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的很大，從嘩嘩的落雨聲和沉重的喘吸聲中，正宇聽得出蘇可已經出門，他在電話裡苦笑著說:“你怕冷...你快回家...八十...我開機也是想讓你幫我處理後事...我想讓你幫我買一身西裝，錢放在電視機下面的鐵盒裡...裡面有兩封信，一封給你們的，一封給家裡的...八十...謝謝你...”

　　蘇可在電話裡向他回憶著小夥伴們在一起的日子，還打趣他喝醉酒後，滑稽出糗的樣子。

　　在她又哭又笑的絮絮叨叨中，察覺到正宇的喘息聲平穩了一些，她就想到哪裡說到哪裡，嘴巴不敢停下來。

　　跑出小區，她已渾身濕水，攔下一輛出租車把寫好的紙條遞給司機師傅，師傅心領神會的衝她點點頭，立馬加快油門朝派出所奔馳而去。

　　到派出所門口，司機大叔沒收她的錢，擺手示意讓她趕快進去，冰雨已覆蓋了她整個小腦袋，僵硬麻木的面龐已做不出任何表情，只能向大叔深鞠一躬，踏著水花飛奔到大廳裡。

　　蘇可瑟瑟發抖的掏出紙條遞給值班民警，民警一看立馬衝進裡面的辦公室，隨即四五個警察叔叔神色緊張的進進出出。

　　其中一個戴眼鏡的年輕警官在蘇可耳邊說:“保持通話...我們鎖定位置...”

　　另一個年齡稍大的警察遞給她一杯熱水，見她喝了熱水後，又用乾毛巾為她擦拭濕漉漉的頭髮。

　　蘇可努力調整緊張紊亂的呼吸，揉了揉酸澀的眼睛，不停的說話拖延時間:“正宇...我想抱抱你...給我一個抱抱...我們從小到大都沒有好好抱過...”

　　“正宇，我有一個秘密，很大的秘密...我要告訴你...憋在我心裡很多...很多年了...志華都不知道...我告訴你...你為我分擔好嗎...”她故意一個字一個字，說的極為平靜緩慢。

　　只聽正宇重重的歎了一口氣:“蘇可...我這一輩子雖然有太多遺憾...但能遇到你，遇到你們這些朋友...我非常的幸運，也很驕傲...蘇可...別費心思了...我渾身都濕透了...真的好冷...我堅持不下去了...蘇可...我為你祝福...八十...你一定要好好的...我的好朋友...永別了...”

　　聽到電話那頭傳來嘟嘟的忙音，蘇可隻覺胸悶窒息血液回流，雙眼無神的盯著眼前模糊的人影，甚至聽不清警察叫喊她的聲音。

　　一個警察姐姐把一個暖水袋放在她懷裡，不停的揉搓著她顫抖冰涼的雙手。

　　此時戴眼鏡的警官大聲喊道:“查到了...xx商場...快...快上車...”

　　在警車上，蘇可已哭不出聲音，成串的淚珠吧嗒吧嗒的落手背上，像外面冷颼颼的雨點一樣停不下來。

　　那個商場有一些距離，最近的警察已經趕到了，聽著對講機裡傳出晚了一步的歎息聲，她的腦袋猶如五雷轟頂嗡嗡直響，辛辣的淚水從她的眼中傾瀉而出，強烈的悲痛瞬間席卷全身，止不住的抽搐起來。

　　警察姐姐心疼的把她抱在懷裡，這一刻，她終於抑製不住的撲在姐姐懷裡哀聲大哭。

　　隨著一聲夾雜著救護車鳴笛的呼喊，打斷了她的哭聲:“跳樓者還有氣...重複...跳樓者還有氣...準備送醫院...你們直接去醫院吧...”聽到這個消息，車裡的人都慶幸的歡呼起來。

　　蘇可還沒有從悲傷中抽出身來，瞪著朦朧的雙眼不敢相信的屏住呼吸，直到看到姐姐眼含淚花的笑臉時，她才回過神來，傻兮兮的破涕為笑，激動到語無倫次問東問西。

　　坐在副駕的年長警察回答她:“就我分析啊，應該是下了兩天的雨，土壤松動很多...聽在場的人說，他正好掉在一個花壇上，命大啊...年輕人要懂得生命可貴啊...”說著回過頭看了蘇可一眼。

　　蘇可急忙擦了擦眼淚鼻涕，用力的點頭:“謝謝警察叔叔，我一定會好好勸他的...”

　　警車開到醫院，正宇已被推到急診室，一個渾身濕透的警察走過來交代蘇可:“我們在他身上找到了一部摔碎的手機和一個錢包...我們先墊付了一些，後期應該還要更多的費用，你要盡快聯系家裡人...我們也會關注此事...在大人到來之前，如果有什麽困難可以隨時打電話給我們...”說著看向另外一個滿身雨水的年輕警察。

　　年輕警察掏出一個名片遞給蘇可:“這是我們所的電話，你有事就撥打上面的號碼...”送她來的警察也靠了過來。

　　警察叔叔們就案情做了簡單的分析，然後囑咐交代蘇可一些話，離開了醫院...

　　蘇可的頭髮上滴著水，把裡面的衣服領子都浸濕了，醫院的暖氣讓她的身體恢復了一些溫度，凍得發紫的嘴唇也漸漸有了點血色。

　　她的手腳依然不聽使喚的抖個不停，拖著重如灌鉛的雙腿一下坐一下走，徘徊無序，忐忑難安，始終無法讓自己鎮定下來。

　　在她稍稍緩口氣的時候，急診室的門突然被推開，出來一個神色匆匆的白大褂醫生，後面緊跟著一個護士，她手裡拿著一些紙張。

　　蘇可急忙迎上去，焦急害怕的問:“醫生...人…沒事吧...”

　　醫生拉下口罩歎了口氣，面露難色的說:“暫時沒有生命危險了...但頭部有血塊，要馬上做一個有風險的大手術，需要家屬簽字...”

　　蘇可緊蹙著眉頭，不敢相信的呆楞幾秒，聲音顫抖的問:“我能不能簽?”

　　醫生說:“這個是要擔責任的...”

　　蘇可轉過身背對醫生，垂下腦袋緊咬拳頭，往走廊深處走了幾步又快速折返回來，極力冷靜的問:“醫生...再晚做會怎麽樣...”

　　醫生看著蘇可還是小姑娘的模樣，深呼一口氣，面色凝重的搖搖頭:“壓迫神經，後果可大可小...”

　　蘇可遲疑一下，隨即目光堅定的說:“那我來簽吧...我願意擔責...”

　　醫生輕輕地點點頭:“還有一個問題...你要先交一部分費用...挺多的...你...”

　　蘇可深吸一口氣，問道:“大概多少...”

　　醫生扭頭看向身後的護士，護士遞到她手裡一紙單子:“你去窗口問問...我們這邊先準備，等單子一到，手術就開始。”

　　蘇可雖然表面保持清醒，但內心早已慌亂如麻，她加緊腳步來到空蕩寂靜的大廳。

　　收費處隻開了一個的繳費窗口，輪到她時，從收費員口中聽到的數字，把她嚇得幾乎忘記了呼吸。

　　在對方的喊聲中，她才反應過來，驚慌不已的問:“醫生不是說先交一部分嗎...”

　　收費員輕歎一聲:“小姑娘，這就是一部分費用...你家大人呢...”

　　蘇可一聽，驚慌失措的瞪大眼睛:“這麽多啊...那等我一下...”說著翻出錢包裡的兩張銀行卡，拿著輕飄飄的卡片，心情卻沉重到了極點。

　　她的錢大部分存了定期，到銀行櫃台才能取出來，一小部分在股市裡，等星期一交易後才能取錢，手上的這兩張卡加起來也只有三四萬。

　　她看了看手表快十一點了，掏出手機才發現，不知道什麽時候沒電關機了，急忙從背包裡翻出備用電池換上。

　　面對堆滿的短信和未接來電，她也無心回復，也不知道該怎麽回復，此刻，就算告訴每個人又能怎樣，遠水解不了近渴，還讓所有人都為此擔憂失眠。

　　蘇可想過向明軒借，也想過跟彭博的父親借，甚至想過和孟可的爸爸借，但都被自己快速的一一否決了。

　　就在她不知怎麽辦的時候，那個小護士焦急的跑過來，言語中滿是斥責:“你怎麽還沒繳費呀...我們這邊快準備好了...手術越快越好，耽誤一分鍾，就多一分鍾的危險...”

　　見蘇可倉皇失措的道歉鞠躬，小護士又說:“我們主任看你一個小姑娘特別關照你...你現在有多少就繳多少， 先把單子傳過去，剩下的，你再想辦法...”

　　蘇可滿懷感激的再次鞠躬:“好好...我有...我有...”說完便把兩張銀行卡遞到繳費窗口:“兩張都劃完...”

　　辦理好之後，她拿著單子大步跑到手術室外，焦灼不安的等待著...

　　雖然手術做上了，但收費員的話回旋在耳邊，如針刺般難受:“手術結束還要用藥，護理...你還得把頭款補齊，才能拿出藥品...藥品跟不上，手術後的效果也會大打折扣...”

　　蘇可深深的耷拉著腦袋，打開手機握在手裡，又昂著頭仰在椅背上，無力的閉上雙眼。

　　剛要暈暈沉沉的休息安定一下，突然的一個阿嚏驚醒了她，讓她不得不再次陷入為難之中。

　　蘇可又回到收費窗口，猶豫不決的問收費員:“你好...我想問一下...能不能先把房子壓在這，等明天銀行開門，我就去取錢抵押。”

　　收費員看著渾身疲憊的女孩，輕輕的歎了口氣:“不行呀...妹妹...你就算去作抵押，也不是一兩天能辦好的...病人的藥物一定要跟得上才行啊...你們家大人呢...先找親戚借借...”

　　蘇可垂下額頭，不敢看對方:“他不想讓家裡人知道...我...”

　　收費員無奈的搖了搖頭:“真不知道你們這些小孩都是怎麽想的...妹妹...我告訴你...任何東西都不如生命重要...你可要好好想想，命沒了，什麽都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