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子回到家，已經到了中午，家裡亂成了一團糟。

　　兩頭毛驢解了韁繩，到處亂跑，滿院都是驢蹄子。羊圈裡的羊聽見她的腳步聲，老遠叫著要吃，更糟糕的是一隻山羊下了一隻小羊羔，卻不給喂奶，小羊羔連餓帶凍，奄奄一息。

　　睡在土炕上的奶奶聽見她的腳步聲，老遠便喊著:“你這個死丫頭，把我丟下也不管了，你這是要餓死我呀！”

　　她顧不了毛驢和羊，跑進房間，奶奶滿臉怒氣，撿起一把笤帚向她扔過來:

　　“你這個沒有良心的，想學你那媽丟下這個家，是不是?我這是把誰虧了，落了這麽一個下場！”

　　老太太說完，放聲大哭。燕子顧不得換濕透的鞋和襪子，趕緊生火做飯，卻發現火爐子裡面的煤已經燒過了，沒有了火星。

　　她跑進隔壁房間，發現那個陌生人沒有了呻吟，眼睛緊閉。難道死了?她走過去，用手摸了摸鼻孔，感覺到鼻孔還有氣。謝天謝地，他還活著。

　　她對著窗外，學著奶奶曾經祈禱的樣子，對著窗外的天空對陌生人祈禱了一下。

　　“我上輩子究竟做的什麽虧心事，老天爺呀，你就可憐可憐我呀，把我也收了去，不要叫我活受罪了！”

　　奶奶撕心裂肺地喊著哭著，她的頭好像要爆炸了一樣，她打開火爐子，發現裡面的煤全部化了，沒有一點火星。

　　她劃了一根火柴，點燃一塊紙，把紙放進火爐子，填了五六個碎木塊，屋子裡冒起來了煙。

　　“你這個該死的，是不是要把我老婆子煙死呀！”

　　屋外傳來奶奶的喊叫聲，她趕緊蓋上火爐子蓋子，跑出房間，到灶房取饅頭，卻發現饅頭只剩下兩個了。

　　這兩個饅頭還是爺爺在的時候蒸的，奶奶說她手疼活不起面、腿疼下不了廚房，做飯的事也就成了爺爺的事。

　　爺爺走了，她的吃飯便成了問題。

　　哎……

　　一個饅頭一元錢，那裡來錢買饅頭啊?

　　她端著兩個饅頭，低著頭走進了屋子，把饅頭放進鍋裡，才記起沒有給鍋裡倒水。

　　也真是忙糊塗了！

　　“你那個媽，這個時候還不回來，一定是跟別人跑了！”

　　“老天爺呀，你就收了我老婆子呀！”

　　老太太一會兒罵著，一會兒哭著。

　　燕子最討厭奶奶罵她媽媽，爸爸活著的那些年，每次爸爸開車回到家，奶奶總對爸爸說媽媽的壞話。

　　爸爸的耳朵軟，每次聽了奶奶的那些話，就給媽媽找事，罵媽媽，動手打媽媽，媽媽的哭聲換不來家庭的寧靜。

　　說句心裡話，她心底裡恨奶奶，奶奶就像皮影戲裡面演的那個妖婆子，就是一個禍事精，弄得家裡雞犬不寧。

　　媽媽在家的時候，奶奶總會說媽媽，說媽媽這個做的不好，那個做的也不好，媽媽做的一切都入不了奶奶的法眼。

　　媽媽每次都忍氣吞聲，要麽低頭乾活一言不發，要麽強裝笑臉忍受著。

　　她在想，如果奶奶死了爺爺活著，她一定很開心，可現在是爺爺死了奶奶活著，她一點也不開心，活得很累，也很糟糕。

　　“還不快來給我接屎尿，你這個小妖精，是不是要把我憋死呀！”

　　她趕緊端著臉盆跑到奶奶的床前，用力攙扶住奶奶，把臉皮放在奶奶的屁股下面。

　　一聲聲驚雷過後，接著便是一陣陣惡臭，她空空的胃裡有一種翻江倒海的感覺。

　　“老天爺呀！你收了我吧！”老太太憋紅了臉，還是拉不下來，表情痛苦。

　　越來越重的壓力讓燕子的骨頭酸軟，必須要堅持住，一定要堅持住！

　　“拿走！”老太太痛苦地對燕子說。

　　燕子用一隻手抽走臉盆，用另一隻手和半個身子攙扶著老太太，老太太緩緩躺在了土炕上。

　　臉盆裡只有毛毛蟲那麽大一點屎，燕子端著臉盆去倒屎，倒了屎，來到草窯，兩頭毛驢在草窯裡面吃草。

　　草窯裡的草是爺爺鍘的，勉強夠給羊和毛驢喂三天，三天后，還得鍘草，可她不會鍘草，那些活以前是媽媽乾的，媽媽打工走了後，是爺爺乾的。

　　狂好了，草也吃飽了，兩天毛驢變得乖多了，她沒有費多少事，便拉住了一頭，拉著毛驢走進驢窯，驢窯裡的驢糞已經凍成了塊，連下腳的地方都沒有。

　　兩天沒有鏟驢費，如果再不鏟，以後越凍越厚越難鏟了，這活，得趕緊去做。

　　可是她沒有時間，拴好了兩頭毛驢，她提了一筐草去給羊填草，走進羊圈，發現那隻小羊羔還活著。

　　小羊羔的胎衣已經幹了，太陽照在小羊羔的身上，小羊羔在陽光中站了起來，望著她叫著。

　　她去拉小羊羔的媽媽，可那隻大羊在羊圈裡面轉圈圈，轉來轉去，眼看就要拉住了，偏偏差了一點點，還是沒有拉住。

　　並不是天底下所有的媽媽都愛自己的兒女，就像這隻大羊，隻管生，生下羊羔後，就不管養了。

　　她有點生氣，拚命追，可她越追得緊，不但那隻羊，而且滿羊圈的羊都跑起了操。

　　不能這樣蠻乾，她記起了爺爺曾經說過的話:“丫頭，不要那樣傻追，這世間的事，許多時候，你越急便越不往心裡來，你得靜，得等機會。”

　　她把剛倒進槽裡的玉米杆弄出來， www.uukanshu.net 回到窯洞裡面取出來半臉盆玉米，隨著玉米顆粒“劈裡啪啦”的聲音，群羊不再亂跑，擠著吃玉米，她輕而易舉逮住了那隻大羊。

　　接著是給小羊羔配乳，大羊一直掙扎，她把大羊用膝蓋靠在牆上，用手捉著那隻羊羔，可那隻羊羔就是一個強脾氣，一點也不配合。

　　她累的氣喘籲籲，忙乎了五分鍾，卻沒有達到想要的結果，那隻大羊掙脫她的控制跑了，那隻小羊羔沒有吃上奶水。

　　還有一大堆活等著她去做，她放下小羊羔，不甘心呀！

　　路過廂房的時候，她記起了給爺爺點燈。奶奶說過，爺爺要過奈何橋，那奈何橋下就是洪水，一旦爺爺掉下去，就永遠不能超生。

　　爺爺要過奈何橋，不能黑著走，她走進屋子，發現爺爺靜靜地躺在地上，好像睡著了一樣，爺爺頭頂旁邊的蠟燭已經滅了。

　　“對不起！爺爺！”她難過的流下了眼淚。

　　如果爺爺真的因為沒有燈掉下奈何橋受苦受難，那可怎麽辦?爺爺疼她愛她，可她卻沒有為爺爺點好燈！

　　都怪那個陌生人！

　　要不是昨夜家裡突然闖進來那個陌生人，爺爺的燈就不會滅！

　　她有點恨那個陌生人！都是那個陌生人讓她錯過了為爺爺點燈。

　　她劃了一根火柴，點亮了蠟燭，藍幽幽的燈光照著爺爺的臉，爺爺在燈光中注視著她，臉上帶著微笑，嘴裡說著話。

　　爺爺，你在說什麽?

　　她努力聽，卻聽不到！

　　爺爺！

　　爺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