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刺耳的聲音從隔壁大門敞開著的車間內傳出,那是機加工車間又在加工什麽新的金屬零部件了。
彭志成轉頭從兩個車間之間的連廊望過去,只見那邊一群工人正圍在一台機床面前觀摩。操作機床的是一名滿臉大胡子的西班牙男人,此人名叫梅內德斯,鎖匠出身,是南方車輛廠資格最老、同時也是技術最高的一名工匠了。國內所有的機床他都操作過,手搖的、腳踏的、水力驅動的以及蒸汽驅動的,他都玩過,技術相當精湛,被上級評定為六級工匠。
當初南方車輛廠成立,一機廠支援過來了一批螺紋車床,不過廠長祁永傑還是軟磨硬泡地從一機廠將這位堪稱大師級的機床熟練工要了過來,作為新組建的南車廠機加工車間的頭牌。梅內德斯來到南車廠後,已經帶了一大幫子徒弟,目前一些日常不重要的工作任務一般都由徒弟們完成,而他本人則負責操作一些車間內手工改裝的高精度機床,這些機床都沒有使用蒸汽動力,而是由操作工手動進給,這主要還是為了提高加工精度。
現在梅內德斯在操作的就是一套磨床——一台裝備著天然砂輪的磨床,梅內德斯小心翼翼地一邊用手搖動著砂輪,一邊仔細盯著零件的表面,並不時停下來仔細觀察一番。這些零部件已經在那些蒸汽機床上面經過一番加工了,但精度仍然達不到組裝車間“苛刻”的要求。對方那個來自東方的車間主任對這批“粗糙至極”的零件堅決拒收,使得機加工車間不得不再次返工,對這批零件進行一番精加工處理。
對方的車間主任已經很明白地說了。一般的零件精度差他們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但諸如氣缸內壁、軸承、金屬車輪這些核心零部件他們就沒法忍了。因為如果正在組裝的火車頭因為使用了這些精度不達標的零部件而出各種狀況乃至事故的時候,第一個倒霉的可是他們,因此這些核心零部件的加工精度必須得到保證,不能打馬虎眼。
機加工車間對被拒收的這部分零件進行了檢測,發現除了工人操作技能方面略微有些欠缺之外,機床精度低也是一個重要原因。不過這也沒辦法。現階段條件就這樣,更高精度的機床一機廠正在研究,但也不是一時半會兒就有突破的。因此目前還是需要立足於眼下的這些機床,盡量做到最好。為什麽有的人能用這些同樣貨色的機床加工出精度很高的零件出來,而有的人就不行了呢?說到底還是人家經驗豐富,對設備本身也很熟悉。積累了很多使用機床方面的小技巧。做出來的活自然比那些新手漂亮多了。
“說到底還是人才不足啊。”跟在彭志成身邊的祁永傑看了一眼隔壁車間,然後摸了摸自己理的光頭,歎氣著說道:“培養技能熟練的產業工人真的不能一蹴而就的,這需要時間的積累和沉澱,而他們也是我們這種企業最寶貴的財富。目前我們帶徒弟、開經驗總結會、高級工匠授課的職業教育輪番搞,但人才隊伍還是嚴重不足,這極大地製約了我們的發展啊。”
“這是普遍性的狀況,短時間內是無解的。”彭志成轉頭說道。“一機廠、二機廠還在抱怨呢,說自己的老師傅本來就不多。你還在四處挖牆腳,搞得他們的技術隊伍平均素質都下降了。二機廠的李紅星昨天還和我說了呢,說你老去工商部活動,今天讓他們廠支援兩個、明天讓另一個廠支援三個,這樣搞來搞去分薄了大家的實力,但蛋糕本身並沒有做大,實在沒意思得很。大家培養人才都不容易,也別太著急了,咱們的機加工產業才發展幾年啊,慢慢來,我們等得起。”
“嘿嘿,我這不是著急嘛。”祁永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說道:“你也看到了,機加工車間裡超過三分之二的人手都是剛從我們廠辦職業學校內出來沒幾個月的愣頭青,水平那叫一個慘不忍睹。而說來氣人,就這些水得一塌糊塗的新工人還是職業學校裡表現比較好的呢,差的我都沒敢讓他們上機床,都支援給木材加工廠玩木工機床去了,那玩意兒要求低。就這麽一群水貨,我這實在沒信心能把這火車頭整好啊。”
“我這個全國鐵路督辦都不著急,你急個屁啊!”彭志成笑罵了他一句,然後揶揄著說道:“現在火車頭原型機還有多久才能搞出來?工商部有些人都在說風涼話了,說你們享受國家重點照顧,各種資源傾斜之下竟然花了四年時間也沒能整出一個原始的火車頭出來。嗯,他們還說你們馬拉軌道車倒是造得不錯,拉起貨來還挺遛的。”
“放他娘的屁!”祁永傑聞言破口大罵,臉色都有些漲紅著說道:“我這不是想憋一個好的車頭出來麽。要是湊合著弄一個垃圾貨色出來,我們早就搞定了,還用等到今天?蒸汽機車這東西,說難難,說不難其實也真不怎麽難。你要是想弄一個能拉著幾節車廂、幾十噸貨物開動的車頭,而不管其可靠性如何的話,這還真不怎麽難!以我們現有的技術力量,也能湊合著勉強弄一個出來。但那有什麽意思?三天兩頭壞,開在路上隨時趴窩,真到了那時候,我還不被人噴死?可靠性不高、實用性不強的蒸汽機車,那就是廢物、是笑話!”
“嗯。”彭志成耐著性子聽祁永傑發完牢騷,然後繼續問道:“現在在研的這個蒸汽機車還有哪些技術障礙?”
“蒸汽機車涉及到的各類技術非常繁雜,總得來說有幾十項之多。一開始的時候,幾乎每一項對我們來說都像是攔路虎一樣。”祁永傑摸著光腦袋,苦笑著說道:“也好讓彭大督辦您知道咱這四年來也不是吃空餉的,大部分技術難點我們都已經解決了,而且很多技術我們準備了不止一種實現的方法。就目前來說,我們尚未得到徹底解決的技術有以下幾個方面。”
“一是軸承方面。以前是準備上滑動軸承的,但現在我想了想,還是上滾動軸承好一些。滑動軸承摩擦力大,我們目前的鋼鐵材料也不是很過關,零件磨損速度會相當快,因此還是上滾動軸承吧。模具鑄造,然後用磨床進行磨削加工,這裡面的難點是磨床打磨的精度以及熱處理。不過問題不大,大不了質量差一些唄,再差總比那些滑動軸承好。其實我原本還想等執委會開發錳礦、冶煉出錳鋼以後再說的,但目前看來無論是錳鋼還是鉻鋼短時間內都不現實,軸承還是用現有的碳鋼湊合著吧。”
“第二個就是車軸的材料問題了。還是上面我說的,要是有了錳鋼就好了,強度、韌性都能上一個新台階,用來製造車軸再合適不過了。不過沒有就算了,還是先湊合著吧,用現有的材料,大不了注意點,勤換、勤檢修,別讓行駛中車軸忽然斷了就行。”
“接下來是壓力彈簧、潤滑劑、車輪等等,這裡面問題不大,大部分都已經解決或者說接近解決了。比如彈簧用的是黃銅的,雖然缺少一些稀有金屬質量不如後世,但在這個時代絕對是一流的;潤滑劑有了鯨油,擦,高級貨啊,後世都用不起;車輪嘛,這個簡單,已經解決了。至於其他的什麽製動裝置、牽引裝置、轉向架、車鉤緩衝減震裝置、車架、蒸汽機傳動系統(包括活塞、連杆、閥動裝置等等)都解決得差不多了。畢竟,這幾年我們也不是一直在吃白飯的,不是麽?”
聽祁永傑說著說著還不忘發發牢騷,彭志成哈哈一笑,問道:“就這些了?沒別的了麽?蒸汽機已經有譜了?”
“這個不歸我管, 要催你得催李紅星去,這是他的任務。”祁永傑一聽立刻擺了擺手,接著又用咬牙切齒的表情說道:“我也催過幾次這廝了,但他貌似沒把火車頭專用的野蠻人-5型蒸汽機的研發工作擺在首位啊,只派了寥寥幾個工程師帶著一幫新手在糊弄我們,順便鍛煉隊伍,草!這廝似乎把研究軋鋼專用的野蠻人-5型蒸汽機放在了首位,同時還在試圖改進現有的船用蒸汽機,就是那個什麽破大力水手系列。1月初的時候他們才剛剛定下使用火管鍋爐,目前估計才剛剛完成了初步設計。接下來還要造樣機、做試驗,再修改設計、再試驗,不知道要反覆折騰多久呢。草,真是被他們坑苦了。別等到我這裡什麽技術難題都解決了,他們那邊居然連蒸汽機樣機都拿不出來,那樣就搞笑了。”
彭志成聞言點了點頭,然後朝祁永傑說道:“這樣吧,二機廠李紅星那邊我去幫你催催,他應該還會賣我這張老臉一點面子。你這裡抓緊時間攻關最後的技術難點,人才培養也不能落下。後續事宜的準備更要做充足了,蒸汽機一到最短時間內就要完成走行機構的其余設計以及煤水車的設計,爭取在年內製造出原型機來,怎麽樣?到那時就五年了,也該出樣機了。”
“行,沒問題。”祁永傑爽快地答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