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完年,又去草廬居住,於情於理,都該找陳文慶說一聲。
經過這段時日的休養,陳文慶漸漸恢復了元氣,不再像個病癆鬼似的了,但身子骨依然虛弱,渾身穿得厚厚實實,就怕感染風寒:“留白,你要住,盡管住便是,何須特意跑來說?”
陳留白道:“既是寓居,自要與主人家知會一聲。”
“這些天來,我吃了睡,睡了吃。吃飽了,睡夠了,慢慢想清楚不少事,但覺得渾渾噩噩,直如做了場惡夢,而今總算是醒了。留白,你說的都是對的。”
“呵呵,其實我也沒說什麽。這人嘛,最怕想不開,走進死胡同裡,那就出不來。”
陳文慶看著他:“其實我真得很想知道這些年你究竟去了哪裡?做了甚事?”
陳留白一聳肩:“聖賢曰:讀萬卷書,走萬裡路,也許是我走多點路而已。”
又說會閑話,告辭離開。
回到家裡時,陳留山手中拿著一枚護身符“老三,快來戴上。”
陳留白問:“這是從哪間道觀求來的?”
“這是咱家繳納完今年的份子錢,族內派發的祖灰護身符,能辟邪擋煞,好東西呢。”
“祖灰護身符?”
陳留山解釋道:“忘了跟你說,近年來,才有這般好處,以前都沒的。在過去,為了獲取一份祖灰,不知要廢多大的勁。現在好了,只要繳夠份子錢,人手一個,能保一年平安。”
陳留白:“……”
伸手接過,捏一捏,毫無質感可言,確定是個樣子貨。
由此可知,絕非正宗的祖灰,而是以次充好。
想來也是,宗族上下,人口數以千計,每年派發,人手一份的話,多少祖灰才夠用?
即使是足夠年份的真正祖灰,在陳留白看來,也就是低品質的法具而已,根本不具備多厲害的威能。
當下問道:“宗族的份子錢,一人要交多少?”
“今年是每人五百文,去年少些,四百錢,前年則只要三百五十錢。唉,沒辦法,年年上漲。”
陳留山歎道:“若非你給錢,咱家都要交不起了。”
陳留白問:“一年比一年多,大夥兒不反對?”
陳留山一攤手:“誰敢反對?最多就埋怨幾句,該交的還得交,否則的話,會被從族譜上除名,趕出莊去,那更沒活路了。其實咱們陳氏算好的了,別的地方,搜刮得更狠。再說了,近年來物價飛漲,錢都不當錢,這世道,人活著,難呀。”
陳留白默然,有些問題幾乎是無解的,哪怕神通廣大的真正仙人,也無從下手。
到了第二天,收拾完畢,準備前往草廬。
雖然知道他有足夠的自立能力,但家裡頭還是備了滿滿一車東西,吃的穿的用的,什麽都有。
這都是心意。
然後由陳留山負責趕車相送,一路上他念叨個不停,說現在陳留白回來了,家裡的日子頗有改善,而自己的腿也好了,可以開始做事,往後生活,會越來越好……
陳留白靜靜地聽著,感受到一種充滿了煙火味的生活氣息,不好也不壞,就是活著罷了。
然後問:“大哥,不出意外的話,嫂子可能便會懷上了,你有什麽打算,總不該一直在族內做散工,當苦力吧。”
“唉,誰叫我沒讀好書,又沒甚本事呢,除了做力氣活,其他的都不會。”
“要不,我打本錢給伱做點小買賣。”
陳留山忙道:“那不行,萬一虧本了怎麽辦?”
陳留白笑道:“無妨,左右就那麽點銀子,虧了就虧了。”
“老三,我知道你賺了些錢,但賺錢不易,更要珍惜,不能亂花。特別是你,還沒娶親,跟你說呀,現在的行情,娶個婆娘,老貴呢。聘金年年上漲,比份子錢漲得還離譜。你看阿平,老大不小了,就因為攢不夠聘金,至今還打著光棍,把嬸娘他們給愁壞了。”
“那當初你娶嫂子?”
陳留山嘿嘿一笑:“你嫂子是個好的,沒要那麽多錢,而且這一兩年間,她每次回娘家,還把娘家的米面往家裡帶,為此受了許多委屈,甚至被罵做‘賠錢貨’。不過今年好了,我帶她回娘家,大包小包的買了許多年貨,撐足了面子。說起來不好意思,都是老三你給的錢,讓我花了不少去。”
陳留白笑了笑:“這錢嘛,賺來就是花的。記得小時候,日子過得苦,每次有好東西,你和二姐都是讓給了我。我記著呢。”
陳留山抓抓頭:“大的自然都要讓著小的,而且爹娘他們說得對,你是有本事的人,家裡的門面,就指望著你呢。”
一路說著,穿過阡陌田野,聽到汩汩的水流聲,那是溪流在開始解凍了。
從這邊眺望過去, 可以看到高高的七星拱橋。
陳留白便問:“大哥,現在的奔馬河,可曾還發洪水?”
陳留山答道:“當然發,比以前要頻繁多了。一年到頭,從三月開始、五月、七月、十月,都可能山洪爆發。有時候,那水甚至漫過了橋面。村裡的老人說,每次發水,都是住在山裡頭的那頭大蛇在發怒。”
這是在陳家集中流傳已久的一個古老傳說,說在深山裡頭,住著一條大蛇,長達十多丈,活了不知幾個甲子,快要化蛟為龍了。
其實類似這般的傳聞典故,別的村莊地方中也廣泛存在著,傳得有板有眼,但真假難辨。
不過上山之後,見識到一個浩瀚廣闊的神異世界,陳留白真切認識到這方天地的超凡不俗,對於那些神話傳說的理解就有所不同了。
當趕車來到草廬,陳留山把東西搬進屋內,見沒了柴火,又提著斧子柴刀,上山劈木砍柴。
陳留白本要幫忙,卻被他趕了回來:“老三你安心讀書便是,這些粗重活我做就好了。”
沒辦法,隻得由他,不讓他幫忙做些事,大哥會覺得處處虧欠,反而心情鬱悶,很不好受。
把砍伐到柴火整整齊齊地疊好,又掃了院子,陳留山這才趕車回陳家集。
陳留白就此又在草廬住下,繼續閉門苦修,閑暇之際,亦有讀書。
俗話說:文武之道,一張一弛,可以視作調劑。
而有時候,有獵戶農人路過此地,聽到朗朗的讀書聲,不由交口稱讚,說當年的詩書神童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