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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貞觀新豐尉》第30章 災荒初現
  關中並不是一個準確的區域,大致以東至潼關、西至散關、南至武關、北至蕭關為邊界,約為後世陝省中部。

  曾經的關中,是指函谷關以西。

  潼關漸漸取代了函谷關的地位,關中也就成了潼關以西,從華州、同州到雍州及更廣大的區域都囊括在內。

  華州華陰縣東臨潼關,懷攬太華山,腰傍渭水,為華州僅有的二縣之一。

  別笑,下邽縣現在還歸屬同州,與華州無緣,華州名下只有鄭縣、華陰縣。

  華陰縣除了日常耕作以外,竹編與燒瓦也是一絕,灰瓦更是暢銷長安東市。

  黑瓦不是燒不了,但那是別家固有的行當,別想著一家吃獨食,強行插一腳又得狠狠爭鬥一番。

  琉璃瓦就真個燒不了,那是另外的技術。

  但是,今年華陰的水位下降得有點猛,一些莊戶人家交了租庸調,剩下的不足果腹了。

  這不是華陰一地的現象,整個關中都在減產,只是華陰特別重一些。

  上百口人,拖兒帶女、扶老攜幼,除了尚不懂事的黃口,都沉默著,本能地向長安城走去。

  到肚皮都在造反的時候,官府的過所(過關憑證)制度就不那麽好使了。

  餓到受不了的時候,死都是一種解脫,就是拔刀相向也無所謂。

  人間苦,下一世再莫來了。

  焦堂在新豐縣衙二堂,雙目盡赤,鼻息沉重如牛。

  “華州這幫不負責任的昏官!自己治下的黎庶受災,不設法養活,倒讓他們往長安城走,還移牒沿途各州縣,請給一條生路,無恥之尤!”

  移牒,是唐朝諸司、官府之間的平行文書。

  通用的下行文叫符文,聽上去像道家的符籙。

  理論上是沒錯,總不能眼睜睜看看黎庶餓死眼前,讓他們上京城乞食也是迫不得已。

  可對沿途諸縣來說,這就是以鄰為壑了。

  這百來口人過境,不得吃喝?

  老實的,你給啥吃啥;

  不老實的,未必不能重現瓦崗舊事。

  這個時候,有人吆喝一嗓子“造反”,也必然有人跟從。

  歷史上的許多造反,都是饑荒導致的。

  甚至,饑荒的因素,有時候還蓋過官逼民反。

  所以,焦堂一肚子牢騷也在所難免。

  就不能熬到明年,待本官交割之後再饑荒嗎?

  柯斜沉聲道:“下官已令各村正、裡正,帶一半成丁封堵所有小路,嚴禁流民進入所有岔道,隻余官道讓他們通行。”

  “每十裡設一賑濟點、路牌,所有白直、史於各處道口監督,務必使流民堅持到長安城去。”

  不只華州官吏會以鄰為壑,柯斜也會。

  流民倒斃在新豐縣境內,雖然對新豐縣的人口沒有影響,但說出去很不好聽。

  別的不說,考課下調一個檔次是難免的,連辯解的話都沒法說。

  劉碩德陰陽怪氣地開口:“少府這是要將正倉裡的糧食拿出來?這要短了糧草,即便不談上交雍州倉曹的部分,就是縣中的官吏也得餓肚子哦。”

  昝君玄皺眉,略顯凶惡地盯著劉碩德:“主簿之意,你有辦法?”

  劉碩德嚇了一跳,連連擺手。

  娘哩,險些引火燒身了。

  辦法劉碩德還真的有,就是將劉氏等豪強存了幾年的糧食拿出來賑濟,但這比割肉還疼,劉碩德怎麽可能去做?

  為官之道,不求有功,但求無過。

  焦堂面現掙扎,許久才一咬牙:“放!能少死一人,本官就算功德無量了!”

  這一句話,就把大半責任扛了過去,這是焦堂近年來少有的擔當。

  柯斜搖頭:“正倉裡的所有新糧,下官已經換成八年陳的粟、兩年陳的麥,因而數量溢出不少,應該夠支撐了。”

  檢校縣尉楚三江默默地伸出一根大拇指。

  焦堂等人瞠目結舌。

  這一招,通常是糧耗子拿來掙錢的,他怎麽就想到用來賑濟流民、助推他們去長安城呢?

  新糧與陳糧的價差不小,柯斜這一手打了個時間差,在糧商還沒反應過來之前置換了糧食。

  再晚,糧商該捂糧了。

  越是災荒之年,手上有糧的商賈就越會捂,這樣賺的錢越多。

  流民死不死的,關他們什麽事呢?

  不止一個人說過,流民真活不下去了,可以賣兒鬻女,可以易子而食!

  朝廷想管,沒錢糧。

  大唐從立國至今,沒有一年不在打仗,平內亂、剿反賊、拒突厥,還得防著吐谷渾打秋風,前朝遺留那一點家底早就空了。

  世家、商賈手裡囤著糧食,可那又如何?

  貞觀天子還未坐得太穩當,年頭有燕郡王李(羅)藝反、年中有長樂王李幼良伏誅,年末有利州都督、義安郡王李孝常反, www.uukanshu.net 堪稱三王之亂。

  李孝常造反,還牽扯了右武衛將軍劉德裕、左監門將軍長孫安業等人。

  值得一提的是,長孫安業是長孫皇后與長孫無忌的同父異母兄長,在她們年幼時趕她們出府,幸虧舅父高士廉收留才免於難。

  幸虧長孫皇后心慈,求情讓長孫安業免死,流配嶲州——又一個看天氣的。

  貞觀天子得了皇位,卻要承接這些爛攤子,不曉得會不會在心頭大呼虧得慌。

  新豐縣的官道上,東起零口裡,西至斜口裡,近六十裡距離,處處有人把守,並有凶神惡煞的白直們勉強堆笑,指引流民行到十裡一處的施糜、補水點。

  糜與粥的區別前頭說過,濃度不一樣。

  這些糜用的是陳糧,撒的是大鹽,味道自然不好,可對於流離失所的災民來說,有吃就不錯了。

  唯一不太好的是,強求必須先洗手、洗臉。

  潘沱零帶著幾名莊戶,出現在零口裡的路邊,手持橫刀,旁邊是一口冒著香味的鍋。

  能有東潘莊偌大的家業,你要說潘沱零隻曉得行善,那也得有人信。

  殺人放火金腰帶,修橋補路無屍骸。

  這世間,有幾個銅錢是完全乾淨的?

  只不過,潘沱零知道覆巢之下無完卵,真讓零口裡亂起來,東潘莊必定遭殃。

  “阿耶!我來幫你!”

  潘金鳳舞了一手棍花,站到橫眉豎目的潘沱零身邊,本來就老實的流民就更如鵪鶉了。

  只要稍通武藝,就能看出潘金鳳的造詣不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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