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年的生意是不好做啊,虧了這麽多錢,真真是不知道該怎麽向董事會和股東們交代了。”位於熱蘭遮城外海的台灣銀行總部內,該行總經理邵曙光拿著幾個帳本一臉愁容,很是沮喪地說道。
韓家四兄弟、橋口順之助、山下勇馬等一乾心腹手下坐在兩側的椅子上,此刻也一個個滿頭大汗的。這台灣島的鬼天氣真是太熱了,潮濕程度也遠超大陸,再加上老總坐在帳本面前長籲短歎,他們一個個也壓力頗大,渾身汗如漿出。
其實邵總辦說的事情他們又何嘗不清楚呢?平日裡一個個在海珠島商站、寧波定海港、登萊地區、阿穆爾河口、鄂霍次克海甚至黑瞎子港跑來跑去的,對於如今的商業形勢是再清楚不過了。由於持續多年的大旱災,登萊地區收攏的山東西四府災民是車載鬥量,數不勝數,這麽多人要吃飯,自然是一筆極大的開銷。偏偏在前些年因為與荷蘭東印度公司的特產貿易做得飛起,本應是遠東三藩重要糧食產區的寧波府(含佔領天台、寧海等縣)卻在經濟利益的驅使下,大規模搞起了經濟作物的種植,以至於糧食種植面積大幅度下降,到最後甚至要從荷蘭東印度公司、朝鮮王國進口糧食來彌補——當然從清國控制區的松江、紹興、杭州諸府也有部分糧食流入,不過總是有時很多、有時很少、有時甚至斷了來源,不算穩定。
過分追求經濟利益而忽視糧食種植的惡果,其實原本東岸人是認真考慮過的,也自認為是承受得起的,因為他們有在遠東地區首屈一指的海上運輸力量,以及還算比較精悍的武裝部隊,一旦糧食緊缺,或出錢采購、或向友好實力賒帳、或直接縱兵劫掠,總不至於全部在家餓死。正是基於這種考慮,在台灣銀行這家大型辛迪加企業成立後,東岸人與荷蘭東印度公司之間的茶葉、生絲貿易達到了高潮,台灣銀行席卷了其間大部分的利潤,而寧波府各縣維穩會的士紳、商人們也分潤了不少銀錢,當地的糧食生產活動自然就落入了低潮。
只不過後來發生的山東旱災大亂這一切的部署,登萊開拓隊隊長梁向儉進行了一次“政治冒險”(當然作為穿越眾他也有資格玩這種遊戲,因為他輸得起),在長達兩年半的時間內,陸續接引了超過三十四萬山東災民到登萊、寧波、黑水、蝦夷地、遼東、朝鮮等地安置、屯墾——甚至就連極為偏遠的千島群島、黑瞎子港、拉包爾、澳洲等地都稍稍分流了一小批——這種瘋狂的行為一下子耗盡了各地積儲多年的糧食、醃肉、鹹魚。
這還不算,黑水、蝦夷地、濟州島等地養殖了數十年的牲畜也被大批量宰殺,以補充糧食缺口。府庫的銀錢、牧場的戰馬、倉庫的各類商品,所有能換錢換糧食的,基本也都被清空了出來,換回一船船的糧食,以養活那些數量龐大到令人絕望的災民們。
到了最後,由於災情的持續蔓延,遠東三藩都有些支撐不住了,不得已之下什麽手段都使出來了,比如搶劫日本沿海(主要是東岸日本公司在做)、壓榨朝鮮(主要是登萊開拓隊和東岸朝鮮公司在做)、向境內的商人和士紳借錢派捐(主要在寧波府施行)、從台灣銀行抽血(已經連續兩年沒分紅了,甚至還拖欠了廣東商人和荷蘭人一些貨款)、瘋狂開發招遠金礦(目前年產金六百千克,多用於采購糧食)、加大海產品捕撈力度(新造了捕鯨船、新開辟了舟山漁場),甚至向荷蘭東印度公司大舉借債(目前欠債總額已攀升至二百四十萬盾,
令人震驚),如此才勉強糊弄住了巨大的糧食缺口,並在山東旱災、蝗災結束後憑借相對良好的水利設施抵禦住了洪水、冰雹(部分地區)的侵襲,在一定程度上恢復了生產。可以說,只要接下來山東別再像之前那樣連續三年旱、蝗頻發,那麽登萊開拓隊就算是緩過來了,這三十四萬災民也許歷史上是死了不少,但這會基本都活了下來。梁向儉在執委會派過來的特派員與其進行誡勉談話後,也在政治上過了關,可謂是雙贏。
也只有經歷了這次事情後,梁向儉也才明白,要養活三十多萬衣食無著的人,是多麽困難的一件事情。曾幾何時,在21世紀看小說看到某某主角穿越回古代,隨隨便便就能活民幾十萬,梁向儉當時不覺得如何,但這會自己親力親為,真心覺得實在太難了!這還是在東岸人能夠充分調動各地(甚至外國)的資源、能夠透支信用賒帳、運輸能力充足的情況下,如果是古代內陸地區災荒,那畫面簡直不敢想象。
山東旱災持續三年、蝗災持續一年半,遠東三藩耗盡了老底子,欠了一屁股債,外加惹毛了日本幕府——因為沿海被黃衣海寇襲擾得煩不勝煩,德川幕府已經一再重申鎖國,與東岸走私貿易做得飛起的薩摩藩也滑溜得收手了,只有東北強藩伊達家還我行我素,但規模也比以前有所減少,顯是有所顧忌——終於勉強撐了下來,下面他們要做的,就是進一步擴大包括谷物在內的各類食品生產,爭取在三五年內逐步減少糧食的進口數量,做到收支平衡,然後再慢慢恢復,慢慢還債。
基本上,登萊開拓隊也需要大概五年以上的時間來慢慢消化虧空,轉化生產力。關於這一點,台灣銀行在座的諸位幹部們也都是有所了解的。也就是說,他們在接下來五年的時間內,日子可能會稍稍好轉一些,但要處理掉債務並恢復以前那種大把摟錢的好日子,恐怕就不太可能了。至少,寧波府諸縣那些被毀掉改種糧食的茶園、桑田、棉田什麽的,想要恢復就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而這,也正是邵曙光如今發愁的方面。畢竟,他是台灣銀行的總經理(同時也是握有10%股份的股東),讓公司的業務更上一層樓、為股東們賺取更多的利潤是他的天然職責,也是他不可推卸的責任,但如今的現實情況卻讓他徒喚奈何,1667年已是必然虧損、1668年估計也無法盈利,主要虧損點在他們需要支應廖逍遙司令一部分糧草和現金,以支持他們在烏第河—結雅河一帶的殖民活動,那這還玩個蛋啊!
“該發給荷蘭人的二百箱生絲、茶葉已經拖欠有些時日了,熱蘭遮堡的揆一總督甚至已經登門了兩次。實在不行的話,先把本應發回本土的那批先挪給荷蘭人,堵了他們的嘴再說,畢竟我們現在欠他們不少貨款呢,沒辦法啊。”邵曙光扔下了手裡的帳本,用杓子在咖啡杯裡一邊攪拌,一邊說道:“不過這些荷蘭紅毛,這幾年從我們這買走了多少茶葉和生絲,賺了多少銀錢,居然還這般步步相逼,真是可恨!以後有機會了,一定要把他們逐出這大明沿海,看他們到時候還能蹦躂個什麽勁。”
“荷蘭紅毛確實囂張,不過要想將他們驅逐出這邊,其實壓根不需我們動手,讓福建鄭成功的人出馬就可以了。”韓金在偷瞥了一眼自己的頂頭上司後,小心翼翼地建言道:“最近一年在鄭成功的默許下,福建有許多人渡海來到這台灣島墾殖,多在中北部地區。那邊沒經過多少開發,環境惡劣,很是死了不少人,聽說鄭氏派駐這裡的代表已經將目光投向了富庶的熱蘭遮城堡這兒,打算奪了那些聽命於荷蘭人種植甘蔗、水稻等作物的土人。只不過,目前鄭氏還有些猶豫,擔心一旦與荷蘭人翻臉,這到日本的貿易航線會被荷蘭艦船騷擾,損失較大,短期內怕不是台灣的產出能彌補的,因此始終沒有答應。因此,只要我們暗示下鄭成功,表示可以為他們的日本航線背書,甚至出售一些火炮或舊船給他們,也許就能說動他們進攻荷蘭紅毛了。”
“異想天開!”邵曙光聞言用右手食指點了點韓金,說道:“居然賣火炮和艦船給鄭大木,這是你我能做得了主的事情嗎?即便是三大開拓隊隊長,也沒這個權力私賣退役軍艦,那可是要承擔嚴重的政治責任的。我對荷蘭紅毛的怨念,也就是說他們吃相難看、不講情面罷了,但現階段將他們撂在一邊,卻也未必是什麽好事。除了聯合省這幫神通廣大的商人,還有誰能幫我們賣那麽多的茶葉、生絲去東南亞、中東、歐洲大陸?靠我們自己嗎,那是不可能的!所以攛掇鄭氏打荷蘭紅毛什麽的,以後休要再提,對我們沒有絲毫益處,相反還要損失一些利潤,傻子才乾呢!”
“總辦閣下說得沒錯,現階段荷蘭東印度公司是我們最大的代理商,仰仗之處極多,在沒做好充足準備之前,絕不可輕易翻臉。”見一時間沒人發言,坐在最末尾的日裔中層幹部山下勇馬大聲說道:“本公司若想在今明兩年快速拓展業務,增加利潤,最現實的方法,莫過於追隨廖逍遙司令官閣下,在富饒的阿穆爾河、烏第河、結雅河流域進行開拓。那裡鄙人曾經工作過兩三年時間,深知當地的富饒,毛皮、黃金、藥材、牲畜、魚應有盡有,就連土地都是肥沃已極的黑土地,種植蔬菜、黑麥、燕麥、大麥等作物的收成很高。除了冷一些之外,當地一切都相當完美,極具投資價值,請總辦閣下明鑒!”
“投資外東北,那可是要下不小的決心哪。”邵曙光先是輕輕喝了口香氣四溢的塔城精製咖啡,然後才說道:“那裡說是不毛之地都是輕的了,寒冷、冰凍,愚昧又凶惡的土人,糟糕到極點的交通條件,前期投入未必就少了。而且廖司令在那兒跑馬圈地、歸化土人、驅逐俄羅斯人和滿清的窺視,咱台灣銀行跟在後面投資享福的,也不能不表示表示,這就又是一筆開支了……”
說到這裡邵曙光停頓了一下,眾人都把目光投注在他身上,聚精會神地聽他下一步怎麽講,因為這很可能事關接下來多年台灣銀行的發展戰略,極為重要。
“不過,山下勇馬說的也有道理,在寧波府一時半會無法恢復的時候,外東北確實可以作為我們接下來兩三年的投資重點。”邵曙光賣足了關子後,這才清了清嗓子,說道:“其實,前陣子廖逍遙廖司令就托人轉交了一份信件給我,邀請本行去呼瑪堡進行投資。那個地方, 其實我也是有些了解的,目前大概有數百個定居者,荒涼得很,糧食尚不能自給,甚至周圍還有不服王化的土著在騷擾,投資環境很是不妙。廖司令的意思,是讓我們台灣銀行出錢、出物資,雇人去呼瑪堡開發金礦,采出的金子在按比例分給他們一半後,剩下的都歸我們,當然該交的稅款也得由我們來交。與此同時,我們也要額外出錢弄一批移民過去定居種地,畢竟采礦的人也需要吃食吧,總不能全部從外地調運。這個項目,老實說還是有搞頭的,就是前期投資稍稍大了一些……”
“不過,大家也看到了,接下來數年我們在生絲、茶葉上的搞頭不大,因此我已經決定投資呼瑪金礦,以便將其建成本公司下一個穩定的利潤來源。”邵曙光說道:“恰好最近本行在存款業務方面進展頗大,寧波的一些地主老財們終於舍得拿出部分銀子存在本行的帳戶內吃息了(就整體來說還是少數人,主要是因為這些商人在生絲、茶葉上掙了錢後沒有其他的投資渠道),因此就資金方面來說還算是比較充裕的,支撐起呼瑪金礦的開采,應是問題不大。諸位,現在是到了求變的時候了,寧波的生意倒了,外東北的生意得給我立起來。該買船的買船、該雇人的雇人、該組建保安隊的組建保安隊、該組織探險隊的組織探險隊,總之呼瑪金礦這個硬仗,必須給我打好,誰也不許慫了,明白了嗎?”
“明白了,總經理!”韓金、山下勇馬等人同時身體微微前傾,異口同聲地大聲回答道,搞得這間會議室猶如黑社會香堂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