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局勢似乎漸漸穩定下來了呢。”海牙城某處軍營內,藍飛、楊亮兩個東岸陸軍的中堅人物正坐在一起喝茶。
茶葉這種東西在如今的聯合省也已經是一種奢侈品了,雖然其原本就不算便宜。不過與價格大幅上漲的茶葉相比,用來衝泡茶葉的淡水,在如今的聯合省其飆漲的幅度卻是遠甚於茶葉成本。據剛剛從阿姆斯特丹返回的某位東岸參謀所言,他在碼頭上見到了一艘外國船隻補給淡水,結果一罐(差不多五六百毫升的樣子)淡水的價格居然被炒到了2-3盾,令人震驚。究其原因,還是在於荷蘭人利用“洪水將軍”擊退十多萬法蘭西大軍的巨大副作用,即地面大面積地被海水淹沒了,就連阿姆斯特丹、海牙等地也難以避免,雖然其被淹沒的程度可能不如南方一些省份。
因此,從這裡就可以看出,在阿姆斯特丹、海牙、哈勒姆、萊頓、代爾夫特等地的普通平民在為獲得維持生活所需的淡水努力奔波的時候,作為維持與聯合省良好關系和簽訂大合同而作為“贈品”被送到聯合省的兩位東岸少校,卻在軍營內慢條斯理地品著香茗,這不能不說人比人真是氣死人。
這位兩人的桌上除了擺著一大壺茶外,還有一些荷蘭居民們所難得一見的果子點心,一些來自第一混成營、第三混成營的軍官也被邀請過來一起閑坐。至於說剛剛隨著幾艘東岸商船從佛得角群島趕來的忠國*軍步兵營的軍官,則沒有被邀請入席,他們還沒這個資格。
“是穩定下來了,奧蘭治親王雖然極力想要收復更多的土地,但他只有來自弗裡斯蘭、格羅寧根、德倫特的一萬多軍隊能戰,其他雖然還有三萬多士兵,但多是臨時動員起來的民兵,戰鬥力有限,所以他們能對法國人造成的威脅相當有限。”楊亮喝了一口茶,介紹道:“更何況雙方接觸的前線跟黃泥湯一樣,沒幾個月的時間是無法徹底乾透的,而且如果需要,荷蘭人隨時可以再次放水,這顯然不利於爆發大規模的戰爭。現在我看法國人也想通了,他們不再追求繼續擴大佔領區了,而是以保守為主,開始在佔領區派遣官員、加征稅收、建立天主教教堂等等,忙得不亦樂乎。”
“在佔領區設官什麽的無所謂,但征稅和建教堂真的好嗎?路易十四為何如此自大,他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麽嗎?”藍飛聞言有些訝然,因此立刻問道。
“你問我,我問誰去!事實證明,路易十四就是如此自大,而且他這麽多年來一直很自大,甚至自戀。”楊亮雙手一攤,說道:“再說了,法國人一直是堅定的天主教徒,以前西班牙的菲利普國王自稱是天主教國王,現在我看路易十四也想奪得這個名號,成為天主教世界名義上的盟主,他最好這些虛名了。所以,你便看到了,現在法國人在聯合省南部佔領區大量驅使當地人修建天主教堂,並從國外選派教士過來傳教,這對素來信奉新教的荷蘭人無疑是極大的刺激,因此現在南方的反抗漸漸多了起來,不過看起來路易十四不在乎。至於說在佔領區收稅,這當然也惹得當地人不滿,不過法國人現在的財政負擔也很大,他們大把給瑞典、英國使錢,自己還有養著前線的十三萬大軍,家裡據說還在動員大量後備軍隊,隨時準備出擊弗朗什孔泰、洛林等地,這花的錢海了去了,即便柯爾貝爾再是聚斂有術、罰沒的貪官和貴族的財產再多,也經不起如此長時間消耗啊,因此在佔領區收點錢,也屬尋常之事,填補些虧空嘛,反正荷蘭人有錢。”
“這倒是幫了奧蘭治親王大忙了,這個家夥原本在戰場上的反擊其實也挺吃力的——不然也不會在四處忽悠勃蘭登堡-普魯士、西班牙、奧地利等國加入到自己一方,甚至還在挖法國人的牆腳,打算策反英格蘭人——如今法國人自己作死,佔領區的反抗軍此起彼伏,那他們倒是可以暫且放下心了,全力料理內部事務了。”藍飛搖了搖頭,苦笑著說道:“這法國人的腦子到底是怎麽長的,就算現在無法長驅直入攻佔整個聯合省,那麽維持當前局面不惡化,然後等待冬天來臨(意味著地面結冰,交通會比現在方便許多)再看看會發生什麽,不是挺好的麽,為什麽急於作死呢。”
“怎麽,最近海牙或阿姆斯特丹的局勢有變?”楊亮聽藍飛這麽說,立刻來了精神。他之前一直在南方的林堡-布拉班特地區戍守,消息有些閉塞,對海牙的政局變幻也不是很清楚。這次要不是來聯合省的首都領一批至關重要的補給,順便將新來的忠國*軍引去貝亨奧普佐姆一帶,他也不會拋下部隊巴巴地跑來海牙,因此這會對聯合省後方的政治八卦十分感興趣,當然這也和他如今在荷蘭人手底下扛活有關。
“很不妙啊。因為奧蘭治親王收復了大片失地的關系,現在國內反對德維特議長的人越來越多,要求他辭職的呼聲也越來越高,其中甚至包括很多以前他政治上的盟友,這對共和派的打擊甚大。據悉,議長閣下已經有辭職下野的打算了,這在圈子內並不是什麽機密,而且應該就在最近一段時間了吧。沒辦法,人心散了,隊伍不好帶了,還不如順勢下野,避避風頭,讓奧蘭治家族的那個年輕人上台搞搞。”藍飛朝楊亮道,說這話時,他的眉頭還一直皺著,似乎其中還有很大的麻煩似的。
“這也是難以避免的事情吧?畢竟共和派政府這次的應對實在是太差了,據說派到路易十四面前的使節卑躬屈膝,割地賠款無所不用其極,就為了乞求和平。更慘的是,這種醜事還被人爆料了出來,然後搞得人盡皆知,這荷蘭人也是有尊嚴的,怎麽可能接受這樣的恥辱!因此,共和派的海軍在海上打得再好,可也不能開到陸地上與法國人乾仗吧,所以共和派政府下台已是必然之事。荷蘭執政,呵呵,這個消失了二十年的職位,又要橫空出世了啊,從此三級議會的權力將被大大削弱。”楊亮雖然長期在南方作戰,但對於某些事情還是知曉的,這大概得益於“有心人”的宣傳吧。
“事情沒那麽簡單。”藍飛端起茶杯喝了口,繼續滿面愁容地說道:“現在奧蘭治家族的那個年輕人上台已是板上釘釘的事情,奧蘭治派的得勢也已近在眼前。但這個家夥心胸狹窄,看起來並不滿足於將對手搞下台,他還要搞肉體消滅,即乾掉當年搞得他們家族差點一蹶不振的德維特兄弟。而且麻煩的是,因為他的豐功偉績和家族在軍事上一貫的出色傳統,目前荷蘭國內很多人支持他,這意味著他即便搞肉體消滅政治對手,那麽即便不能說沒有反對者,這阻力也將大大減小,所以我很擔心德維特議長等共和派骨乾分子的人身安全啊。”
“你們不是正在保護他們麽?昨天不是有一些暴民想找德維特議長‘談談’,還被你們的人驅散了麽?怎麽了,擔心海牙城內的那支軍隊來打你們?”楊亮不解道。
“目前自然是沒問題的,但以後呢?”藍飛擺了擺手,說道:“要知道,我們這幾支部隊,其實都是受雇於聯合省政府的。一旦共和派下台,奧蘭治派上台,如果他們想要解雇我們,不再雇傭我們了,那怎麽辦?難道讓德維特議長私人雇傭我們嗎?是,他的夫人很有錢,出身於大家族,但是否真的能夠長期承擔這筆費用呢?而且,這事也得新的荷蘭政府同意才行吧?”藍飛說道。
“荷蘭政府敢廢除雇傭協議嗎?如果我記得沒錯的話,我們的雇傭協議是一系列商貿協議——比如呢絨進口協議——的基礎,如果廢除了這條,那些合同是不是也要不執行了呢?這可是嚴重事件!”楊亮說道。
“誰知道呢,反正現在荷蘭政府有些混亂,沒個明確消息出來。德維特還沒下台,奧蘭治親王是陸海軍總司令,雙方之間的勝負雖然已經沒有懸念,但終究還沒有正式分出來,因此這會局勢還混沌著呢。不過我聽說,奧蘭治親王已經正式剝奪了科內利斯·德維特在海軍內部的職務,原因就是他妄圖謀害自己。這事水很深,還有得扯皮呢,海牙這邊的監獄三天兩頭傳喚科內利斯,要求他接受調查,據說這位老兄已經快頂不住了,輿論壓力太大,打算進入格萬根波特監獄了。當然聽說他也很自信,自信自己沒有謀害奧蘭治親王的舉動,因此打算正面接受調查,自證清白,這何其幼稚。”
“也許是他沒有辦法了吧,沒被逼到那個份上,誰也不想走到此。科內利斯,大概也是沒辦法了,職務沒了,兄弟也快倒台了,他還能怎麽辦?難道流亡國外?那家業都沒了!”楊亮倒是比較理解科內利斯的處境,對其可能做出的選擇也頗為同情,不過這並不代表什麽,如今東岸人最關心的,還是自己國家的利益能不能夠得到保證,再有就是他們這支軍隊的地位問題——其實以他們之前在戰鬥中的表現,只要已經“半上台”的奧蘭治親王眼睛不瞎,都知道該繼續雇傭他們,而這的前提自然也是保證之前共和派政府已經許諾下的利益了,當然這一切都還沒有定論,奧蘭治親王以前對東岸也沒表現得多熱情,未來怎麽樣還很難說,還得走一步看一步。
“很多時候,我真的挺羨慕你們的,可以自在地在前線戰鬥,而不用在後面處理一些讓人頭疼的破事,尤其是當地人還不怎麽歡迎你們的時候。我也不滿你說,我們第一混成營的人現在單個走在海牙大街上的話,很可能就會被人打了悶棍,因為我們執行德維特議長的命令,幫他吸引了太多的火力,以至於成了某些人的眼中釘。你知道的,要不是我們國家在聯合省還有一些舉足輕重的商業夥伴的話(他們往往比較有影響力),再加上共和派尚未完全失勢,我們可能也早就被轟出去了,那些民兵整天背地裡朝我們吐口水。”藍飛撓了撓頭,苦惱地說道:“說起來我們也是來幫荷蘭人的,怎麽現在搞得成了侵略軍、人民公敵了一般,也是鬱悶。”
“還是靜觀其變吧,現在也沒別的好辦法了。”楊亮喝完杯裡最後一口茶,然後站起身,一邊授意副官去拿公文包,一邊朝藍飛說道:“謝謝你的款待,茶很好喝。在荷屬布拉班特那個鬼地方,我們連清潔的飲用水都很難保證,蚊蟲有遍地,日子過得確實太艱苦了。不過正如你之前所說的,你們這裡也不輕松啊,海牙人民視你們如寇仇,哈哈,誰讓你們老向那些牛逼哄哄的民兵們動粗呢?好好保重自己吧,不要哪天睡夢中突然被人陰了,奧蘭治親王那夥人,說實話,能力是有的,但心術不正、心胸狹窄,指不定哪天就來找你們麻煩了。到了那時候,也不用顧忌了,第一混成營的首都爺們兒,刺刀要準備好!當然如果這樣也不行的話,就退到南尼德蘭算了,反正西班牙人那裡已經打好招呼了。”
說完,楊亮瀟灑地拍拍屁股,去忠國*軍步兵營的營地去了,留下了一臉苦笑的藍飛。而1673年7月31日,之前楊、藍二人聊天提到過的科內利斯·德維特海軍上將,也正式接受了法院要求其前往格萬根波特監獄接受調查的要求,在兩位仆人的陪同下正式進入了這所監獄。與此同時,海牙的暴民們也“自發”地開始在監獄門口修起了一座木質的絞刑架,形勢似乎一下子就變得微妙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