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屋很溫暖,也很乾淨。
燕子弄了些柴火,燒了土炕,點著了火爐子。
李虎拿起擺放在桌子上的剪紙,開始仔細端詳,無論是花草,還是人物,或者是動物,個個栩栩如生,很是靈巧,多了一份活力。
沒有想到燕子的手藝這樣好,一個虛歲只有十歲的小姑娘,竟然能夠剪出如此豐富多彩的剪紙,讓李虎連連讚歎。
“都是我爺爺在世的時候教我的,我爺爺是一位皮影藝人,不但皮影戲唱得好,而且皮影娃娃做得好。我爺爺做的皮影娃娃,最貴的一件賣過一千塊錢,普通的一件也值一百多。”
“其實,皮影娃娃的製作屬於剪紙范疇,我爺爺做的皮影娃娃用的材質要麽是牛皮要麽是驢皮,選擇什麽樣的皮子非常講究,製作工藝比普通的剪紙要繁雜好多倍,最難的就是面部,為了生動,常常得千刀才能夠刻好。”
“我做的這些剪紙,比起皮影娃娃的製作,要簡單多了,工序少,而且材質都是普通的紙。”
“這幅《娃娃摘桃》是折剪,是我爺爺的拿手活,上樹娃娃只有一條腿踩在樹上,另外一條腿懸在半空中,我爺爺說過,要在不穩定中體現穩定,只有這樣,才能讓作品表現的活靈活現。”
聽著燕子的介紹,他拿起了一頭驢,這頭驢只有三條腿著地,不見第四條腿。
“叔叔,你是不是覺得這條驢少了一條腿?”
他看了看,的確看不到第四條腿,可是就是因為那條看不見的腿,讓這條驢有一種奔騰的運動感。
因為它太符合四條動物運動的原理,在三角穩定的物理感念上加強了運動感,故而能夠讓觀看它的人能夠從視覺上感受到被省略掉的另外一條腿的存在。
“真是一個大膽的設想!太具有藝術美了!”
小女孩笑了,笑得很甜,她的作品終於遇見了知音,她很高興。
想要把花草、走獸通過剪紙表達出來,並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除過基本的功底和技巧外,作者必須要有一顆熱愛生活的心,有時候,這顆心必須是純淨的,容不得一點點汙染。
小屋,到處都是剪紙花,溝壑縱橫,嶺長谷深,小鳥啾啾,花香四溢。
一個貓,一條蛇,一頭獅子,一頭毛驢,一隻麻雀,這些平時很少聚在一起的動物,在小小的屋子和諧相處。
“我剪它們不是用來玩的,是用來賣錢的。有些賣給了同學,有些賣給了集市上逛集市的人。我的顧客,有小孩,有叔叔,也有阿姨,還有爺爺奶奶。”
“記得,那年我二年級,我爺爺還活著,我拿著我的剪紙去學校賣,被五年級的一位姐姐買走了。當我的作品第一次變成了錢的時候,我的心跳得好快,我仿佛變成了一隻飛鳥,在藍天下快樂的飛呀飛,飛到了王大夫的藥店,用那筆錢給奶奶買了一瓶止痛藥,還剩下五角錢,我便用那五角錢買了一個筆記本犒勞自己。”
“從那以後,我便有了一個夢想,夢想著通過我的作品多賺點錢,補貼家用,讓媽媽在外面少上一個小時班,多睡一會兒。”
多麽懂事的孩子,他的眼睛有點濕潤。上天讓他遇見了這樣一個可愛懂事的孩子,讓他眷戀。
“這些剪紙花我全要了,你不用拿到集市和學校去賣了。”除了想幫小女孩,他的確是看上了這些剪紙花。
“不賣給叔叔的,叔叔是聽我說話最多的一位客人,也是我的知音,叔叔如果喜歡它們,都拿去,一分錢不要的。”
“喜歡,當然喜歡,可是我不會白拿別人東西的!”
“不算白拿,叔叔給我送的那幾本書非常好看,燕子很喜歡,叔叔拿了我的剪紙花,就算是物物交換,誰也不欠誰的。”
“你是一個非常討人喜歡的孩子!”
“謝謝叔叔誇獎!我們可以做朋友嗎?”
“當然可以!”
“既然我們是朋友,就不要再說客氣話了。”
“不再說客氣話。”
“拉勾勾!”
他伸出了食指,勾住了小女孩的食指。
友誼不分年齡,越過崇山峻嶺,自然流淌,滋潤著心田。
“叔叔,你會唱道情皮影戲嗎?”
“會呀,道情皮影戲是環江縣的地方小戲,我當然會唱。”
“叔叔,你是環江縣人?”
“是呀,我是環江縣曲流灣鄉尚家河村人。”
“我外爺也是尚家河村人,這麽說,你一定認識我媽媽。”
“你媽媽叫什麽名字?”
“張婷婷。”
他手一松,手中的剪紙花在半空中來了一個優美的旋轉,落在了地上。
“叔叔,你怎麽了?是不是傷口發疼了?”
“沒什麽。”
“叔叔,你的臉色特別蒼白,臉上還有了汗水,好嚇人的。”
“沒什麽,一會就好了。”
平靜的湖面突然被人拋進來一塊石頭,頓時泛起了漣漪。
“叔叔,你會拉二胡嗎?”
“會!”
“我唱你拉可以嗎?”
“可以。”
“叔叔,我唱《別窯》,可以嗎?”
“嗯。”
五分鍾後,小女孩停止了唱,宛然一笑,說道:“叔叔,你拉的二胡跑調了,你心不在焉,一定在想別的事,我還是不唱了,我給我媽媽打個電話。”
他愣了一下,沒有說什麽。
小女孩來到桌子旁邊的座機旁邊,小手輕輕撥起了號碼。
“媽媽,你找到活了嗎?”
“找到了。”
“是不是很辛苦,媽媽要注意身體,這個家不能沒有媽媽,媽媽一定要省著點力氣。”
“不辛苦,媽媽在醫院做護工,工資高,也不是很累。燕子,天快黑了,院子大,你一個人在家,如果害怕就到你二媽家睡去。”
“燕子不害怕,家裡來客人了,媽媽,我該給客人吃什麽飯?”
“是誰?你奶奶沒有在家,就你那手藝能做出什麽好吃的。”
“客人要帶我去街道的館子吃,可燕子覺得既然客人來到了咱家,咱家就得管飯,怎能讓客人去街道吃飯,對不對,媽媽?”
“就你那手藝,難道你還想給他做飯?”
“嗯,媽媽,燕子會做雞蛋面,會做洋芋面,還會炒洋芋菜,你說我該給客人管什麽飯菜呢?”
“你做的那些估計他不會吃。”
“媽媽,客人說了,他要和我一起做飯。”
“那就由客人說了算。”
“知道了,媽媽,你想知道這位客人是誰嗎?”
“神神秘秘的,到底是誰呀?是不是你外奶奶來看你了,你外奶奶知道你奶奶沒有在家,一定是不放心你一個人在家,一定是她來看你了。”
“不是她,媽媽再猜猜!”
“這幾年,咱家日子過得差,也就沒有幾個客人來,何況我和你奶奶都不在家,會是誰呢?”
“會是誰呢?媽媽繼續猜猜。”
“你這個小鬼,趕緊告訴我是誰!”
“一個月前那個傷員,就是住在咱家那個出了車禍的傷員。”
電話進入了短暫的忙音……
“媽媽,他和我外爺爺是一個村的,也許你認識他,他的名字叫李虎。”
“李……虎……”
“媽媽,你怎麽了?”
“掛……了……我……要……忙了!”
燕子望了望呆若木雞的李虎,陷入了短暫的思考。
李虎……張婷婷……知音……媽媽……朋友……媽媽……
一切宛如靜止了一般,時鍾停止了跳動,太陽停止了運動,樹頭的麻雀停止了交流。
半個小時後,李虎開始削洋芋皮,燕子開始合面,他們商量好了吃洋芋糊糊面。
望著那柔軟的小手在面盆遊走自如,李虎喜歡上了這個小女孩。他是報恩來的,沒有想到交上了一位忘年交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