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節.六神無主

　　昨晚下了一夜的小雨，早晨的天空陰冷潮濕，走在校園裡，冷颼颼的水汽隨風撲面，弄得臉上的絨毛東扭西歪酥酥癢癢。

　　細細密密的水珠掛滿了長長的睫毛，冰涼涼的一直沁入心底。

　　校園裡稀疏的行人，好似沒有意識到這一冬日裡的含蓄與優雅，他們披著滿身的輕紗，低著頭匆匆忙忙的邁步前行...

　　蘇可和葉春巧每人衝了一杯豆奶粉，賴在被窩裡聽歌看書聊天。

　　陳玥換了新手機，在離校之前把舊手機送給葉春巧。她剛開始還心疼每個月的話費不肯用，在移動公司針對學生推出一個優惠的套餐後，她才辦理了號碼，此時正在熟悉手機裡的功能。

　　十一點不到，兩人的肚子就咕咕亂叫，換洗衣服後，一起去食堂買了饅頭和熱湯。

　　回到宿舍，兩個女孩口水直流的打開秋明帶來的烤鴨，不顧形象的大口朵頤。

　　突然響起的手機鈴聲，讓蘇可不得不放下手中香噴噴的鴨肉，支棱著手指，翻開手機蓋，一看是不經常聯系的田翠翠。

　　她俯下身，舉著油哄哄的手指靠近話筒，一句句回應著田翠翠的問話:“我在吃飯...是的，研究生…我還在學校…還要過幾天才回家..嗯嗯，志華一起…”

　　只聽電話那頭躲躲閃閃的說:“那個...蘇可...那個...我...那個趙正宇和...他們...是不是...是不是不在一起了...”

　　蘇可眉頭一緊，心也跟著突突起來，一種不好的預感直衝腦門，她試探著問:“你怎麽想起來問這事了...”

　　田翠翠砸了一下嘴巴，吞吞吐吐的說:“我...那個...頭幾天趕集...遇到那個誰了...那個徐良了...他不是...徐可欣一個村的嗎...他說可欣家正在操辦喜事...我們都不知道他們倆已經...我就在QQ群裡說了...我就想祝福一下的...群裡很多人都不知道...也都在說新婚快樂之類的話...昨晚我上網...才看見...看見李文龍的留言...蘇可...我想了好久...那個…心裡過意不去...我怕...你能不能幫我問問...”

　　蘇可的眉頭蹙的更緊了，她忐忑不安的聽完對方的話，憂思片刻，緩聲說到:“我想應該沒事的...你也別太放在心上，你不說，也有別人說...徐可欣呢...她在群裡說話了沒有?”

　　田翠翠長長的送出一口氣，隨後回答她的話:“我仔細比對過，她已經不在群裡了...”

　　蘇可無聲哀歎的停頓幾秒，然後對田翠翠說:“我知道了...應該沒什麽事...”

　　兩人又圍繞著幾個同學的近況說了一會，就結束了通話。

　　從田翠翠的口中得知，李中和任雪在一起了。羅成志在鎮上新開了一家外貿加工廠，跟高中三班的陳冬梅結婚了。錢寶亮帶回來一個白人女朋友。戴明明去了新加坡留學，等等...

　　蘇可憂心忡忡的吃完飯，先給文龍打電話詢問QQ群裡的事，又給志華發信息:“正宇已經知道徐可欣結婚的事了，我想下午去公司看看他...”

　　半分鍾後，志華打來電話:“那你稍晚一會去，你先短信問問他要不要加班，就說想吃他們公司附近的那家館子…吃飯的時候觀察觀察他的神情，正常的話你就不要提結婚的事了...我估計也不會有什麽事...”

　　蘇可嬉笑一聲:“你怎知道我想吃羊肉啊...嘻嘻...”

　　志華寵溺的喚她一聲寶貝，壓低聲音挑逗她:“誰還不知道你啊...小饞貓...”

　　蘇可先給正宇發了一個短信:“正宇...今天有點冷，想吃你公司那家羊肉湯...你今天什麽時候下班，我們要一瓶小酒...”

　　她把手機放在床頭，時不時的看一下，但一直等到半下午，正宇也沒有回復。

　　她自我安撫著，快速編輯好短信:“正宇...忙著呢吧...那要不，我先去你們公司樓下的肯德基等你...”

　　蓋上手機，她的神情明顯的躁動起來，葉春巧打開她最喜歡的武林外傳，想轉移她越來越沉重的心思，她也擺擺手提不起興趣。

　　又等了半個多小時，蘇可終於忍不住撥下正宇的號碼，聽到電話裡提示音: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她的心狠狠的咯噔一下，猛地從床上坐起來，手指不聽使喚的一遍遍的按著撥號鍵。

　　聽著那一聲聲令人焦灼的提示音，她腦袋裡不可抗拒的閃過一些不好的念頭，只能努力壓製著起隱隱刺痛的胸口，上下翻動手機按鍵，想找人尋個主意。

　　翻到志華的名字上停頓了幾秒，想著他還在病房，又翻到曉麗的號碼上，曉麗這時應該在上課，不能打擾她。

　　蘇可偏著頭怔怔的望著一臉擔憂的葉春巧，葉春巧走到她身邊，抱著她的胳膊安慰她:“他可能開會，工作忙什麽的...你別多想...”

　　兩人又苦等了一會，蘇可一下子站起身來，著急忙慌的穿好衣服，把錢包，正宇家鑰匙，備用電池，充電器，都放進背包裡，在葉春巧的擔心和囑咐下，匆匆出了門，往校門口小跑而去...

　　蘇可坐在公交車上不停的打正宇的手機，但一直到公司樓下還是處於關機狀態。

　　當前台小姐姐說正宇今天一大早就請假了，她的心一下子就空了，站在廣場上腦子裡就像一團漿糊，控制不住的胡思亂想。

　　此時，濕漉漉的天空越來越急的下起雨來，蘇可坐上一輛出租車，堅硬如冰的雨點打在車窗玻璃上，霧蒙蒙的水線橫七豎八的往下流，就像她現在的思緒一樣，沒了方向。

　　她一路飛奔進入電梯，在門外敲了好幾下也沒有動靜，就用鑰匙打開門，一股濃重的煙酒氣瞬時撲面而來，客廳裡到處都是亂七八糟的酒瓶和煙頭。

　　她焦急的呼喊正宇，一個接一個的房間查看，都沒有正宇的身影，她的心更慌了，幾乎要從嗓子眼裡跳出來，然後又冷又急的坐在沙發上，用力扶著額頭，讓自己喘息不已的胸口盡快安定下來。

　　猶豫不決間，她哆哆嗦嗦的撥通志華的電話，帶著哭腔的聲音止不住的顫抖:“志華...正宇找不到了...公司說他...說他請假了...家裡也沒有...一地的酒瓶...估計是昨晚喝的...志華，我心裡慌的要命...我們要不要報警啊...”

　　志華剛要說話，手機裡傳出奶聲奶氣的哭聲，他捂著話筒喊了一聲姐姐，然後來到自己的房間，溫柔的安撫著蘇可:“寶貝...你先別急...他可能隻想一個人靜靜，如果真有事的話，別人會把他的手機開機的...”

　　志華這句話讓蘇可安定了許多，兩人在電話裡溝通一會，志華讓她在家裡多等等，正宇冷了餓了就回來了。

　　掛完電話，蘇可斜靠在沙發上，又撥打了幾遍正宇的號碼，然後一邊焦急的等待，一邊收拾客廳...

　　一陣倉促的鈴聲打破了寂靜的雨夜，昏昏沉沉的蘇可從沙發上騰跳起來，看到手機屏幕上顯示著正宇的名字，她激動的大叫一聲，但立馬強裝鎮定的按下接通鍵:“正宇...下班了嗎...來到哪了...我肚子都餓了，等你去吃羊肉呢...”

　　她竭力的屏氣斂息，滿心期待著正宇的聲音，而從手機裡只聽見了嘩啦啦的雨落聲，她的胸口頓時涼颼颼的，好似被什麽東西鑽出一個大黑洞。

　　蘇可克制著著自己的驚慌無措，扶著沙發扶手慢慢坐下來，奮力的沉著氣，保持平穩的說:“正宇...我在你家呢...我沒找到暖水袋，你放哪了...”說完又屏住呼吸靜靜的等著。

　　雨聲嗒嗒的十幾秒後，正宇發出顫抖不止的喘息聲，幾秒後，嘶啞而破碎的嗓音，讓蘇可瞬間頭暈目眩，四肢麻木:“八十...對不起...以後...我...我不能陪你吃...吃羊肉了...我等下...給...給志華發信息...讓他今生今世...今生今世都好好...好好照顧你...你們倆一定...一定要好好的...”

　　蘇可隻覺心臟痙攣的快要窒息，大腦轟然亂響，使勁揉著刺痛的太陽穴才恢復一些理智，但越來越激烈的恐慌，讓她控制不住的抽泣哽咽:“正宇...今天...現在...我讓你帶我去...正宇...我想喝酒...正宇...不要瞎想...有我有志華...正宇...我們過完年還要去釣魚...你答應我的...是你提議的...你從來都沒騙過我...這次你也要說到做到啊...”

　　渾身濕透的正宇，正瑟瑟發抖的坐在冰雨交加的樓頂上，吞咽一口冰冷的雨水，抽抽噎噎的又哭又笑:“八十...蘇可...我...我走了...先別給家裡人說...讓他們過一個...過一個安穩的年...八十...別哭...我喜歡你笑...你一笑...就好像回到了...回到了我們上學的時候...”

　　他深深顫顫的長呼一口氣，聽著蘇可哀求的哭聲，他急忙喊住她，悲涼的聲音裡夾雜著喉嚨撕裂的低吼:“蘇可...別哭...聽我說完...我很早就想這麽做了...只是煩著你們...你們這些人...胡鬧...我才勉強的...撐著...蘇可...別替我傷心...有的時候...人活著...比死...死更難受...我這是解脫了...身體和思想都...都回歸自然...解脫了...八十...你一定要幸福...”

　　蘇可拍打著劇痛難忍的胸口，快速讓自己冷靜下來，強行在臉上擠出一絲笑:“正宇...我的幸福就是喝酒...你陪我喝酒...他們幾個都不行...我喜歡與你一醉方休...你回來陪我好不好...”

　　正宇的抽泣聲和歎息聲急促的交替著，令人心碎:“八十...志華會陪你喝酒...他那麽愛你...一定會保護好你...我會在另一個地方為你祝福...好了...這雨下的越來越大了...太冷了...我快凍成冰了...凍成冰也好...等會跳下去，就感覺不到疼了...真好...蘇可...謝謝你...有你做朋友，我沒白來...”

　　淚涕橫流的蘇可已感覺不到心跳的存在，一陣陣肝膽欲裂的悶聲痛哭幾乎要炸裂了她的胸膛。

　　她用力捂著嘴巴，努力不讓自己發出哭聲，渾身哆嗦的跪在地板上，握著手機緊緊的貼著臉頰，想仔細聽清正宇所說的每一個字。

　　在正宇停頓的時候，她用力呼出一口氣，抓起紙巾胡亂的抹去臉上的淚水鼻涕，想把他的心緒拉回來:“正宇...你知道車禍之後...我最怕腳冷...你先回來，我找不到暖水袋，什麽事咱們過了今晚再說...今晚再說...好嗎...你回來幫我找找，我腳冷...正宇...今晚我睡你家，你快回來，我一個人害怕...”

　　斷斷續續的抽噎哀求，刺痛了懸浮在冰冷雨夜裡的正宇，他不由得晃動一下凍僵麻木的身體， 深深的垂下濕漉漉的腦袋。

　　蘇可感覺自己的話對他有所觸動，刻不容緩的繼續往下說:“正宇...你到那個小賣部帶瓶酒來...就是上次文龍來的時候，我們在家裡喝的那個...”

　　說完極度緊張的屏氣凝神，狂跳不止的心臟如擂鼓一樣咚咚震響，期待著電話那頭傳來希望的回答。

　　蘇可緊咬著嘴唇，十幾秒的等待如同在陰暗潮濕的山縫裡艱難爬行，但就在她滿懷期盼的時候，第一個刺穿耳膜的字眼就叫她幾乎暈厥:“對不起...八十...我也喜歡喝那個酒...以後想起我來...帶一瓶酒到我墳前坐坐...”

　　正宇異常平靜的幾句話，蘇可就像受到電擊一般，在半癡半呆的狀態中打著哆嗦。

　　她用力扯著自己的耳朵，大口大口的深呼吸，想把轟隆的耳鳴趕出大腦，強撐起發軟的雙腿，踉踉蹌蹌的走到飯桌前，用力拳了拳冰冷僵硬的手指，在一張海報上歪歪扭扭的寫著:我朋友要跳樓...請送我去派出所...我的電話13....我朋友電話13....

　　她一邊寫一邊哽咽的勸說正宇:“正宇...我是不是你的好朋友...”

　　正宇擦了糊滿冰雨的臉龐，歡笑一聲:“當然...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蘇可急忙接過他的話:“那...那讓我見你一面好嗎...不然...我這一生都沒法釋懷...我們見一面，做最後一個擁抱可以嗎...”

　　說話間，蘇可已經穿好鞋子，她怕濕了手機，拿起雨衣，衝出家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