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悶的城市籠罩在煙霧中,散發著汙濁的氣息。我要去滿是朝露的田野,呼吸清新的空氣。腳下,盈盈欲滴的露珠灑向四方。我穿過葦草叢,穿過一個青翠的迷宮,走向一片薔薇花牆。”優美的詩歌吟唱聲在遠方響起,西班牙臨時特遣艦隊總指揮薑耀輝少校駐足傾聽了一會這首熱烈讚美英格蘭鄉野風景的詩歌,然後輕嗅了下清晨新鮮的空氣,空氣裡混合了湖泊、草場、森林的氣息,這令他分外享受,因此半晌後才說道:“擁有40萬人口的倫敦汙濁不堪,但人們卻紛紛向那邊湧去。圈地運動的興起,使得越來越多的人無法再安於過往的淳樸生活,當然這也是歷史發展的必然。”
“很多年沒有回到英格蘭了,老實說,這多佛爾的鄉下和三十年前幾乎沒什麽區別,有變化的,估計還是那些城市罷了。”司頓少校如今在東岸也是有頭有臉的人物了,再不是當年那個為了倆錢出海搏殺的男人,說起話來自有一番新的高度:“不過聽說現在北部和西部的鄉村圈地運動比較厲害,很多人都失去了祖祖輩輩賴以生存的份地。甚至就連教會,在商人和工場主們的壓力下,都已經不再給予農夫們以土地的長期租約了,要知道以前很多租約都是一輩子的,大家可以安心於田園生活,但現在不行了……”
“不過墾荒還在繼續,我聽我的朋友說,現在英格蘭的耕地和牧場面積還不到全國面積的一半,其余的都是荒野、森林和沼澤。有些地方狐狸多得不像話,蘇格蘭的樹林裡遊蕩者大群的野鹿。”司頓少校繼續說道:“就拿多佛爾這樣的南方地區來說,森林裡還有野牛出沒呢。就是不知道圈地運動和墾荒運動誰最終勝利,抑或是雙贏?”
“不談這個了。現在英格蘭的發展日新月異,我看到多佛爾的船舶修理所內使用了很多從我國進口的機器,當然也有他們自己參考後設施製造的,總之工業生產力這些年來是取得了長足的進步了的,這一點不可否認。而且最近十多年來,英國佬的海外殖民事業也越來越紅火,《航海條例》的嚴格執行使得該國商業、造船業、遠洋運輸業等一連串的產業都得到了極大的發展,而這些行業的發展,都是需要吞噬巨量的人口的。”薑耀輝少校說道:“所以你看到了,倫敦即便在此次瘟疫中死了好幾萬人,但仍然不斷有人口補充進這座巨大的城市之中,因為那裡集中了全國絕大部分商業和貿易機構,造船業等其他行業也相當繁榮,所以它便有了持續而巨大的吸引力,這一點和我國非常不一樣。”
隨著東岸艦隊二十多艘艦隻幾乎全數進駐多佛爾港,這個原本對東岸人還略顯神秘的小城已經褪下了臉上的面紗,尤其是其聚集了大部分船具製造業和船舶修理工場在內的碼頭區。東岸人在這裡看到,船塢內排水抽水的設施已經換成了蒸汽水泵,而且看起來運行得還算良好——雖然比東岸的蒸汽抽水機大一些、笨重一些、效率低一些、價格昂貴一些、故障率高一些,但比起以前確實是有了長足的進步了——而且裝備的數量也很多,這似乎預示著英格蘭實業界對這種新式機器的接受程度,這或許有助於他們的蒸汽機性能得到改善。
另外,你可別以為英格蘭人目前對蒸汽機的應用僅僅局限於沼澤地排水、礦山或船塢抽水什麽的,如同荷蘭人在瑞典投資的冶鐵工坊一樣,英格蘭人現在也漸漸使用蒸汽破碎錘、蒸汽鍛錘使用在礦山、冶鐵行業了,以取代那些老式的水力破碎錘、水力鍛錘。
雖然這種蒸汽機械的可靠性還不是很高,且價格相對昂貴,導致很多人不願意采購並使用。但由於其在枯水期仍能正常運轉的特性,以及英國豐富廉價的煤炭資源,使得還是有一些商人采購了此類機械,以便在冬春季節自己的工場也能開工,這無疑進一步促進了蒸汽機械在英國的發展,一如蒸汽機在瑞典和德意志北部的發展一樣(德意志北部城邦對蒸汽機的使用還是從瑞典的荷蘭商人那裡偷師來的)。
機械——尤其是蒸汽機械——雖然在此時的歐洲各國機械中所佔的比例仍然極小極小,遠無法和水力、風力或畜力機械相比,但卻慢慢地在各處緩慢地推廣了起來,比如葡萄牙、英格蘭、聯合省、瑞典和北德意志地區。尤其是英格蘭和聯合省兩國,因為對蒸汽機的認識最充分,對這種新式機械也最為向往,同時也具備一定的技術條件,因此發展較快。雖然目前還是星星之火,但未來未必不能發展成燎原大火,東岸人獨享蒸汽機便利的時代,估計沒有太多年頭了,當然這也是歷史的必然。
薑耀輝、司頓二人在英格蘭暮春的清晨逛了逛鄉間田園風景後,便又轉回到了艦隊的駐泊地內。平心而論,英國人為了“接待”此番東岸艦隊的來臨,可謂是下了大工夫的,比如他們事先將港口內部分自己的待修軍艦挪走,以便把修船所有限的船台全部空出來給東岸船隻進行維護保養(當然這也和此時英國海軍經費緊張,不願打下去,正在向荷蘭求和有關);另外還從其他郡縣調撥了相當一批物資來到碼頭,尤其是和戰爭相關的帆布、纜索、火藥、炮彈(按東岸火炮口徑臨時加工)等等,更是供應充足,使得東岸人得到了極大的便利;最後,他們供應給東岸人的物資價格、給船隻維修保養的費用以及港口碼頭的使用金,雖然比起給本國船隻的收費要略貴一些,但也相差無幾,這也相當於英國人釋放出的不小的善意了,特別是在與東岸自己的準盟友聯合省的所作所為一比,這就更沒法說了。
之所以如此,大概還是由於英國佬此時在與聯合省的漫長戰爭中有些吃不住勁了,雖然他們在戰術上取得了不小的勝利,使得荷蘭人的損失遠大於他們,但在戰略上卻處於極為被動的局面,因為他們始終無法打敗財雄勢大的土豪對手聯合省,更別提在倫敦瘟疫從阿姆斯特丹傳入後引起的大規模死亡及後續而至的混亂局面了。
可以說,現在的英格蘭比任何時候都渴望盟友,他們之前曾經拉攏過丹麥,但被聯合省用銀彈攻勢拉了過去。後來又資助過明斯特主教國,且一度獲得了不小的成功,明斯特主教閣下招募的軍隊輕松擊敗了荷蘭陸軍(讓人無力吐槽……),挺進了聯合省東南部地區,但隨著六千名法國陸軍的參戰,總數高達兩萬的明斯特大軍被擊敗,隨之被荷蘭人大筆砸錢解散,再度化險為夷。
兩次招攬盟友的失敗,並未使得英格蘭人死心,目前雖然查理二世因為國會沒有兌現給海軍的撥款而請求與荷蘭人和談,但他的使者卻始終沒有停止奔波在歐陸各個國家,只不過無論是西班牙、瑞典還是其他什麽國家,都拒絕了英格蘭人聯合進攻荷蘭的提議罷了,因為他們很明顯不想得罪如日中天的聯合省。
這次法王路易十四為了自己老婆的遺產而對小舅子開戰,而使得東岸人自動加入了這場戰爭——李晴的特使在兩個多月前已通過在裡昂有投資的意大利商人將宣戰書轉遞到了巴黎——這使得英格蘭人看到了另一種可能。當然東岸人在英國試探前明確表示了自己的立場與態度(即只針對法國),使得英國人放棄了一些不切實際的幻想,但他們在權衡利弊之後,仍然覺得可以借此與東岸搞好關系,畢竟來日方長嘛,未來的事情誰都說不準,萬一將來東岸與英國為了某個戰略目標而走到了一起呢,歐洲的歷史已經無數次證明了這一點。
而為了達到與東岸加深關系的目的,英國人除提供了上述便利外,他們還將之前一直懸而未決的英屬南非殖民地問題與東岸做了一次了解,即他們同意了東岸人提出的放棄新尼德蘭的優先購買權,以換取英屬南非的提議。
這個提議之前拖了很久,一直沒有取得太大的進展,除涉及到多方面的利益,比較複雜之外,更多的還是英國人壓根沒心思考慮這方面的事情。再加上他們覺得調撥了那麽多陸軍士兵過去,又有葡萄牙人的東非殖民地提供部分物資補給,一時半會兒應該不至於陷落,因此此事便拖了下去。
但英屬南非在打了這許久後,形勢已經岌岌可危,葡萄牙人攝於荷蘭東印度公司的凶焰,也斷了對英屬南非的支援,這使得他們的處境愈發艱難了起來——說難聽點,要不是東岸人的接濟,這幫人早就堅持不下去了。不過饒是如此,東岸的耐心也快耗盡了,相信此次英國人若是再拖拖拉拉不同意的話,估計東岸人就要發動埋在英國人軍中的地雷了。同時楊亮楊上尉也會以“尋找失蹤士兵”的理由率部開進查理堡,正式接管英屬南非,從荷蘭人的虎口裡拔牙。只是這樣做的話吃相略顯難看了一點,如今英國人主動願意交換那是再好不過了,法理、情理都在手,接管起來可謂是名正言順。
當然了,這塊地是英國東印度公司的地,理論上英國政府是無權處置的。但要知道,殖民地從來就不是一件私人的事情,殖民公司賣地若沒有政府批準的話,那從來都是一句空話。再加上英國東印度公司目前的處境並不太妙,遠東地區被荷蘭東印度公司打壓得抬不起頭來,已經不得不與葡萄牙人抱團取暖了;而在英格蘭國內,他們也被一幫眼紅東印度貿易巨額利潤的闊佬議員們窮追猛打,很多人翻出克倫威爾時期的舊帳嚷嚷著要求清算,其最終目的是要達成對英國東印度公司的重組,使得自己也能夠加入進去分一杯羹。因此,目前他們的日子相當不好過,急需英王查理的支持,洗清當年克倫威爾時期自己身上的汙點, 恰好英屬南非殖民地的處理便是這麽一個不錯的機會,故如此多方使勁之下,終於使得英屬南非殖民地被送到了東岸人的懷裡。
據悉李晴特使已經與英王查理二世、英國東印度公司的代表,一起簽署了三方協議,正式劃定了英屬南非殖民地的歸屬,同時也正式宣布華夏東岸共和國放棄對新尼德蘭的優先購買權,該地如何處置東岸再不關心。
而為了表示對東印度公司的感謝,東岸駐歐全權特使李晴先生,也表示將一次性給予英國東印度公司十萬東岸銀元的財政補助,以補償他們在南非的損失,同時也有搞好關系,進一步加深雙邊貿易的意味在內。畢竟,在東印度群島一帶荷蘭人的一家獨大,也是不符合華夏東岸共和國的利益的——關於這一點,其實大家都心知肚明,無需多言。
1667年6月10日,在多佛爾港休整、補給了一個星期的西班牙臨時特遣艦隊,在薑耀輝海軍少校的指揮下,全數拔錨起航。在外海整理了一下隊形後,這支噸位堪稱龐大的艦隊緩緩離開了多佛爾海峽,向東直撲法國的敦刻爾克要塞,意圖殲滅法國海軍的主力,使其成為一隻沒牙的老虎,短時間內再不能對東岸人造成太大的威脅。
6月14日,在躲避了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風雨後,繞了一段遠路的西班牙臨時特遣艦隊猛然出現在了敦刻爾克港外海,並截住了數艘出海巡航未及躲避的法國船隻,東、法兩國海軍間的第一次戰鬥,就在這個原本平淡無奇的午後突然間打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