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族皇宮

　　寧音坐在椅子上，聽著下人的匯報。她再次看著手上的訃告，一滴淚滴落在紙上。

　　這才幾日，月蓮竟就這樣離去了。

　　“還是找不到儲君殿下嗎?”寧音問。

　　“是。”內裡斯回答:“神族裡裡外外都找了，就是不見儲君殿下。”

　　“罷了，等他回來吧，我先去看看隱靈和瑤瑤。”寧音知道找是找不到唐初離的，只能等他自己回來。

　　走到唐隱靈的院落前，寧音看著那扇有些破舊的門，有些猶豫。

　　門突然由內而外打開，帛曳看到她，回頭看了一眼唐隱靈。

　　“母親?你怎麽來了?帛曳，快請進來！”唐隱靈看著寧音，有些意外。

　　“我來看看你。”寧音坐在她旁邊，看她正在做衣服。

　　“這種活交給下人就好了，怎麽還自己做上了?”

　　“這不是閑的嗎?我又沒有什麽事情，閑暇的時候，靜下來做做衣服，挺好的。”唐隱靈溫順一笑。

　　寧音看著她，心裡說不出是什麽滋味。

　　“這些年來，委屈你了。”寧音撫摸著她的頭，“是娘不好，讓你受了這麽多委屈。”

　　“嗯?怎麽突然這麽說?”唐隱靈驚訝地看著她。

　　“娘給你換個宮殿吧，你喜歡哪裡，和我說，我去讓宮人給你收拾出來。”

　　“不用了，我住這裡住了這麽多年，早就住習慣了，不想換呢。”唐隱靈笑著拒絕她。

　　“隱靈，我對不起你。”寧音突然抱過唐隱靈，哭了起來。唐隱靈放下針線，任由寧音抱著，但未回應她。

　　“這麽多年，我終究還是把你父親的死怪罪到你身上。讓你住這麽偏僻的宮殿，也不常來看你，那些宮人那樣欺負你，可我也就是說幾句，從來沒斷絕這現象……我把所有偏愛都給了瑤瑤，卻從沒分給你一點……對不起隱靈，我對不起你……”

　　不僅如此，她忽視她還有其它原因，只是……她還是說不出來那些事。

　　“……”唐隱靈輕眨了眨眼，半晌，伸出手，拍拍寧音的後背。

　　她不恨寧音嗎?

　　恨。

　　她那樣聰慧，當然知道，若非寧音默許，那些宮人又怎敢隨意欺負她?若非寧音有意，她為何會住在這皇宮最偏僻的地方不見天日?若非寧音不願，她又為何終日見不到母親?寧音對她是有偏見的，她知道。或許是因為父親的死，或許是因為其它的原因，但不論是什麽，寧音是導致她悲慘生活的罪魁禍首，這點沒錯。

　　她那對任何人都慈悲胸懷的母親，唯獨對她，苛刻又冷漠。

　　她拍著她，可嘴裡說不出半句原諒的話。

　　“隱靈，你能……原諒母親嗎?”寧音抬頭，滿是淚水的眼睛看著她。

　　“不能。”唐隱靈拒絕的乾脆，“您不是也沒辦法原諒我嗎?”

　　她無法原諒她的降生，她也無法原諒她的做法。

　　那就誰都不用原諒誰，誰也不用向誰道歉。

　　她唐隱靈不需要。

　　寧音看著她的臉，再次痛哭。

　　“您這又是何必?”她聽到唐隱靈歎了口氣。

　　是啊，她這又是何必，傷害了自己的孩子，現在卻還祈求她的原諒。

　　“母親，你去看看瑤瑤吧，她這些日子好不容易才出門看看，若她知道妖族攝政王死亡的消息，怕是又要嚇回去了，再見……可能就很困難了。”唐隱靈下了逐客令。

　　寧音聽出了她的意思，她看著唐隱靈毫無波動的眼神，知道自己無法挽回這個女兒的心意了。

　　是她做錯了。寧音擦乾眼淚，起身。

　　“族長，落殤滅神求見。”一個侍女走到她旁邊，向她匯報道。

　　唐隱靈挑了下眉，落殤滅神?這個時候來了?

　　她還以為她會一直無動作呢。

　　她抽出一張紙，看著寧音的側臉，猶豫著究竟要不要遞給她。

　　那是柔靈的求救信。

　　思來想去，唐隱靈終是把那張紙壓在桌子上，沒有交出去。

　　母親，您該為自己犯下的錯承擔責任。

　　“落殤……好。”寧音心裡一沉。凝雪瑾會不會已經知道……

　　寧音隨著侍女離開。她到大殿時，凝雪瑾正在看神族的王座。

　　“見過族長。”凝雪瑾向她問好。

　　“怎麽突然間那麽客氣?快坐。”寧音牽動嘴角，笑了一下。

　　“聽說瑤瑤近日病情終於有所好轉，特來探望。”凝雪瑾微微一笑，看著寧音。“只是一直不知，瑤瑤究竟得的是什麽病，月邪過來幾次沒見到人，很是著急。但他最近……怕是又沒時間前來探望了，所以這不，我替他來看看。”

　　寧音看著她的血眸，吸了口氣。

　　這樣的凝雪瑾很可怕，她那雙眼睛再無以前的淡然和平靜，隨時看去，眼中都蘊藏著瘋狂和殺意。

　　“說來也巧，我剛才也正準備去看望瑤瑤，要不我們一起?”

　　“好啊。”凝雪瑾微微一笑，起身，和寧音一起走向唐枉瑤的宮殿。

　　“你這次來，真的是看望瑤瑤的?”路上，寧音忍不住問。

　　凝雪瑾身上殺氣太重，怎麽看都不像是好意。

　　“順便有件東西要交給您，等看完瑤瑤我就會和您說明的。”

　　東西?寧音思考起來。

　　到了唐枉瑤的宮殿，侍女進去通傳了一聲，二人便進到了唐枉瑤的房間。

　　唐枉瑤看到凝雪瑾，渾身抖了一下，不敢說話。

　　“怎麽病成這樣?”凝雪瑾坐到她旁邊，手速極快，摸上了她的手腕。“脈象正常，不是什麽生理性疾病，只是這個樣子……”

　　唐枉瑤明顯感覺到她和她說話的語氣與以往不同，連忙將自己縮了起來。

　　“倒像是心病。”凝雪瑾看她這個樣子，又是一笑。“只是不知道是什麽心病。”

　　寧音也很好奇，唐枉瑤這病來的突然，自從回族後她便把自己鎖在屋子裡不見人，沒過幾日便傳出了生病的消息。很多人都來探望，但她就是閉門不見。

　　“沒……沒什麽……”興許是因為許久沒說過話的緣故，她的聲音極為嘶啞。

　　寧音倒了杯水遞給她，讓她潤潤嗓。

　　“沒什麽?”凝雪瑾紅色的眼睛盯著她，唐枉瑤覺得就像一條毒蛇在盯著她，伺機而動。

　　“沒什麽就好。月邪最近要忙他姑姑的喪禮，想來難過得很，應是顧不上你的病情了。你也別介意，不到半年時間他就失去了兩個親人，這換了誰都是無法接受的，更何況他那麽注重親情。”凝雪瑾歎了口氣。

　　“他姑姑的……喪禮?”唐枉瑤一愣。

　　“嗯，是呀，你不知道嗎?月蓮姐姐她被殺了，被萬靈泣血……”

　　唐枉瑤渾身一抖，呆在原地。

　　又是萬靈泣血……而且是月邪的姑姑……

　　怎麽辦……這下她更無法面對月邪了……

　　她本來都打算過段時間去妖族找月邪說清楚了，可是現在……

　　她若是這時候去找他，他豈不是要恨死她?

　　“瑤瑤?瑤瑤?”凝雪瑾戳戳她，“怎麽了?”

　　唐枉瑤沉浸在自己的愧疚中，沒有反應。

　　寧音皺眉。月蓮這件事她特意吩咐了下人不要傳給唐枉瑤，以免打擾唐枉瑤養病。這凝雪瑾倒好，上來就說出來了。

　　她是故意的。寧音判斷。

　　“看來瑤瑤有些悲傷啊。”凝雪瑾笑著起身，“那我也就不便多叨擾了。寧族長，我還有事要和你說，和我來一趟吧。”

　　寧族長……寧音起身，和凝雪瑾一前一後離開，走之前她還叮囑了一下宮人，讓他們好好照顧唐枉瑤。

　　“你剛才是什麽意思?”寧音問。

　　凝雪瑾看了看周圍，寧音會意，揮揮手讓人撤下。

　　“沒什麽意思，只是看看她的反應罷了，很有趣不是嗎?”

　　寧音的臉冷了下來。“落殤滅神，你想做什麽?”

　　“我想做什麽?”凝雪瑾低頭一笑，將一個信封遞給她。“您看了這封信就知道。”

　　那是妖族的密信。寧音忐忑地接過那信封，上面是月蓮的字跡。

　　“月蓮族長在她死前，讓雅彌給我遞了這樣一封信，信上說，十三號人形兵器和萬靈泣血，是神族的儲君唐初離。關於這一點，您有什麽想說的嗎?”

　　寧音抬頭看著凝雪瑾，原來她是來復仇的。

　　“沒錯，我承認，十三號人形兵器是初離。但是萬靈泣血不是他，這個我不認。”

　　“哦?萬靈泣血不是他?您為何這樣說?”

　　“我問過他，他說了自己不是。”

　　“他說不是就不是，你對他可真是有夠信任的。”凝雪瑾揮揮手，在寧音眼前出現了一個畫面，正是月修和月蓮死前的影像，上面清晰的展現了唐初離的樣貌。

　　“不……不可能……你這是哪來的?不可能，他說了他沒有再殺人了，不可能……這不可能……”寧音震驚地看著那畫面，不斷向後退。

　　“不可能?”凝雪瑾挑眉，“那他人在哪裡?我們不如問問他，可不可能。”

　　唐初離已經消失很久了，寧音很清楚。

　　“就算他不是萬靈泣血，他是十三號就可以了?十三號人形兵器可是殺了我母親，他可是大陸的罪人。”

　　寧音神色變化了幾下，突然朝她跪了下去，這把凝雪瑾嚇了一跳。

　　“雪瑾，那件事純屬是意外，初離也不想殺了阿顏的，他只是無心之失，至於這個……他興許是受了毀滅之力的影響，行為不受他控制的。雪瑾，你饒他一命好不好，饒他一命……”

　　凝雪瑾看著跪在地上向她苦苦哀求的寧音，突然覺得有些好笑。

　　“你既然能原諒一個人形兵器殺人，那為什麽原諒不了你的親生女兒啊?”

　　這句話一下澆滅了寧音的話，她停了下來，目光呆滯。

　　是啊，她為何能為一個不是自己親生骨肉的人求情，卻始終不肯對自己的親生女兒好半分?

　　凝雪瑾冷笑一下。

　　“所以你來……是為了報仇……”

　　“自然。”凝雪瑾點頭，“否則還有什麽理由，能讓我踏進這個包庇罪犯的地方?”

　　寧音咬了咬唇，“初離不在。”

　　“我知道他不在。我來復仇，也不是向他復仇。”凝雪瑾說:“我是要讓你做出抉擇。”

　　寧音知道她想做什麽了。

　　“第四冥神，寧音。你在神族藏了這麽多年都沒暴露身份，算是有些本領。只是不知道，我若此時揭露你的身份，世人會說什麽?”

　　寧音突然站起來，直勾勾盯著她。

　　“你怎麽知道?”

　　紫離淵不是說好了不會暴露她的身份嗎?

　　“猜的。”凝雪瑾回答:“惠奈的冥器是萬物生靈樹，但是我能感受到，那不是冥器。”

　　凝雪瑾看向寧音，“那是深淵族隱藏起來的傳承。”

　　她第一次見到惠奈時，看到她綠色的眼睛，她就有所猜測。除了早已消失精靈一族，其它幾族就算是再變異、再混血，也混不出來綠色眼睛的人，除非那人是精靈一族，或者是他們並不知道的隱藏種族。

　　“就憑這個理由?”

　　“能推斷出這件事的理由還有很多。比如……或許月蓮已經猜出了你是第四冥神，只是一直沒說罷了。”

　　寧音想起月蓮之前說的話，原來她說的特殊原因，是在指這一點。

　　是的，她和韻瀾、司祭阿斯一樣，是深淵族派到大陸作為間諜的人員之一。只是戰爭結束後，她和唐九琰留在了神族，一直沒有承認自己的身份。

　　“和深淵族簽訂和平條約、和深淵族進行貿易往來，還有，第一個傳出人形兵器傳言，種種事件都表明了神族和深淵族中間有人在串聯一切，而那個人，就是身為神族族長的你。”

　　寧音面如死灰。

　　“當然，我來的主要目的不是為了揭穿你的身份。雖然你包庇殺了我母親的殺人凶手，不過他畢竟是你養了許久的兒子，生出感情也很正常，我可以理解。只是理解歸理解，仇還是要報的。”凝雪瑾在她面前站定，“所以我給你一個選擇的機會，要麽，你拆穿他的身份，向他進行討伐，要麽，我拆穿你的身份，讓大陸對你和唐初離都進行討伐。你選擇哪一個?”

　　寧音的身份一旦暴露，那麽連帶著她統治多年的神族在內，都會引起大陸的憤怒，屆時唐隱靈、唐枉瑤也會跟著受累，被人說成是深淵族的血脈。若她的身份不揭穿，她還能保全這點顏面。

　　可若讓她親自揭穿唐初離……她是他的母親……

　　死去的顏姬和月蓮的臉在她眼前晃過，她閉上了眼，下定了決心。

　　“我會親自戳穿他，並且殺了他。”

　　“嗯?不用你動手，我沒那麽惡趣味。”凝雪瑾搖頭，“你只要說明身份就好，至於殺他，我會親自動手。”

　　“好。”也是，她怎麽可能把手刃仇人的機會讓給別人?

　　“那我就沒有什麽事了。”凝雪瑾目的達成，準備離開，只是她走了幾步，突然又回身看她。“哦對了，不僅是你知道唐初離的身份，唐隱靈、唐枉瑤，她們從小就知道唐初離是人形兵器。唐枉瑤之所以會生病，是因為在妖族她親眼目睹了唐初離殺月修的過程。”

　　“還有唐隱靈，她正在計劃著怎麽趁此機會奪權。你知道嗎?她想成為至高無上的神族族長已經很久了，估計下一步，她應該就會揭發唐初離和你的身份，然後自立為王，那孩子看著身嬌體弱，心裡可是強大的很。”

　　看到寧音臉上精彩的表情，凝雪瑾呼出口氣，愉快的離開了神族。

　　她的報仇，絕不是殺幾個人那麽簡單。她要讓他們從內心深處感受到絕望，自己摧毀自己。

　　唐初離，放心，你也會有那麽一天。

　　.

　　寧音無力地坐在地上，看著凝雪瑾離去的背影。

　　隱靈和瑤瑤……早就知道唐初離是人形兵器?尤其是瑤瑤，竟然目睹了那一幕?

　　怪不得，怪不得她病成這樣……還有隱靈， 她一個人竟謀劃這種事情。

　　她一共有三個孩子，卻一個都不了解。

　　無論做母親還是做間諜，她都是失敗的。

　　她之前還想過，如果有一天凝雪瑾知道她是包庇唐初離的同犯會怎麽做，她以為會殺了她，只是她小看了落殤滅神。

　　這比殺了她還難受。

　　寧音靜靜的想了很久，之後回到了大殿。

　　她在殿內站了很久，一會兒想到了唐九琰，一會兒想到了顏姬，一會兒想到了月蓮。

　　最後，她的視線固定在唐初離身上。

　　“母親，聽說您找我。”唐初離終於出現在大殿之上，與她對視。

　　“不是叫你好好閉門思過嗎?這些日子去了哪裡?”

　　剛開始知道顏姬是十三號人形兵器殺死的時候，寧音極為驚訝，她一直無法相信唐初離竟然是那個殺死了自己好姐妹的人。

　　直到後來，唐初離親口承認，她才認識到，原來自己的孩子真的做了這樣的事，她沒有別的辦法，只能讓他躲在神族的皇宮中，讓他閉門思過。

　　可神族那麽多精銳，竟都看不住他一個人。

　　“出去……透透氣。”唐初離剛趕路回來，有些疲憊，也沒找到什麽好借口。

　　“很累?”寧音問。

　　“還好吧。”唐初離立刻搖頭，“不是很累。”

　　“那就好。”寧音坐在王位上，靜靜看著唐初離。

　　“我給你講講我的過去吧。”寧音說:“我好像很少和你們聊我以前的事情。”

　　唐初離有些煩躁，但還是聽寧音說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