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楚襄夏把薛笑寒帶回客棧,著重向鍾鵬、黑子等骨乾介紹。
都是山莊裡的老人,往常靠著通關文書也有往外夾帶生人的例子,大夥心中都有數,尤其在看到楚襄夏給的白花花的銀子後,紛紛表態,這位老兄就是山莊裡的,如假包換,誰來也不好使!
包庇若是被查出來,同樣是重罪,收了錢自然要守口如瓶,不然什麽都得不到。
通關文書上的商隊人數是固定的。
楚襄夏從隊伍中找了個與薛笑寒當前樣貌差不多的,多給了那人一筆錢,讓他先在新月鎮吃喝玩樂,等隊伍回返再一同回涼州,錢一分不少,不過要等明日啟程後才能離開。
那人當然樂意,事情便定下,薛笑寒正式在商隊中有了位置。
他在大內生活了十七年,無時不刻不在想著逃離皇宮,自也做了不少準備,除了地行術、刺殺之劍,還秘密修煉了一門斂息秘法,靠著它逃出皇宮,躲過數次追殺,這次也可以用上。
不然蘊神境的夥計也太扎眼了。
薛笑寒入住客棧,此處人多眼雜,從此刻起,他就不好再與鳥雀溝通了,不然憑消息傳的這麽火熱,怕不是在有禽鳥靠近的第一時間就會驚動黑白兩道高手圍殺。
“兄長,我一直有個問題想問你。”
“什麽問題?”
“在你耳朵裡,那些鳥是怎麽說話的?”
“……”
薛笑寒無語地看著他,仙術就在他身上,這小子居然問出這麽個問題。
“說啊。”
楚襄夏抓了一把桑葚塞到嘴裡,目光掃過薛笑寒,心道:夠狠的。
他想過薛笑寒可能嚴防死守,但沒想到他防的這麽死——他居然把盧雲生親筆書頁卷成條狀封於細筒藏在了食道中,隻用一根細線系著,另一端卡在牙縫上!
人才啊!
這可真夠隱蔽的,即便落網,不把他開膛破肚也難發現。
這特麽怎麽偷?
正面打,人家遁地能跑;不打,也沒法拿到手。
眼功修煉的極致,無非能看到血脈中流動的元氣,比如《察言觀色》,相比物理上的“透視”,更像是武學中的“看破”,是無法像慧眼一樣能直接洞穿血肉看到人體內部組織的,更別說,他還藏在更深層的食道裡。
薛笑寒懶得理他,提起牙縫上的細線,仰起頭,開始往外拉那個細筒。
楚襄夏道:“是不是像公冶長故事裡那樣?‘公冶長公冶長,南山頂上有隻羊,你吃肉來俺吃腸。’噗嗤,哈哈哈。”
楚襄夏唱著童謠,忍不住笑出聲來。
薛笑寒差點岔氣,哭笑不得地瞪了他一眼:“別胡鬧。”
他多年養成的習慣,一向是以消息為先,但今夜、明天出關之前,他都不能主動用禽語術,瓜州那邊又很蹊蹺,這種情況下只能被動傾聽,讓他感覺很不自在,楚襄夏這一打岔,倒讓他放松不少。
沒一會,他從嘴裡取出了那個細筒。
楚襄夏瞪大眼睛:“這……”
薛笑寒輕咳一聲,打開細筒,從裡面拿出了盧雲生親筆書卷,慢慢展開。
楚襄夏皺眉細看,像是一封信,上面密密麻麻寫滿了字。
字是好字,鐵畫銀鉤,筆力遒勁,透著一股子仙氣,但這紙就比較一般了,可能也是水浸不爛、火燒留痕的上品,但跟盧雲生這三個字聯系起來,明顯不搭。
楚襄夏看向最右側的標題,上面寫著兩個字:禹貢。
楚襄夏知道,這是《尚書》中的一篇。
——“禹別九州,隨山浚川,任土作貢。禹敷土,隨山刊木,奠高山大川……”
楚襄夏逐字逐句看下去。
薛笑寒道:“三功九術之一,《禹步》,就藏在這篇《禹貢》裡。盧雲生將步法要訣以秘術寫入字裡行間,五百年來,大周皇室不乏天縱奇才,但能悟出其中關竅者,不過四五人,俱是一代英傑。傳言若將此術修至大成,便能縮地成寸,一步千裡,即便‘朝遊北海暮蒼梧’,也非難事。”
薛笑寒眼中充滿了向往。
若是修成此術,天地遼闊,何處不可去?更何況逃離那座皇宮。
所以,在柴鴻第一次參悟的時候,他就盯上了這篇文章,誓要將其拿到手,親手奪回失去的自由!
“這麽厲害?”
楚襄夏木然說了一句,繼續往下讀。
越看越覺得眼花,越看越覺得天旋地轉,他的目光仿佛被那些字吸住,難以掙脫。
薛笑寒看他一眼,淡笑道:“怎麽樣?你資質那麽‘高’,看出什麽了嗎?我第一次看也覺得眼花,好像每個字都活了過來,可就是不明其意。我先跟你解釋一下字面含義吧,免得你越看越亂。《禹貢》講的是大禹以足跡丈量天下,封定九州之事,全篇一共一千一百九十三字……”
我知道。
楚襄夏沒有聽,他的精神意志完全沉浸在文章中。
薛笑寒的聲音越來越遠,漸不可聞。
楚襄夏兩眼直直地望著上面的字,一雙慧眼洞徹其中規律,仿佛看到文字化成小人,在那紙張之上亂走,倏忽來去,忽上忽下,忽左忽右!每個字都像是一小步,字痕如足印,再以殘留之筆鋒神意串聯,豁然而成一套完整步法。
一千一百九十三字,便是一千一百九十三步!
當看完最後一個字,悟出最後一步,眼前豁然開朗。
“原來如此……”
刹那之間,所有字跡、整篇文章幻化出了一個迷離幻境,帶著楚襄夏的精神暢遊其中。
他仿佛回到了遠古時代,看到了那位夏朝開國之君大禹,行走在神州大地上。
他曾腳踏黃河滔滔濁浪。
他曾橫渡渤海萬頃波濤。
他曾登臨泰山立於絕頂。
他曾騰空躍起直入九霄。
……
楚襄夏漸漸明悟,上可登天,下可入地,中可憑虛禦風,一步千裡,這便是《禹步》。
世間最強的輕功,或者說神行之術!
楚襄夏猛然驚醒,頭昏腦脹,一下子跌坐在了椅子上。www.uukanshu.net
“少安,你怎麽樣?”
薛笑寒吃了一驚,忙把手劄收回再度吞下,查看楚襄夏的狀態,見他臉色煞白,趕忙過渡元氣。
“這什麽破玩意!”
楚襄夏昧著良心罵了一句,兩手按壓太陽穴:“看的我頭昏腦脹的,滿眼都是飄來飄去的字。”
“仙術便是如此。”
薛笑寒無奈搖頭:“這還只是九術,三功更可怕!有不少人練著練著就瘋了,你不喜歡練武,於武道不通,強行參悟仙級功法,勢必會氣血逆流,頭暈目眩,強練反而有害。以後我慢慢教你,先把基礎打牢再說。”
楚襄夏點點頭。
薛笑寒卻是徹底放心了,自始至終,“周少安”沒有過一絲一毫的歹念,連動都沒動。
不是他多疑,而是為了神功秘籍、天材地寶兄弟鬩牆者數不勝數,這《禹步》實在乾系太大,不得不防。他們兄弟自幼分離,雖說血濃於水,但到底不比朝夕相處感情深厚,連那樣的兄弟都有刀劍相向的時候,何況他和周少安呢?
總算沒有讓他失望……
薛笑寒睡了離宮以來最安穩的一覺,精神放松之余,也沒再關注外面的事。
楚襄夏躺在對面的床上,睜眼看著天花板,腦中不斷揣摩著那套步法,他只有第二境,縱然仙術在手,也難以發揮萬分之一威力,必須得好好熟悉,順便傾聽外界的動靜。
直到後半夜,有浩浩蕩蕩的馬蹄聲飄過長街,楚襄夏心神放松,跟著沉入夢鄉。
看來一切順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