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咚……”
吞咽口水的動作,猶如瘟病般蔓延在人群中。
哪怕是第7位階的長老,第8位階的大長老,這一刻也骨寒毛豎。
懸浮在無日城上空的漩渦火球,碩大無朋,一望無邊。
它已經停止旋轉,攝人心魄的危機感,刺痛著每一個生靈的太陽穴。
而這,僅僅只是「必殺火炮」逸散的一縷威能。
難以想象,火球真正瞄準的目標,此時陷入何等的絕望中。
他,或著她、它,會懺悔禱告,祈求天道的饒恕嗎?
還是說魚死網破,不到最後一秒絕不放棄掙扎?
……
眾人的胡思亂想,夜寒君不得而知。
他繃緊全身的肌肉,將所有的護身寶物激活,竭盡所能做好了準備。
“來吧……來吧……”
“不就是殊死一搏嗎……提前體驗渡劫的感覺……不見得是壞事……”
時間的流動,在這個間隙格外緩慢。
窒息的焦灼中,振聾發聵的炮擊聲響徹天地,赤紅色的火球終究是落了下來。
它帶著不可阻擋的毀滅氣勢,加速,加速,瘋狂加速,前一瞬熾熱的氣流剛剛撲到夜寒君的面龐上,後一瞬驚天動地的大爆炸,已經回蕩在他的耳邊。
“轟!!!!!”
無日城上空,半透明的薄膜屏障,無窮無盡的深黑漣漪泛濫成災。
那是無比恢宏的能量碰撞,通天石柱上的二十四尊守陣聖靈,一個個傾耳注目,肅穆相待。
“大頭的部分……全都擋住了。”
“但溢散的威能,果真衝進了窗之花中,那個方向是誰,怎會遭遇如此厄難衝擊?”
板著臉的金鵬天狐,喃喃自語。
“好像是‘夜寒君’,是夜氏近些年裡,屹立在風口浪尖之人。”
猛虎統領甕聲甕氣回答。
此前無法鎖定「必殺火炮」瞄準的核心,現在軌跡清晰,置身迷霧中的茫然頓時解了開來。
而立於石柱之巔,以它們的耳力,無論是刻意還是不經意,竊聽地面的議論聲,十拿九穩,易如反掌。
“夜寒君……”
金玄子看了眼身旁的窗之花,小小的眼睛裡金光爆閃。
“此人是丫頭的師傅……他不能出事。”
“要是早一點察覺目標,我們聯手,還有馳援的可能性。”
“現在嘛……說什麽都晚了。”
筆仙晃動筆杆,嘗試在虛空中寫字。
但它剛剛點了一下,整個軀體劇烈搖晃,嚇得它趕緊停下。
“不行不行,預測不了。”
“與紀元之鍾關聯,哪怕是封神之胎也不敢大張旗鼓。”
“我只是小小的佔卜聖靈,真敢算卦,馬上就會橫死當場。”
“不應該啊……”
夜舒抬頭望著天空,試圖理清自己的思緒:
“夜寒君……為何會引來劫殺?”
“我聽說過這個孩子,他是繼夜釋天之後,第四個幼時入祖地、得到始祖青睞的人。”
“但他放棄了始祖的精血,轉贈於同胞血親。”
“而他雖是主動覺醒,雙職權在身,衝擊第7位階時,自然有滅殺大劫等著他,何至於現在就要痛下殺手?”
“難道說……他的身上依然背負著族運?”
“天道害怕他功成的那一天,不惜提前降下災禍,要在此時斬盡殺絕?”
夜舒的輕語聲,引來所有至聖之胎的側目。
“柔風姐姐,你怎麽看待?”
“既然什麽也做不了,多說無益。”
夜柔風冷淡淡道:
“我從不相信命運,事在人為,人定勝天。”
“再退一千步,倘若真是始祖青睞、族運護擁,他不可能輕巧死去。”
“如果死了,那也沒什麽好遺憾的。”
“禦靈之路血流成河,終有一天,你我也是其中一具無人問津的屍骨,都是眾生常態之一,到了你我這個位階,難道還看不開嗎?”
“小妹……確實不如姐姐心念通透。”
夜舒輕歎,緩緩閉上眸光:
“還有十二道鍾聲。”
“是生是死,拭目以待。”
“哢擦!!”
毫無征兆的瞬間,冰塊碎裂的脆響聲回蕩在耳邊。
剛剛閉上雙眼的夜舒,猛然間站起身來。
她的周身霞霧翻騰,好不容易平緩的思緒,竟然再一次七顛八倒。
“怎麽可能!窗之花居然碎了?!”
“這可是與鎮族大陣連在一起的至寶,十二萬年來從來沒有破損過!怎麽可能裂開?!”
“噗通——”
一具血肉模糊的屍骸掉了出來,從數千米的高空垂直砸下去,宛若墜下來的隕石。
佇立在地面的夜虎、夜秋果、夜丹、夜閃……個別人嘴巴張成了一個圓形,驚得合不攏嘴。
千鈞一發之際,通天石柱上的至聖之胎正要行動,有一道血光速度更快。
“喲謔謔謔,好慘的人類小夥。”
“細品嫩肉的,怎麽就裡裡外外燒焦了呢?”
無法用肉眼捕捉的血影,逐漸從殘影閃爍的狀態,恢復正常。
距離相對較近的夜茉,蹬蹬蹬往後退了三步,臉上露出極度驚訝的表情。
“怎麽,我又帥過頭了嗎?”
“不要迷戀哥,哥是你們永遠得不到的傳說。”
成百上千道目光的注視下,率先接住焦炭屍骸的,居然是一個身高三米的英俊男子。
他的皮膚就像鍍了一層月霜,不僅透著病態的蒼白,還泛著令人透心涼的寒冷。
但無論如何,哪怕比尋常人類高了半截身子,他的帥氣也無法阻擋。
他有著午後陽光般的迷人笑容,也有著海浪般起伏的金色長發。
一身黑色禮服裁剪得體,上面沒有一道褶皺,像是每天都會熨燙似的,非常注重細節。
一雙油亮亮的尖角黑靴,一件厚厚的黑色披風……小心聞嗅,還能聞到他走過的地方,空氣中余留的玫瑰花香。
“吸血鬼親王……伯特納爾大人……”
夜茉將指尖搭在高聳的胸脯上,盈盈一拜道:
“沒想到您也在這裡。”
“沒辦法。”
伯特納爾噙著完美的微笑,用一雙迷人的琉璃之眼,注視著夜茉的雙眼:
“我不喜歡張揚,向來低調。”
“但要是有危險,哥必然挺身而出,救你們這些小羊羔於危難之中。”
“……”
夜茉眼皮跳了兩下,不知回憶起了什麽事情,低著腦袋,不敢接話。
“伯特納爾……”
通天石柱上,夜千墨如夢初醒,不禁怒目圓瞪道:
“你這個不著調的老家夥,失蹤了一整個紀元,夜氏差點要給你下封殺令了,你還知道回來?”
“噓,大吼大叫的,成何體統。”
伯特納爾一隻手抱著夜寒君的屍骸,另一隻手拂過金色的長發,完全沒把夜千墨的斥責聲放在耳中。
“這小子沒死,福大命大,倒也稀奇。”
“哥要不要送他一滴血呢?算了吧,哥的血比較貴重,這小子目前的體質,估摸著承受不起。”
“那什麽……隨便來個耀世級別的治療獸,搶救搶救,問題不大。”
伯特納爾隨手一拋,便將焦炭丟在了地上。
“咳……”
處於昏迷狀態的夜寒君,感覺自己的後背被狠狠敲了一下,堵在喉嚨口的淤血,就這麽仰天噴了出來。
“哎呀呀,浪費可恥。”
飛濺的鮮血,還沒有落地。
伯特納爾只是輕輕一勾手,血漿重組,像是一支箭矢射進夜寒君的心臟。
“奇怪奇怪,伱的契約眷靈呢?怎麽沒有隨著你一起落下來?”
“莫不是提前收起來了?手速蠻快的嘛,有哥年輕時的幾分果決。”
若有若無,似乎有一個人影站在自己的身前。
夜寒君竭盡全力想去看清,可他意識體渙散,全身上下處於僵硬的狀態,根本無法動彈分毫。
“完了,這孩子傻了吧唧的,要不還是埋起來吧。”
含糊不清的聲音,順著耳孔傳入腦海。
夜寒君緩緩閉上眼,渾濁眼球中閃爍的,依然是剛才的可怕景象。
……
五分鍾前。
壓縮火球如炮彈一樣砸下來。
那是憤怒火神的滅世一擊,天空遍布鏡子的裂紋,致死的寧靜堆積在心底,靈魂為之壓抑恐懼。
但夜寒君並沒有就此放棄,他選擇反擊。
龍魂燈、黑暗水塔、天瓷軟甲、藥獸皮甲、安神香囊……仰仗的保命道具,一個照面便全部粉碎。
要知道,這只是余威!
火炮的主要威力全都被鎮族大陣擋了下來,難道連余留的威能也無法支撐嗎?
“默,堅持住!”
“撐過五息,我會發動奇跡解體,爭取更多的時間!”
夜寒君於靈魂中大吼,一旁的玻璃屏障砰砰作響,傳來瓜瓜焦急的呼喊聲:
“大蝌蚪,放我出來,本瓜給你治療!”
“不行!”夜寒君一口回絕。
支配狀態下的他,渾身散發著邪煞的氣息,正反兩面的眼珠子時而冷靜,時而暴虐:
“這不是你能阻擋的傷害,我還有活下去的可能,把你放出來,反而會讓你陷入萬劫不複的危險中!”
“但是……本瓜不希望你死啊。”
瓜瓜的聲音中帶著一點點的哭腔。
“人類眷主,替死鬼呢?本大仙怎麽也能撐幾息吧?!”
一旁的鵝大仙好像也感知到異常,用力捶打著玻璃屏障,想要往這裡一探究竟。
“權能發動……是有順序的。”
“你們不要慌,既然我還維持著融合的狀態,說明還有掙扎的機會……”
“等到默支撐不住,我們強行脫離融合的狀態,替死鬼、奇跡解體,這些都會跟著使用……”
夜寒君以極快的精神傳訊,安撫著瓜瓜和鵝大仙。
彼時,他被無情的烈火吞噬,陷入煉獄之中,環繞周身的觸手成片成片化為灰燼。
等到那火焰觸及肉體,烈火焚身之痛灌輸四肢百骸。
但同樣的,無窮無盡的快感,也在充盈他的靈魂。
“痛……”
“好痛……”
“太痛了……”
五條觸腕痙攣抖動,夜寒君感受到體液在蒸發。
那赤紅色的火蛇,正在瘋狂啃食他的血肉,想要從外到內全都吃抹乾淨。
“嗷……”
“快樂!無與倫比的快樂!!”
這一刻,仿佛有兩個意識體搶奪著肉身的掌控權。
夜寒君漸漸分不清,到底是默的扭曲心理影響了自己,還是自己被同化了,早就融入其中。
“讓火焰來得更猛烈些吧!”
“我要痛苦!品嘗痛苦!!!”
“轟隆!!!”
烈焰熊熊,如狂化的野獸,如狂嘯的惡魔。
那是比鮮血更加深紅的顏色,仿佛要將整個世界點燃,阻礙者亦如螳臂當車,即便是奮力嘶吼,聽起來也不過是絕望者的哀嚎。
夜寒君的軀體——收縮成一個肉球。
最後,連這個半米不到的肉球,也跟著汽化。
那種感覺,好似大腦裡的血管全部爆開,血液劇烈衝擊下,整個人都是瘋癲的、癲狂的。
“嘭!!!”
夜寒君炸了開來。
深紅色的熱浪頓時變得更加洶湧,像是即將收割獵物的捕食者,已然露出興奮的獰笑。
但……不知為何……
深紅煉獄的最中心處,大海星的身影消失後,莫名陷入更深一層的死寂中。
有一塊不規則的結晶物質,漂浮在半空,滴溜溜打轉。
蛛網般的裂紋開始攀爬,晶瑩的碎片一片片墜落,然後一片片被烈火吞噬。
“啊!!!”
淒厲的慘叫聲撕裂了世界,烈焰為之一顫,旋即羞惱似的,變得更加狂暴。
而慘叫聲的主人,於怒焰見證之下,緩緩打開雙翼。
那是一隻白鴉,一隻擁有三隻眼睛的白鴉,每一眼通紅如血,遠比紅寶石還要晶瑩閃耀。
但此時的它,再也不是翼展一兩米的迷你尺寸。
它變得無比龐大,像是從深淵裡爬出來的史前怪物,蒼白的羽毛不沾染一絲雜色,漆黑的爪子仿佛擁有隨意握碎心臟的力量。
它翼展一百五十米,俯升衝天時,烈火妄圖纏身,但短暫的,竟然無法追上它的速度。
這是默最強的技能——末世降臨!
只有觸發死亡,體內的白鴉蘇醒過來,才能發動這個難以形容的極限技能。
“啊!!!”
巨鴉尖嘯,暴怒的烈火終究追了上來,凝聚成一個血盆大口,一口將它吞入肚中。
“噗!”
玻璃屏障劇烈搖晃下,巨鴉掙脫火海,於烈焰之中翱翔天空。
一道道疾馳的烈火鎖鏈,追趕在它的身後,有的纏住它的雙腳,有的洞穿它的翅膀,無法逾越的天之威能,死死壓製著所有翻盤的可能性。
“不行……根本沒辦法展現毀滅的威能……”
“對於紀元之鍾來說,它才是生殺掠奪的王者,默就像是地上爬的嬰兒,完全不是一個量級……”
意識體勉強維持清醒的夜寒君,已經無法操控飛行的巨鴉。
也就在這個刹那,一種非常驚悚的躁狂感,俄頃間滲透他的靈魂。
腦海裡……竟然出現了第三個「意識」?
夜寒君無法形容那種感覺,寒風侵骨也沒有這麽陰冷,凝望深淵也沒有這麽膽寒。
那是涼到骨子裡的絕望感,仿佛這個時候就應該原地割喉,耐心等待死亡的寵幸。
“嘩啦啦……”
被火鏈死死鎖住的巨鴉,瀕臨解體的最後一瞬間,忽然間停止不動。
然後——三眼白鴉重新睜開眼,血色的瞳仁中,倒映著山海皆可平的弑殺。
它的軀體瘋狂膨脹,眨眼間突破了五百米,隨後是一千米、兩千米、三千米……
慘白的雲霧衝天而起,這一刻,三眼白鴉成為空間內的主宰。
它身居最高處,俯瞰著漫天的火海,眉心上的瞳仁一裂再裂,隱隱有一個古老的符號,顯化一角痕跡。
“哢擦……”
早就被烈焰腐蝕過的玻璃屏障,漸漸有裂紋蔓延。
三眼白鴉再次尖叫一聲,猛然間張開尖銳的嘴巴。
霎那間,火海化作待宰的蛟龍,一條條沒入它的口中。
同一瞬間,夜寒君狂跳的心臟幾乎爆開,仿佛吃下了什麽不得了的東西,全身上下都有無窮無盡的腫脹感。
“鴉鴉……鴉鴉吃飽啦?”
脆脆的聲音回蕩在靈魂中,等不到夜寒君轉動凝固的大腦,認真思考這突發的所有狀況,他被迫脫離支配的狀態。
憑借著某種直覺,強製回收光束不斷橫掃,鵝大仙、絕弦、瓜瓜、花燭,全都被及時回收。
再然後,夜寒君失去了意識,隻感覺自己輕飄飄的,向著空蕩蕩的地方自由落體。
……
無日城,外城,城中心。
隨著最後一道鍾聲敲響,所有人如釋重負,繃緊的面龐漸漸放松。
“看樣子,這一次有驚無險。”
“雖有族人差點身亡, 但最終還是活了下來,可謂是幸運至極。”
“哎,賜福果然艱難啊,老夫一刻沒有松懈,好像也只看到了兩道真正意義上的賜福之光。”
一眾長老,慢吞吞從圍坐的姿態挺起腰身。
彼時,浮空的窗之花緩緩下降,隨著空間漣漪的蕩漾,一股極淡的血腥味蔓延開來。
“嗯?”
抱著腦袋百般無聊的伯特納爾,燦爛的琉璃之眼瞬時間被血色填充。
他只是輕輕一閃,出現在一座窗之花的身前,低下頭來,俯瞰著裡面的幾灘血水,久久說不出話來。
“不降異象的劫殺麽……”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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