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過寒冬，我聞到了大地的味道。”

　　李虎開著車，再一次望見了那棵大柳樹，曾經差點要了他命的那棵大柳樹。

　　一個小女孩，穿著一身學生服，手裡捧著一本書，斜靠著大柳樹，正在讀書，金色的陽光撒在小女孩的身上，宛如一個完美的存在。

　　他慢慢地靠近大柳樹，停好車，拄著手杖下了車。

　　小女孩抬起頭，吃驚地打量著面前的路人，小女孩沒有想到，竟然會有人為她駐足停留。

　　小女孩的目光清澈明光，宛如黑夜裡的滿頭繁星，讓他有一種似曾相識的熟悉。

　　“啊——”小女孩終於認出來眼前這個拄著拐杖的人，“您是那位受傷的叔叔。”

　　他點點頭，在距離小女孩二尺遠的地方站住。他這次回來，就是為了感謝小女孩的收留之恩，如果不是小女孩收留他，在那個寒冷的雪夜，他一定會凍死在野外。

　　“謝謝你！”他說的是真心話，雖然只有三個字，顯得蒼白無力，但他不能不說，因為這句話從他從省醫院出來後，他便一直想說，想說給小女孩，想說給萬支書，想說給柳樹灣的村民。

　　救命之恩，勝過一切！人海茫茫，能夠伸手救你的人，便是你一生的貴人！

　　“叔叔，你的傷……”小女孩曾經聽村裡人說過，眼前這位叔叔要能夠獨自走路，最少得一年半載，弄不好會終生癱瘓，沒有想到一個月後便看見了他，真是一個奇跡。

　　“傷，不要緊的，雖然我暫時離不開手杖，但已經能夠依靠手杖走路了，還能夠踩刹車和油門，當然不能走的時間太長，這次回來，原本一天的路程我走走停停，走了五天。”他笑了笑，解釋道。

　　“叔叔一定是一個有故事的人！”小女孩望了望眼前這位英俊帥氣的叔叔，想他一定是一個有故事的人。書上說過，只有有故事的人，才能夠創造奇跡。

　　“你為什麽要站在這裡讀書?”他有點不解。

　　“我愛這棵大柳樹！”小女孩望了望大柳樹光禿禿的枝丫，解釋道，“它是我爺爺栽的。”

　　“我老家村口也有一棵大柳樹，比這棵還要古老，我也愛它。”他放下手杖，坐在了一塊土疙瘩上。

　　“它也是你爺爺栽的嗎?”

　　“不是，關於它的年齡，有的人說五百歲了，有的人說三百多歲了，關於誰栽的，也沒有一個統一的說法，我愛叫它大柳樹爺爺。”

　　“那你為什麽愛它?”

　　“它不嬌貴，隨便把它的枝丫鋸了，便會自動愈合，不像蘋果樹動不動便生病，動個枝丫就得塗抹藥。它的生命力也無比強大，從它身上取下來的任何一節，隨意埋在土裡，便能夠生根，長成另外一棵大樹。”

　　小女孩沉思了一會，說道:“叔叔，我們村的名字叫柳樹灣村，那一定是因為村裡的柳樹多才這樣叫的，我爺爺曾經說過，他是吃柳樹皮和葉子熬過那段特殊的歲月的，柳樹曾經救過全村人的命。”

　　“你在看什麽書?”

　　“《格林童話》，是我從學校的圖書館借來的，以前家裡有羊和驢，放學回家了要割草喂它們，沒有時間看書，作業也是在學校做好才回家的，現在沒有羊和驢了，便有時間看書了。”

　　“很好，多看書總是好的。”

　　“叔叔，你愛看書嗎?”

　　“愛看，只要有時間就看。”

　　“叔叔，你最愛看的一本書叫什麽名字?”

　　“《布魯克林有棵樹》。”

　　“叔叔，那也是一本講柳樹的書嗎?”

　　“是一本小說，小說的主人公名字叫弗蘭西，和你一樣，也是一個小女孩。”

　　“小女孩?她見義勇為了?她得了奧林匹克獎了?她連續五年都是三好學生?”

　　“都不是，她很普通，也沒有多麽優秀，但她熱愛閱讀，愛做夢，她和她的小夥伴常常挨餓，生活在清貧之中，但她很樂觀，也很開心。”

　　小女孩坐在了他對面的土疙瘩上，雙手托著下巴，陷入了沉思。

　　“你媽媽回來了沒?”他打破了沉默。

　　“回來了，又走了！”小女孩很平靜，從臉部看不出來她內心深處的想法。

　　“你奶奶的腿疼好些了沒?”

　　“媽媽帶著奶奶進了一回醫院，回來後，奶奶便能夠下床走路了。”

　　“我們去看看你奶奶！”

　　“媽媽走了後，奶奶一個人呆在家裡心裡急得慌，便去了二娘娘家遊去了，過一段時間才能夠回來。”

　　他終於明白了小女孩為什麽要站在這裡讀書，這裡地勢高，往西望，便是村街道，村部、小賣部和街道的行人都在視野裡，從南望，便是通往塔塔鎮的路，從北往，便是她的家，從東往，是連綿起伏的崇山峻嶺。

　　“我去塔塔鎮小學上學了，周內，我和馬樂樂借宿在塔塔鎮初中，和初一學生住在一起，周末，沒有地方住，我們便回來了。”

　　陽光落在小女孩的臉上，他望見小女孩的臉上沒有一絲的表情，平靜如水。

　　“為什麽要去那麽遠上學?中心小學不讓學生寄宿嗎?”

　　“柳樹灣村小學撤了，只能去塔塔鎮上學，外地的學生放學後便回到了出租房子，有家長陪，只有我和馬樂樂沒有地方住，最後鄉教委通過協調，讓我們住在塔塔鎮初中。”

　　“你恨你媽媽嗎?”

　　小女孩抬起頭望了一眼他，眼睛裡滿是迷茫:“叔叔，你為什麽要這樣問?”

　　“她沒有陪你讀書。”

　　“我的媽媽是天地下最好的媽媽！我的爸爸還活著的時候，經常打我和媽媽，媽媽為了我沒有離婚。爸爸死後，媽媽為了歸還給爸爸治病的欠帳，還為了我們一家人能夠活下去，去打工，這樣的媽媽，難道不是最好的媽媽嗎?”

　　他被小女孩問的啞口無言，是呀，那是一個委曲求全的媽媽，也是一個偉大的媽媽。

　　“叔叔，你的媽媽對你一定很好，聽村裡人說你這車要值好多好多錢，她一定給你給了許多錢。”

　　“她對我很好，但她很貧窮，總愛把家裡老母雞下的蛋賣了補貼家用。”

　　“我還以為她很有錢，原來……叔叔真厲害！”

　　“都是貧窮逼出來的！”

　　“叔叔也貧窮過?”

　　“如果不是因為一無所有，就不會出國打工。”

　　“叔叔出過國?國外一定非常好非常好！”

　　“先後去過六個國家打過工，當過鋪路工、電工、焊工， 去的要麽是荒無人煙的地方，要麽就是貧窮得連吃飯都存在問題的地方。”

　　“難道還有比我們這裡貧窮的地方?”

　　“有，有很多人至今吃不飽肚子，還有許多人生活在戰亂中，曾經的家園被戰火摧毀，不得不流落他鄉。”

　　“謝謝叔叔給我講了這麽多，我明白了。”小女孩站了起來，臉上露出了久違的笑容，“叔叔，如果你有時間，去我家喝點水。”

　　“有，這次回來，如果你不介意，我準備在你家住一晚上。”

　　“真的嗎?”

　　“真的！”

　　“歡迎叔叔來我家做客！”

　　他站了起來，打開了車門，看著小女孩坐在了副駕駛座位上。

　　“真舒服！叔叔真厲害！”小女孩朝著車內打量了一番，讚歎不已。

　　“將來你也會有這樣的車的，也許你的車會比這輛更舒服。”

　　“叔叔笑話燕子了，燕子永遠不會有那麽一天。”

　　“十年前，我曾經在村口那棵大柳樹下，對著一個女孩發誓，十年後，車子、房子、金子都會有的，為了那個誓言，我拚命賺錢。”

　　“如今叔叔什麽都有了，那個女孩一定很幸福。”

　　“她已經嫁人了，我所擁有的一切，與她已經無關了。”

　　“叔叔找到另外一個女孩了沒?”

　　“沒有?”

　　“為什麽?”

　　為什麽?他也說不來，感情這個東西，一轉身，便走上了不歸路。人來人往，許多人都是過客，能夠留下來的不一定能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