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艘從遠東駛來的三桅帆船緩緩駛進了聖薩爾瓦多港。
這艘排水量不過三四百噸的商船從果阿出發,歷經九死一生,突破了阿曼人在東非海岸的攔截,以及東岸人在莫桑比克海峽及南非近海的巡視,然後又在安哥拉近海小心翼翼地北上——其實這只是他們的臆想,在安哥拉近海,這會已經很少有東岸軍艦出現了——最後才歷經磨難駛進了聖薩爾瓦多港,而這個時候,船上只剩下了23名水手還活著了。
“真是驚險的旅途,感謝上帝,我們還活著。”胡子拉碴的克裡斯蒂安船長手劃十字,喃喃說道:“路上遇到過一次穆斯*林的軍艦,我們當時都高喊‘聖地亞哥’準備戰鬥了,結果他們的船隻漏水,我們幸運地逃過了一劫。但與敵人相比,疾病與補給物資的不足才是最大的噩夢,我們無法補充新鮮的橘子或檸檬,導致大量船員得壞血病死去了,這真糟糕,糟糕透了。”
接待他的席爾瓦總督的仆人安東尼奧,他先是耐著性子聽克裡斯蒂安船長絮絮叨叨地講了很多航行過程中的困難,然後又盡量和顏悅色地問起了遠東的情況——天可憐見,東岸人的戰艦前幾天才從薩爾瓦多灣口撤走,在此之前他們只能輾轉從他處獲取各地的消息,這個效率無疑是極低的,因此他現在不願放過每個獲取外界消息的機會,尤其是這艘船還是從果阿航行過來的。
隨著克裡斯蒂安船長斷斷續續訴說,安東尼奧逐漸了解到了那邊發生的情況。簡單來說,就是科欽要塞陷落了,科拉姆和坎納諾爾也可能已經陷落了,因為荷蘭東印度公司海軍封鎖了那裡;戈爾孔達的蘇丹也率軍佔領了聖多美(邁拉普爾),因為當地謠傳荷蘭東印度公司要進攻這裡,於是這位土邦蘇丹提前動手了,讓葡萄牙王國丟盡了顏面。
此外,還有一個重要的消息,那就是果阿方面對唐·卡塔琳娜·德·布拉乾薩公主嫁給查理·斯圖亞特的嫁妝一事深表不滿。準確地說,是以葡屬印度總督安東尼奧·德梅洛·德·卡斯特羅為首的官員持激烈反對態度,因為他們認為孟買島具有重要的戰略價值和商業潛力,堅決不願意交給英國人,並為此派了耶穌會神父曼努埃爾·戈迪尼奧代表葡屬印度方面回裡斯本遊說,但麥略爾公爵對此事的態度相當明確,那就是必須結好英國人,因此雙方之間的矛盾還是相當激烈的。至於孟買什麽時候交出去,估計還得扯皮一段時日了,但安東尼奧預計不會晚於1665年。
“荷蘭東印度公司資金雄厚,確實不是果阿方面能夠抵抗的,尤其還是在我國深陷入與東岸人的戰爭之中的時候。這場莫名其妙開打的戰爭,真是虧大了,而且我們應該更早地與東岸人簽署和平協議的,那樣損失可能還會更小一些。”聽完遠東發生的舊聞,安東尼奧也不由得長籲短歎:“在錫蘭、科羅曼德爾海岸、馬拉巴爾海岸的競爭中,我們全面落敗了!肉桂產量不小且地理位置非常重要(控制了這裡等於牽製住了西印度洋與孟加拉灣之間的交通)的錫蘭島基本已丟給了荷蘭人;馬拉巴爾海岸的胡椒還被荷蘭人搶去了大半;科羅曼德爾海岸被荷蘭人奪取有些費解,因為這裡並沒有什麽值得他們必奪之而後快的東西,只能解釋為佔領了這裡可以更有效地保護他們在馬來半島的貿易吧。唉,真是太慘了,在荷蘭異端和東岸異教徒的聯合打擊下,王國的海外殖民貿易路線七零八落,現在要想重建這條航線,怕是要花費很大精力了。而且,就算重建的話,該怎麽建,是不是要重新設計一條航線,也是總督閣下必須考量的問題了……”
“克裡斯蒂安船長,你可真是幸運,不過戰爭已經結束了。東岸人的政府已經正式批準了《巴勒莫和約》,現在它已經生效了,這場該死的戰爭終於結束了!幸運的人哪,現在帶著你的水手們好好去休息吧,我覺得你們更需要先來一頓美味的晚餐。”安東尼奧示意另外兩名仆人將船長帶回去,然後他便走進了隔壁的房間,搖了搖頭,朝一位正悠然喝著茶的中年人說道:“查爾斯先生,我們的人從東方帶回來的消息很不令人樂觀,荷蘭東印度公司實力強勁,在這幾年內加速發力,趁著我們無暇東顧的有利時機終結了我們在孟加拉灣的貿易,平托家族實力大損;另外科欽要塞的陷落也標志著我們對馬拉巴爾海岸逐步失去控制,錫蘭島的陷落和科羅曼德爾海岸的丟失,也讓我們更加無力溝通澳門、帝汶等地。查爾斯先生,就我個人意見來說,貴國東印度公司和我們的果阿殖民地加在一切,恐怕也不是荷蘭人的對手了,他們現在——太強大了,更何況他們有著東岸這個稱霸西印度洋的新興國家的支援。”
坐在這裡喝茶的自然就是金鹿商館的主事人查爾斯先生,同時也是東岸境內的英國商人的總代表,聽說馬上就要出任英格蘭駐東岸大使了,因為國王覺得再不與東岸這樣強大的國家建立大使級外交關系實在不像話。
今次查爾斯先生來到聖薩爾瓦多城,是《巴勒莫和約》簽署後的第一次,由此可見英格蘭人的急切,急著想要把當年葡萄牙人答應的商業利益攥到手裡。畢竟,現在母國與聯合省之間隨時可能會開戰——在這之中,英國人的態度顯得更加迫不及待一些——這一旦打起來,軍費開支浩大,就似個無底洞一般。且也不知道會打多久,因此必須盡快把英國商人在當地的商業特權落實,同時也支援葡萄牙人恢復在巴西東北部的甘蔗商業種植,以為英格蘭創造源源不斷的商業利潤——而利潤,很多時候往往就代表了實力。
“荷蘭東印度公司的資金實力極為雄厚,而且其亞洲分布的文明人雇員超過了一萬二千人,土著仆從軍隊的實力就更強了。在這個龐然大物面前,貴我兩國在印度和東印度群島方面,都得仰對方的鼻息生存。如果未來我國政府與聯合省開戰,那麽我希望貴國能夠為我國東印度公司在南非的殖民地提供必要的協助,比如糧食、武器方面的協助,以共同對抗荷蘭東印度公司這個大敵。”查爾斯先生一邊喝著茶,一邊好整以暇地說道。
雖然兩國的東印度公司之間的矛盾素來極大(仇殺事件層出不窮),但南非地區在東岸人逼人的壓力之下能不能自相殘殺打起來,也是值得思考的事情——這取決於多重因素,即外部壓力、雙方之間的矛盾以及地方總督各自的眼光、素養。
不過查爾斯先生自然不能把希望寄托在僥幸之上,蓋因隨著東岸航海和醫療知識在世界上的逐漸傳播,現在越來越多的人認識到南非這個非洲大陸最南端土地的重要性,並千方百計地要來這裡建立自己的殖民地和補給站。英國東印度公司也不例外,他們現在是萬分不想丟掉南非這個重要中間節點的,因此非常害怕荷蘭人會出兵奪取這裡。因此,提前找上自己的準盟友葡萄牙,讓他們在兩個東印度公司掐架的時候,給英國這方面輸送一些糧食、武器、藥品及其他軍資,也是大有必要的。反正荷蘭東印度公司這些年一直在遠東攻擊葡萄牙人的殖民勢力,葡萄牙也沒什麽好怕的,反正都是死敵了,還在乎他們什麽看法嗎?
從某種程度來說,東岸人其實也是樂意看到兩家東印度公司之間大打出手的,因為這顯然對華夏東岸共和國有好處,但他們同時也不希望其中哪家吞掉任何另一家,因為這同樣不符合東岸的利益。最理想的狀況,還是東岸人想辦法將這塊土地兼並下來,進行直接統治,只是這樣一來,荷蘭東印度公司心裡大概就要鬧嘀咕了吧,不過誰管得了那麽多呢?先佔了地再說,南非對華夏東岸共和國來說實在太重要了!
“提供食品和部分生活用品是可行的,我們在讚比西河的莊園內就大量出產這類東西。而且那裡包括整個東非海岸都歸果阿的卡斯特羅總督管轄,他應該對任何能夠給荷蘭東印度公司造成的麻煩的事情都非常感興趣,雖然他對將孟買島交給你們非常不滿。”安東尼奧想了一會兒後,說道:“但武器軍資比較麻煩,我建議你們立刻向東岸人訂購,先儲存起來,以備與荷蘭人進行戰爭。現在戰爭尚未展開,我相信他們會向他們出售這些武器,因為他們也不希望看到你們在南非迅速落敗,不是嗎?”
安東尼奧的這話令查爾斯先生有些哭笑不得,只能無奈地說道:“但我想你們最好先預支一批器械給我們,反正你們與東岸的戰爭已經結束,海上除了荷蘭西印度公司外再也沒有了敵人,你們大可以從舊大陸甚至東岸再采購一批運過來。另外,上次送到你們這裡的兩千五百名軍人,後面可能也會抽調而走,至少會調走一部分,畢竟荷蘭人的開普敦殖民地給我們的壓力太大了,我們需要這部分經驗豐富的軍人的支援。”
話說,自從上次葡萄牙王國與英格蘭達成了所謂的“蔗糖換陸軍”協議後,他們便先後輸送了大量行將被解散的陸軍士兵來到巴西,其中部分遭到東岸海軍船隻攔截拉走,部分順利抵達了巴伊亞等地。但彼時戰爭已近尾聲,東岸人也沒再進行過什麽像樣的陸上攻勢,因此這些人沒發揮什麽大的作用,也就是幫葡萄牙人守守城,鎮壓、抓捕一下野外逃跑的黑人、印第安奴隸罷了。
如今,這些人去掉水土不服、疾病或戰鬥而死的,尚余不到兩千人的樣子,沒想到如今也被查爾斯先生給盯上了。也罷,反正現在巴西也不太需要這些英國軍人了,強留也沒什麽意思,還是與他們結清一下工資,然後看看什麽時候合適就送去南非吧。以如今的局勢看來,幫英國人還真就是幫自己,葡萄牙王國太需要一個強有力的盟友了。
“可以將這些人調撥一部分到南非,我想席爾瓦總督閣下是不會拒絕的,但應該只能調撥一部分而去,累西腓、福塔萊薩、奧林達、聖薩爾瓦多、伊列烏斯等地的局勢也需要他們幫助平定,正在編練的新軍也需要他們中一些軍官訓練。”安東尼奧這話基本也是席爾瓦總督的意思, 查爾斯先生聽了聽後,覺得沒什麽太大的問題,便點了點頭,不再說什麽了。
“說說東岸人吧。”沉默了一小會後,查爾斯先生朝安東尼奧說道:“聽說你們的使者愛德華多先生已經與他們的人在塞古魯港一帶劃完界了?今後是個什麽打算?”
“是的,已經劃定了,而且他們二人已經啟程前往了安哥拉和莫桑比克,準備就那邊的疆界進行一下新的劃分。總的來說,巴西這邊是以南緯16°23’為界,以南歸東岸人,以北歸我們。”安東尼奧說道,“今後的打算?那就是我們要重拾生存的智慧,更加小心翼翼地處理各種複雜的關系……”
查爾斯先生聞言先是愣了一下,隨即苦笑。這話的意思,作為人精的他又怎麽聽不明白呢?生存的智慧,呵呵,這句話有很多含義啊,看來葡萄牙這次是被東岸人打服了,今後在處理涉及到東岸人的事情時,一定會更加小心翼翼,很多時候也未必會一味跟著英格蘭走了。不過這也正常,即便如今他們丟掉了塞古魯港以南的所有土地,但他們仍然保留了巴西最精華的巴伊亞、伯南布哥、塞阿拉等將軍區,未來還是可以期待的,前提是不要再惹怒東岸這個暴躁的鄰居了,不然下一次聖薩瓦爾多也未必能保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