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進燕子家，萬安深深吸了一口涼氣。

　　兩頭毛驢在雪地裡亂跑，燕子氣喘籲籲追著毛驢，看見主人眾人走了過來，喘著粗氣打了一個招呼:“萬支書好，各位叔叔好。”

　　萬安看著沒有韁繩的毛驢，知道是毛驢脫韁了，問道:“是不是沒有草了?”

　　燕子說:“我剛給它們把草填了，拴了它們，可它們學會了解韁繩，自己把韁繩解開了。我爺爺活著的時候還能奈何住它們，自從我爺爺死了後，我就拿它們沒有辦法了，簡直就成了野的。”

　　燕子這一提，讓萬安想起了陳家林老漢三天前突然睡死了。三年前，同樣是臘月的時候，燕子的爹突然死於一場車禍，現在燕子的爺爺又突然睡死了，她媽媽在外打工沒有回來，家裡剩下那個老太太——燕子的奶奶又癱瘓在床，這光景已經夠倒霉的了，偏偏這個時候一個外地人突然闖進了燕子家，睡在床上昏迷不醒，這倒霉的事情湊到一起了。

　　萬安同情地望了一眼燕子，發現燕子的小臉蛋凍得通紅通紅的，腳上的破球鞋沾滿了雪。可憐的孩子，早當家呀！

　　眾人幫助燕子控制住了兩頭毛驢，隨後燕子引著眾人走進了屋子，躺在炕上的老太太看見萬安走了進來，就像看見了救星一樣，帶著哭腔說道:“萬支書，你終於來了，如果你再不來，我死了也不甘心呀！”

　　萬安好言相勸了幾句老太太，便去隔壁房間去見那個陌生人。

　　觀那陌生人，眉清目秀，三十歲左右，臉上有點血跡，呼吸一會兒急促，一會兒低沉，非常不平穩，萬安試著喚了幾次，也沒有喚醒。

　　必須要盡快把眼前這位青年送到醫院，萬安對大家說:“各位，由於道路被大雪所封，救護車是趕不來的，我們村主要的交通工具是三輪車，可三輪車在雪地走非常不安全，我想來想去，最好的交通工具便是馬車，遇見雪嶺，大家可以把雪嶺鏟了在走。”

　　眾人聽萬安如此說，陷入了短暫的沉默，天如此冷，滴水成冰，沒有人會自願去送一個不沾親帶故的陌生人。

　　萬安當然明白大家的心理，語重心長地說道:“我們都會出門的，特別是這些年為了掙錢，大家都會背井離鄉去外地打工，背井離鄉、舉目無親的日子，大家都遇到過，求助無門的滋味是最難受的，我想這位睡在我們眼前的小青年，他距離我們一定不會太遠，也許就是我們縣的人，我懇請大家能夠救救他，有馬車的回去把自家的馬車趕過來，願意跟著我去送人的帶上鐵鍬，我們想辦法把病人送到鎮醫院。”

　　王六搓了一下冰冷的手，說:“萬支書，送人的事情，我願意去，就用我家的馬車。”

　　萬安用讚許的目光望了一眼王六，說道:“好呀，你就趕緊回去把馬車趕過來，千萬不要耽誤了。”

　　王六“諾”了一聲，走了出去，萬安對站在屋子裡的人說道:“接下來的事兒便是錢的事情了，大家都明白，醫院看病是不白看的，我剛才翻看了病人的隨行物品，發現他身上隻帶著五千塊錢，他的手機關機了，咱們這裡沒有電，一時半會也聯系不上他的家人，我想我們還是想想辦法湊點錢，幫助他度過難關。”

　　聽萬安提議讓大家湊錢，大家都不樂意了。免費送人，大家本來心裡都不樂意，可想到萬安的面子不能不給，這柳樹灣村只有萬安這一位村幹部，大家平時都離不開他，就拿開證明這件事情來說，每家每戶都開過，每次求萬安辦事，萬安都沒有為難過大家，大家都離不開村上的公章，也離不開萬安，這萬安的面子還是要給的。

　　雖然大家想給萬安給個面子送個人情，可沒有人願意去做賠本的生意，湊錢給一個陌生人去看病，大家的錢都是辛苦賺來的，不是天上掉下來的，誰會傻到那種地步，沒有人會做這種事。

　　萬安望了眾人一眼，緩緩說道:“我明白大家的心思，就當我借大家的，大家就湊一湊，能湊幾個湊幾個，如果到時候用了，我回來了想辦法半年內給大家給清，如果用不了，我回來了當即給大家歸還了。”

　　李文文說:“萬支書，我們給你借錢，就是在害你。如果到時候這位病人死了，我們借給你的錢就成了你的債務，你一年就那麽一點工資，說句心裡話，你吃過花過連帶給上面來的人管點酒菜也就沒有幾個了，你和兒子兒媳分開過了多年了，他們也不會給你歸還這沒有來頭的債務。”

　　李文文的話讓萬安想起了自己那個騾子脾氣的兒子萬小勤。

　　萬小勤總抱怨他這個當爹的支書掙不來錢還耽誤家裡的活，十年前便和他分家過了。

　　分家時，他還不忘教育兒子，對兒子說:“人的一生很短暫，有時候連草木都不如，名呀利呀錢呀都是虛的，活著不能隻為錢，得做點自己喜歡而別人最少不討厭的事情……你的所作所為，最好能夠讓身邊的人能夠感覺到你的好。”可這樣的話兒子根本就聽不進去，兒子心裡惦記的是那些過上好日子的人家，想把日子過到人前面去。

　　兒子對他說:“爹，你當了這麽多年的村幹部，從小組長到村主任，從村主任到支書，力，你沒有少出，你心裡裝著別人比裝著家裡人多，可村裡人沒有幾個人說你的好，還有一部分人說你的壞話。爹，這些年來，家裡的活你讓我娘一個人扛著，把我娘累出了病，咱家的日子也因為你不管家，過得恓惶得很，你堂堂一個支書，卻沒有錢供自己的兒子上大學，爹，我恨你！一部分人說你當支書就是為了錢，可咱家的日子都過成稀巴爛了，爹，這些年你一直在村上乾，你究竟為了啥?爹，你不累我們還累，咱們還是分開過，我要看看離開支書我把日子過的不如以前了，還是過得好了。”

　　雖然他不讚同兒子那些話，可他還是被兒子的話刺疼了。是他對不起他們母子，多年在村上乾，關心他們的少，沒有掙來錢，還拖累了他們，對不起他們。兒子也算是一個有出息的人，分家後，帶著妻子便進城打了工，在外辛辛苦苦打拚，如今在城裡按揭了一套樓房，連他娘也一起帶走了。

　　這個春節，兒子一定不會回來了。前天，他和老婆通電話，老婆說:“老萬，今年，你就上來過年，別和兒子打冷戰了。你就低低頭，算我求你了。再說，兒子惹你生氣了，孫子孫女總沒有惹你吧！”

　　自從兒子前年在城裡買下樓房後，前年和去年過年，兒子便沒有回來過。雖然他和兒子分開過日子，可他就這一個兒子，過年的時候，兒子在城裡，老子在農村，他心裡還是有點氣，大年初一便提起電話把那個狼心狗肺的東西罵了一頓，兩個年頭他過得氣呼呼的。

　　兒子是騾子脾氣，他越罵便越和他不說話了，以前還隔三差五打一個電話，有話沒話聊一會，現在他已經和兒子半年沒有通話了。還是自己的老婆了解自己的兒子，他們娘倆就話多，隔三差五就通電話，半個月前老婆坐著班車去了兒子那，留下他，擺明了就是讓他一個人在老家過年。

　　“萬支書，您就不要生我們的氣了， www.uukanshu.net 我們想辦法，就是背著走，也會把眼前這位病人送到鎮醫院，可是錢，我們都上有老下有小的，這出門打工，掙錢也不容易，也沒有拿回來幾個，你就饒了我們吧。”

　　“是呀，萬支書，我娘有病，我今年雖然出去了五個月，可來來回回五次，光車費就折騰了好多錢，我現在手頭緊，實在是拿不出來錢的。”

　　“萬支書，我也一樣，雖然掙了幾個錢，可老板隻給了一部分，剩下的一部分說讓我回來了他給我往工資卡上打，可現在還沒有打過來，我都催了好幾次了，對方連電話都不接了。”

　　“我掙的錢多數給婆娘看病了，剩下的也只夠過年了。”

　　“我不是不給湊錢，那人也可憐，誰出門也沒背鍋著，可現在這個世道，實在是好人不好當，我們好心救人，還不知道那人的家屬來會怎麽對待我們，弄不好倒打一耙會誣告我們的。”

　　“要我說，到了鎮上，我們就報案，把人交給派出所去，剩下的事情讓派出所出面解決去。”

　　“可他是自己開車碰到樹上的，這樣的事故派出所會管嗎?”

　　“反正病人身上帶著五千元，我們再去車上看看有沒有身份證，如果有身份證，我們就知道他是那裡人，就能夠通過派出所聯系到他的家裡人了。”

　　“我們私自打開別人的車去搜查，是違法的。”

　　“只要我們記住他的車牌號，到了鎮上，讓交警查一下，他的身份信息就出來了。”

　　萬安點點頭，他明白大家的難處，便不再讓大家湊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