“為什麽啊...老師...”

　　陳老師淚眼婆娑的聲聲哀歎:“孩子...都怨我啊...如果不是我說...唉...不是我說，童維媽媽也...她也不知道是你啊...你也能等到童維...唉...怨我...孩子...怨我啊...”

　　蘇可曲著背，雙手抱拳壓在膝蓋上，聽完老師的話，異常平靜的臉上沒有變換任何表情，久久的沉浸在一個沒有意識的幻象裡不願醒來。

　　當山呼海嘯般的情緒化作淚水從眼睛裡流出來的那一刹那，她的心也裂開了，停止向大腦供血，整個人頭暈目眩的快要昏厥，她只能努力保持一個姿勢一動不動，不然，哪怕一個粗重的呼吸，都會把自己推向幽閉恐懼的深淵。

　　當陳老師把紙巾塞到她手裡時，她微微拳了拳手指，指尖相碰的觸感，把遊離飄蕩的靈魂給召喚回來，緊接著就是深深的吸氣，和長長的呼氣，當她想開口問什麽的時候，卻一下停住了。

　　她心裡明白，就算問出什麽來，又能挽回多少遺憾，填補多少空缺呢...到頭來，只會讓更多的人因為這件事的更改而害怕甚至受傷，也會把自己束縛在一個極其難堪且糟糕的境地。

　　她悶了一大口酒含在嘴巴裡，把一切哽在喉嚨裡的話，統統淹沒在酒水裡，吞進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