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茹河口,煙波浩渺。穿著一身中山裝的康有道站在裡斯本的碼頭上,默默注視著河口灣內的一切。他的父親康丁是前外交元老許信器重的部下,目前在貿易部內任職,作為國內外交界新出的人才,精通多國語言的康有道便被派來了歐洲歷練。而他甫一來到歐洲,便被分配在了鄭勇特使身邊歷練,至今已經四年了。
在這四年間,他的工作還算勤勉,能力也能算中上,因此這次便被鄭勇委派了一個差事,即陪同葡萄牙人前往各地宣讀停戰令,順便對一些條約中割讓的土地提前做好勘探工作——鄭勇有這個權力,蓋因執委會給他的授權中就有與葡萄牙人簽署臨時停戰協議(而非和平協議)的內容,以應對各種複雜狀況。
這次與葡萄牙王國達成協議並簽署了《巴勒莫和約》後,佩德羅王子強烈要求雙方立即派出代表前往各處,先停火再說(但並不意味著結束戰爭狀態),葡萄牙人實在不想再這麽耗下去了,因為每拖延一天他們都在遭受著更多的損失。鄭勇考慮到戰爭打了四年,該搶的也都搶得差不多了,再打下去也沒什麽意思,而且《巴勒莫和約》完全是按照本土的談判指導綱要來進行的,通過是沒有任何問題的。因此他便與葡萄牙人額外簽署了一份補充協議,決定前線先臨時停火再說,以等待東岸政府批準《巴勒莫和約》後,再正式宣布結束兩國間的戰爭狀態,康有道此時乾的就是去前線宣布臨時停火的活計。
葡萄牙是個面積狹長的沿海國家,但你若以為這個國家的港灣條件有多麽好的話,那就大錯特錯了,其實與很多地方(比如巴塔哥尼亞)相似的是,葡萄牙王國臨海的那一側多崖岸,地勢較高,這導致很多地方壓根沒法建港口,大量的海岸就這麽荒廢掉了,除了河口及少數地勢平緩處之外。
特茹河口就是這麽一處好的所在,這裡背靠大河,腹地物產豐富,人口稠密,自古以來商業都還算不錯。而河口灣又極為開闊,水深也足夠,可以容納諸多大小船隻;兼之外面的陸地延伸出去,做了裡斯本港的天然防波堤,使得灣內相對風平浪靜,這麽多條件匯集到一起,也難怪特茹河口這裡最終成了葡萄牙王國的首都。
此時特茹河口內,大量商船往來不輟,商人們在碼頭上用各種不同的語言高聲叫賣、侃價,水手們穿梭在大街小巷之中尋找尋歡作樂的場所,而貨幣兌換商們雇傭的掮客則在緊盯著人叢中任何一位潛在客戶,似乎裡斯本的商人在一夜之間就迅速恢復了!
當然這只是錯覺,現在戰爭才結束不到一個月的時間,葡萄牙王國被東岸海軍打得七零八落的貿易線根本還沒來得及恢復,如今裡斯本之所以相對繁榮,僅僅不過是東岸海軍艦隊才剛剛返回佛得角休整,一段時間內不會再來罷了,因此這才有了很多商人利用這個間歇期前來裡斯本進行貿易——當然《巴勒莫和約》簽署的消息傳來後,更是打消了大部分人的顧慮,使得裡斯本商業的觸底反彈能夠更加持久一些。
一船船的谷物、一船船的日用品、一船船的工業品,被川流不息的英格蘭商船從各處運來,然後再從葡萄牙王國拉走乾酪、水果、黃油、蔬菜、羊毛、葡萄酒、橄欖油、獸脂、皮革等商品——當然為了補貼這種不平衡的貿易,現在葡萄牙人不得不出口大量貴金屬——英國佬在這場戰爭中,倒很是從葡萄牙人身上刮了一層油,讓這個航海先驅國家一百多年掠奪過程中攢下來的家底吐出去了不少。
值得一提的是,在葡萄牙王國與東岸進行戰爭的四年內,英格蘭這個國家雖然給予了一定的援助,但與其所得相比,這種付出委實太小了!他們拿走了巴西的部分蔗糖銷售權,闖進了葡萄牙及其殖民地的廣闊市場,並從中掠取了巨額的利潤——這可不是開玩笑,近年來英國新崛起的曼徹斯特和西萊丁紡織區、伯明翰黑鄉鐵工業區、威爾士鉛錫礦區和紐卡斯爾的煤工業區,為英格蘭的工業提供強勁的動力,大量工業製成品從上述地區通過四通八達的關道或運河運輸出來,然後銷售到葡萄牙及其海外殖民地。
尤其是在英國人大量進口東岸生產的機械零件——因為其經久耐用,且規格統一,近年來已發展到大量進口小型機械設備——之後,將整個歐洲都甩在身後的英格蘭工業開始了大踏步的前進,鋼鐵生產量幾乎佔了整個歐洲產能的一半,極為駭人,無論是聯合省、法蘭西還是其他什麽國家,都得仰仗英國生產的大量鐵器,比如火炮、錨鏈、武器、農具等。
“打了葡萄牙,東岸得了賠款和土地,但那時我大東岸將士流了血、付出了生命才得到的。這英國人幾乎沒出什麽力,竟然也得到了恁多好處,這世事真是……沒法說了!”康有道看著港灣內微起的波瀾,鬱悶地想道:“現在這個貪婪的國家又在積極地準備對荷作戰,也不知道這次他們能攫取到什麽好處,要知道,聯合省可不是什麽好惹的人。”
康有道之前一直待在阿姆斯特丹,因此很是知曉了一些英荷之間的“爛事”。比如英國駐海牙大使唐寧爵士向荷蘭人提交了一份備忘錄,備忘錄裡列舉了聯合省對英國商人的種種侵害,其中最嚴重的當屬“博納文圖爾”號貨船的事情了。聽說前陣子該船的船主已打算接受荷蘭人撥付的三萬鎊的賠償金,但被唐寧爵士“勸阻”了,因為他認為這不是私人糾紛,而是國家間的糾紛,令人啞口無言。
另外,聯合省三級議會在經過激烈的辯論後,闊佬們又習慣性地采取了綏靖政策,即他們決定不對英國皇家探險者非洲貿易公司攻打科斯角、戈雷島等西非據點的行為采取戰爭行動,而是要求英國政府對此做出解釋。結果查理二世對此表示他一無所知,因為這是理查德·霍爾姆斯爵士的私自行動,並且在知曉後他已經將其關進了倫敦塔以做懲戒(但此君在裡面受到了良好的待遇)。
這種推卸責任的做法自然令荷蘭人極為不滿,隨後他們又要求英國人對此做出賠償,但依然被英國人拒絕和推諉了,這令荷蘭人感到了些許不妙。他們開始秘密下令整頓軍務,因為英國佬現在表現得越來越瘋狂,再過些時日或許他們連假惺惺的表面功夫都不願意做了吧。鄭勇和康有道等人也對此深以為然,因為英國那邊傳聞查理二世已經在以越來越快的速度向海軍撥款,整修維護封存的海軍戰艦、召集散布在各郡的海員、采購大量軍備物資,為此甚至已經花出去了八十萬鎊的巨額資金,查理二世本人也在一個又一個港口之間辛勤穿梭,檢查戰備工作。
而更瘋狂的是,據說之前一直休會的英國國會也正式召開了,議員們一致批準了三年征收二百五十萬鎊的稅款作為海軍艦隊的補償金,整個英格蘭都被上次海戰的勝利所激勵著,大家憋著勁想要再一次打敗聯合省,以獲取更大的利益。
英格蘭與聯合省,再這麽發展下去,或許真的要再度大打出手了!
“康有道特使,我們現在就可以出發了。”不遠處響起了葡萄牙語的聲音,將康有道的思緒打斷。他轉頭望去,只見是葡萄牙人的特使愛德華多先生——一位貴族的次子,但還沒有爵位,目前為權臣麥略爾公爵服務。此次便是由他和康有道二人一起,坐船前往佛得角、巴西、安哥拉、莫桑比克等地宣讀和平協議,並實地勘探、劃定《巴勒莫和約》中規定的兩國新疆界。
他們乘船的船隻共有兩艘,葡萄牙方的是一艘三桅快船,與之同行的東岸船隻則是一艘被鄭勇從護航編隊中臨時借過來的“馬島”級風帆護衛炮艦(“黃花魚”號),這會兩艘船都停在了特茹河口內,並補給完畢,隨時可以出航了。
“那麽,就出發吧!”康有道返身招呼隨員們帶上行李,然後挨個通過繩網爬上了“黃花魚”號的甲板,而這個時候,葡萄牙人的特使愛德華多先生早就等候多時了。二人在船甲板上遙相致意了一下,然後船隻便揚帆起航了,直朝第一個目的地佛得角群島而去。
碼頭上的商人們依舊在紛擾不休,幾位留守的東岸商業人員也在熱那*亞商人的幫助下,忙活著重開拉普拉塔銀行的事宜——這家東、熱合資的銀行(各佔一半股份)在裡斯本的經歷當真是幾經波折,經歷了開業——歇業——再開業——被沒收——三度開業的曲折過程,如今總算是塵埃落定了。其實,今後拉普拉塔銀行可能將不再是東岸在裡斯本唯一的機構了,東岸商站、大使館甚至一座合乎規格的道觀(只能建在商站內部),都將紛紛出現在裡斯本,康有道這個外交部門的中生代官員,對出任華夏東岸共和國駐葡萄牙王國大使也是挺有興趣的呢。
碼頭漸漸在身後遠去,兩艘船一前一後駛入了大西洋,然後調整了帆桁,以四節的統一速度,南下朝佛得角群島而去。1664年6月10日,他們過了馬德拉島,這個島上不多的葡萄牙守軍對出現的東岸戰艦有些慌張,但兩艘船都沒有在此停靠,而是徑直向南偏西航去。
6月23日,兩艘船出現在了聖地亞哥島外海,一艘東岸海軍護衛炮艦從普拉亞港內駛了出來,在交涉了一番後,便將他們放行進了港內。
普拉亞港已經被東岸人佔領了很長一段時間了,且一直駐扎著一支規模不大不小的海軍特遣艦隊,專司騷擾葡萄牙王國近海(在夏秋季節活動較為頻繁),打擊其貿易及補給線。《巴勒莫和約》簽署後,他們其實已經通過南下的船隻提前得知了這個消息,因此這次鄭勇派人來宣讀停戰令他們也不意外。另外其實這裡也沒什麽好停戰的,葡萄牙人早就投降了,且已經在東岸人的統治下生活了很長一段時間,沒有戰爭、沒有苛捐雜稅(只有一些實物稅收)、沒有海盜襲擾,日子過得不要太自在,自在到他們幾乎都忘了自己的祖國與東岸之間貌似還處於戰爭狀態呢。
因此,宣不宣讀停戰令對佛得角群島來說都是沒意義的,也就是走個過場罷了,頂多就是駐扎在這裡的東岸艦隊大概可以收拾行李回家了——唔或許也不一定啊,他們也是有被派去加勒比海的可能呢,比如李毅少將已經提到過的特立尼達島。
6月24日, 雖然《巴勒莫和約》可能尚未送抵東岸本土,但這並不妨礙雙方對整個群島的歸屬做一番提前劃分。按照協議,東岸人獲得了包括聖安唐島、聖維森特島、聖尼古拉島、薩爾島等在內的七個島嶼,那麽現在就有必要決定一下這七個島嶼上原本不多的葡萄牙居民的歸屬了——老規矩,一切由他們自決。
值得一提的是,東岸人早先移民了幾百人到島上(基本都是從克裡米亞汗國買來的戰俘),其中多數聚集在聖維森特島上修建碼頭、采掘煤炭、放牧山羊,至今已歷兩年了。目前,島上已被粗粗修建了一個碼頭出來,被命名為橫海港,而這個島也被順便命名為橫海島,由此可見海軍對此地的志在必得。另外,建昌島(聖安唐島)、南康島(聖尼古拉島)因條件相對較好也各被安置了百來名流放犯人,目前以種植和養羊為生——這些加起來總計不超過八百的居民,便是東岸人在島上的全部力量了。
6月27日,匆匆結束了佛得角群島的交割後,康有道、愛德華多二人再度揚帆起航,離開了普拉亞港(東岸海軍艦隊也不得不挪窩去了建昌島),捕捉風向橫渡了大西洋,並於7月25日這天駛抵了聖薩爾瓦多灣,而這個時候的巴西,其實也已經實際停火半年之久了,雙方所需做的,仍然是走個過場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