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經理,這次事情辦砸了,請責罰!”釧路港唯一的一座三層小樓內,東岸日本公司總經理陳碩面對著幾個跪坐在他面前的日本浪人,頗感到些無奈。
這幾個臉上帶著風霜之色的中年人是日本公司網羅的一群浪人首領,他們都是東岸人自己通過一些偶然的渠道招募的,非是那種由松前藩介紹來的日本在野武士或浪人——因為通過這種方式來到東岸人這裡的,難免會有松前家乃至伊達家派出的間諜。
但這些人就不同了,他們是東岸人自己招募的,相對比較可靠。再加上這些人都是在社會上飽經風霜的不得意之輩,對幕府本身談不上什麽感情,因此能為東岸人乾一些別人所無法做的“恥度”較高的事情,比如前往日本內地綁架幕府官員或地方上的大名。
的學生陳碩(東岸日本公司總經理,實際主持蝦夷地的開發工作,與日本人接觸較多)展開了一項令人瞠目結舌的行動——由魏博秋私下授意,主持東岸日本公司業務的陳碩聯絡了一幫私下裡募集的浪人(很多對幕府有著切齒的痛恨),讓他們跑去日本紀伊藩綁架藩主德川賴宣,該行動所需的經費和器械均由日本公司暗地裡支付。另外,為了保障行動能夠順利,陳碩還利用日本公司的名頭。將一艘公司租借的船隻調派過來。以探險為名。實則裝載了數十名全副武裝的浪人,前往和歌山綁架德川賴宣。
這件事情在不了解內情的人看來,實在是有夠費解、夠無厘頭的。德川賴宣是什麽人?日本德川幕府現任將軍的叔輩,德高望重,名聲極大!魏博秋瞞過邵樹德,私下裡指示自己的學生組織人手綁架此君,所為何來?難道他們有仇嗎?顯然不是!
魏博秋之所以乾冒大險,做下這等“奇事”。其實還是有深層次的考慮的。首先,綁架德川賴宣這麽一個素孚眾望的大名,並不是要將他弄到東岸控制區來,而是打算趁著歷史上今年在江戶發生的一場旨在針對幕府將軍的未遂政變中,假借德川賴宣的名義,在江戶城內盡可能地製造混亂。
那場政變因為種種陰差陽錯,而與成功失之交臂,政變主要策劃者由比正雪被迫自殺,不幸被捕泄密的丸橋忠彌被幕府殺害。尤其是前一位由比老先生,其人曾經拒絕了幕府開出的高官厚祿。而矢志不渝地踐行推翻幕府的大志,麾下學生最多時有數千人。可謂是一呼百應。如果此次政變成功的話,搞不好幕府將軍就得人頭落地,江戶城內的局勢也將發生劇烈的變動。
在此之後,忠於幕府的軍隊(多駐扎在城外)與由比手下的浪人勢必會發生激戰,這個時候如果德川賴宣能夠出來振臂一呼的話,佔據著大義和大勢的他——不管是自願還是不自願——必將給江戶城帶來更大的混亂。這幾乎是肯定的,因為你以為賴宣麾下的家臣們在看到幕府將軍人頭落地,江戶一片混亂的時候,不想自己的家主更進一步嗎?
甚至於,在某些有心人的推波助瀾下,把這種混亂蔓延到其他地區,很可能就會製造出一個波及多個地區的大混亂。你別以為這是危言聳聽,在如今的日本,失業武士幾乎已經成了一個嚴重的社會問題,這些人有能力、有武力、也有組織,但是缺乏時勢,如果日本國內局勢發生動亂的話,保不齊就有人出面挑唆這些武士浪人什麽的起事,最終釀成全國性的動亂。這樣一來,就給很多人創造了機會——當然也包括扎根在蝦夷地的東岸日本公司。
陳碩作為魏博秋的學生,自然知道自己老師的一些謀算。比如,這些年來他的老師一直在試圖結好松前藩的一些中上層武士或家臣,為此不惜一擲千金。而他做這一切的最終目的,說出去真有些駭人聽聞,那就是把自己在山東新娶的小妾生下的一個兒子,過繼給松前家,最終達到控制松前藩的目的。
陳碩一直對自己老師的這個“宏偉構想”有些無奈,他自己私下裡覺得這個計劃基本無任何成功的可能。但自己的老師既然著了魔一樣地想要執行這個計劃,那麽作為他教導多年的學生,也只有捏著鼻子乾下去了。什麽?你說松前家還有別的繼承人?沒關系,讓他們出家做和尚好了。什麽?你又說幕府不會承認松前家的繼承人?呃,這就需要松前家好好表現了,總之事在人為嘛。而且,陳碩一直懷疑,這個松前家與德川家有些拐著彎的關系,自己老師不會想讓他兒子最終當上幕府將軍吧?當然,這個想法太荒誕了一些,陳碩明智地沒有多想下去。
不過呢,現在的情形倒真像陳碩自己實現想象的一樣——基本沒有任何成功的可能。這不,偷偷派往紀伊藩綁架德川賴宣的這幫浪人們铩羽而歸了!他們在紀伊藩發動了一些老關系(全是相熟的浪人),打聽到某月某日藩主欲到某地,因此便提前埋伏了起來,打算半路上將賴宣劫走藏起來——反正按照日本人的尿性,藩主十天半個月見不到人影是常事,根本不值得大驚小怪。
只是他們的運氣實在是太差了一些,平素裡隨從不過數人的德川賴宣那次身邊竟然跟著大群侍從,結果將這幫驟起發難的浪人打得抱頭鼠竄,前後共死了十余人,最後才狼狽撤退到海邊登船逃出生天。至於計劃麽,自然是流產了,德川賴宣經此一劫,下次出門的時候想必身邊會多不少侍衛吧,再想綁架他已幾無可能。
“算了,此非戰之罪,賴宣手下侍從如雲,你們不能得手也很正常。不過呢,你等未能及時發現賴宣身邊侍衛人數的增減,至計劃功敗垂成,有不察之罪,不能不罰。這樣吧,一人罰薪半年,回去後你們立刻收拾東西,帶上家人,準備登船回東岸本土,這裡不能再待著了。”陳碩心灰意懶地揮了揮手,說道。
現在計劃失敗,也是該想想後果的時候了,即他們所進行的這場陰謀是否已經敗露,而又會產生什麽後果。陳碩對此有些不確定,東岸人的船只打的是荷蘭旗幟,而船隻也是東亞海面上最常見的荷蘭笛型船,很容易就會讓人懷疑到荷蘭紅毛頭上。而出戰的浪人們也都是嘴巴嚴實之輩,應該不至於主動泄露自己的底細,再加上也沒有人被敵人生擒,那麽事情就好辦多了——即便日本人依據某些蛛絲馬跡懷疑到東岸人的頭上來,那麽東岸人大可抵死不承認,反正人家也沒有證據。
“呼……”在這群浪人諾諾告退後,陳碩長籲了一口氣,開始思考起了下一步的盤算。如今東岸日本公司基本上已經在釧路港一帶站穩了腳跟,定居人口(多來自山東青州府)有了數千人,煤礦也進入了穩步生產的狀態,城市郊外的農田也有了一定的規模(雖然產量參差不齊,但多多少少有了產出),這些都意味著公司的事業開始蒸蒸日上。
現在所要做的,應該就是持續吸引投資,然後繼續從大陸上運更多的明人到蝦夷地島來,接下來碼頭的擴建、水利的興修、牧場的規劃、漁場的開發、建築材料廠的興建,哪一樣都是需要海量的資金與人員的。陳碩有信心,在資金充足的情況下,只要給他五到十年的時間,他就能在蝦夷地東部建立起多個定居城鎮, 讓公司的盈利水平進一步上升——至不濟,他也能以釧路港為核心建立起一個縣來,讓日本公司能夠維持不虧損。
如今唯一可能組織陳碩實現自己計劃的因素,大概就是日本人的反應了吧。
“要是這幫浪人此番成功就好了。”想到此處,陳碩又輕聲歎了口氣:“老師給我的密報裡說由比正雪今年要發動政變,但經此一番折騰,怕是不但紀伊藩震動,就連幕府將軍都要震怒了吧。接下來一段時日,聚集在江戶、京都和大阪的那群數量龐大的浪人們,怕是要倒大霉了,幕府多半會好好收拾他們一頓。就是不知道由比正雪老先生在此不利形勢下,還有沒有勇氣發動旨在推翻幕府的政變了,應該是不大可能了吧……”
“算了,多想無益,如果幕府真的遷怒到我們身上,然後指使松前藩給我們找麻煩,那我們接著就好了,難不成還怕了他們?大不了銅錢生意不做了!反正銅錢貿易加上其他零碎的生意,一年利潤也不過才二十多萬元,且還是政府的生意,與我們何乾!”陳碩驅散了腦海中的負面情緒,然後坐到了辦公桌前,籌劃起了建築材料廠磚瓦輪窯興建的一應事宜,這事對他來說,可比在日本搞風搞雨重要多了,關系到釧路港接下來幾年的建設,可馬虎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