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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貞觀新豐尉》第20章 走的人多了
  柯斜提筆,一手漂亮的歐體工工整整。

  “律有寬嚴,法無私情。若大理正覺得判處過重,可上書請修正律令,而非憑一己好惡對判決更改。”

  “司法者,循律法辦事,以不枉不縱為宗旨。此判決但改一字,新豐縣將敲登闔(hé)鼓。”

  敲登闔鼓,那就是告禦狀了。

  柯斜一點情面不給,直接強硬駁回,看得身後的昝君玄怎舌。

  換成昝君玄自己,或許能拒絕州法曹與大理正的提議,但遣詞造句一定要斟酌、再斟酌。

  柯斜那工整俊秀的楷體,險勁之力不足。

  沒辦法,柯斜學得太子率更令歐陽詢書法的外表,還沒得其精髓。

  歐陽詢與秘書少監虞世南並稱歐虞,年齡也相近。

  宋徽宗宣和年間,官方編撰的書法書目《宣和書譜》,評歐虞“虞則內含剛柔,歐則外露筋骨”。

  學書法嘛,就這樣,得形易、得神難。

  但是,此時的昝君玄竟覺得,柯斜的字如木槍一般鋒銳。

  說到木槍呢,就閑扯一下,大唐步兵用的長槍叫木槍,騎兵用的叫漆(騎)槍,負責儀仗的左右羽林衛用的叫白乾(杆)槍,負責巡邏長安城內的左右候衛用樸頭槍。

  但在長安城也廝混過一段時間的柯斜,就沒發現左右候衛用的樸頭槍與常見的木槍有什麽區別。

  別看柯斜的言辭激烈,其實啥後患都沒有。

  張蘊古的觀念或者有些迂腐,但人是好人,正所謂君子可欺之以方,柯斜的拒絕,他最多一笑置之。

  柯斜倒不會覺得,張蘊古就受了誰的遊說,你也要劉碩豐家接觸得到從五品下大理正。

  連劉碩德在內,不過是盤踞在新豐這一畝三分地的土包子,最多認識一些州衙派來的官吏,在長安城方向掀不起浪來。

  更有可能,是張蘊古受了天子之命,有意到雍州來施恩,緩解一下天子奪嫡的壞名聲。

  不管怎麽說,在武德年間,息隱王是公認的皇位繼承人,天子的惡名得背負好幾年呢。

  太上皇被強行奪了權利,憋了一肚子氣,就賴在太極宮中不走,不騰皇宮給天子,天子也只能在東宮顯德殿上朝。

  沒辦法,名不正則言不順嘛。

  柯斜親筆寫了文牒,令錄事加蓋本縣印信,呈大理少卿孫伏伽。

  史書上第一個留名的狀元郎,對律法之道有很深的造詣,孫伏伽以萬年縣司法佐出身,能一路扶搖直上,也是個奇跡。

  柯斜與孫伏伽並不相識,也就是四門學博士講課時提了一嘴,讓學生們都向孫伏伽學習。

  柯斜的文牒,就是向孫少卿請教一下,律令的準則與官員增減處罰相悖時,該以誰為準。

  不是大理正有意見麽,那就讓大理少卿為你開解嘛。

  主簿劉碩德下衙,看都不看柯斜一眼,轉身向自家宅院走去。

  感覺有點不對嘛,劉碩德不是應該再針對一番?

  昝君玄一聲輕笑:“識時務者為俊傑啊!考功員外郎為你阿耶,他再加兩個膽子也不敢胡來。”

  呃。

  當天只是在道上相逢,說話時間是長了點,可沒想到那麽快傳到縣衙裡。

  雖然柯斜也很想請劉碩德恢復一下,可眼下沒時間跟他折騰,齜牙的吳馳急風急火地跑來了。

  “不好了!少府,玉川水的馮家莊與馬家莊要打起來了!”

  柯斜讓柯南夢去新豐市取幾塊石傲餅,趕緊沿著鴻門堡旁邊的玉川水逆流而上。

  這年頭的路況真的差,官道還好些,這些鄉裡的小道,坑大得牛車都能顛散架。

  “你們民曹就不會修一修各裡、村的路啊!”

  柯斜拌著懸浮的塵埃,狠狠咬了一口石傲餅,腳步不曾停歇。

  這破路,腳步一停,根本就不想走了。

  吳馳苦著臉:“滄海桑田,手裡沒錢。就每年征的那些丁役,士曹分一分就不剩多少了,再把官道修繕一番,早超了。”

  一個成年勞力出二十天的免費勞役,確實也乾不了多少事。

  至於號召玉川水周邊的村、裡合力修路,得了唄,有好處的時候大家都搶著來,需要出力的時候互相推脫。

  下遊的莊子說靠近官道,不需要用這條路,不願出力;

  上遊幾個莊子覺得孤掌難鳴,一合計,算了唄。

  反正,走的人多了,也就有了路。

  你說牛車過不了?

  沒事,窮,牛都有不起,哪來的牛車?

  正因如此,靠官道的莊子與偏僻處的莊子,感覺就是兩個世界。

  兩個莊子的男女壯丁、中男女,操著鋤、耙、鐮刀,隔著不寬的河溝對罵,“爛慫”之類的詞語層出不窮,充分見證了關中罵人文化的多樣性。

  “瓜慫!”

  “悶慫!”

  “信不信額把你慫(屎)都打出來!”

  “碎慫(罵娃兒)!”

  “一時半會是打不起來的。”柯斜伸手, www.uukanshu.net 接過柯南夢遞來的水囊,狠狠灌了一口。

  天熱,連水囊的水都是熱乎的,沒有一點涼意。

  柯斜一扯官服下擺,尋了個地方蹲下去,有滋有味地聽雙方唇槍舌劍。

  罵得越凶,動手的可能性越小。

  倒是兩邊的人瞅見柯斜這一身官服,罵的聲音漸漸低下去,最後都一拂袖,約定下次再吵。

  兩名面色微黑的漢子跑來叉手行禮,柯斜起身:“怎麽就不吵了?本官還想多學幾句罵人的話呢。那個‘撒萬貨’是什麽意思啊?”

  柯斜沒聽懂的還是有幾句,畢竟他的家境擺在那兒,閑著沒事誰跟他跳腳對罵啊?

  馬家莊村正嘿嘿一笑:“就是罵‘伱是個什麽東西’。”

  馮家莊村正笑道:“司戶佐也是的,那麽多年了,我們兩莊哪年不吵幾回?都一個祖宗出來的,低頭不見抬頭見,哪能真打啊?”

  柯斜眼睛亮了亮。

  這就是真實的改姓避禍,結果一邊改了,一邊沒改。

  柯斜問了一聲:“準備刈麥了?”

  兩名村正的笑容微微收斂:“就是準備刈麥,商議著先緊哪塊地收割,才爭吵不休。”

  利益相關,就是再摯愛親朋,也得爭上一爭。

  “你們這路也該修一修了。那麽破,我都不敢騎馬來。”柯斜忍不住吐槽。

  兩名村正相視而笑:“可是少府,也正仰仗路破,前朝戰亂,我們兩莊才幾乎毫發無損啊!”

  不以為恥,反引為榮。

  就像窮得褲子都沒得穿的,還口口聲聲夜不閉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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