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秋寧推開辦公室的門時,正對面而坐著說話的科長魏雲鳳和張雅靜同時扭頭看她,表情多少有點尷尬,好像她們剛才的話題說的就是這個推門而入的人。
魏科長笑著起身,對滿頭大汗的顧秋寧說:“怎麽就熱成這樣,快坐著涼快涼快!”
然後,回自己辦公室去了。
魏雲鳳四十出頭,留著齊耳短發,形象氣質特別像老電影裡面的女共產黨員。
張雅靜是和顧秋寧同時考進審計局的,局裡這一批總共新入編了三個人,沒想到學統計的她會和學財會的張雅靜分在同一科室。
另一名叫程鵬的男生也是財會專業的,被分配在辦公室,三個人都沒有進入業務科室。
“多崗位歷練,人事科和辦公室最鍛煉人,你們第一年試用期先這麽乾著,有大的審計項目你們也跟著上。”第一次和他們談話時,局黨組書記局長夏湘解答了他們的困惑。
張雅靜的爸爸是市委組織部的科長,媽媽是某局的四級調研員,光從頻繁網購上就能感覺到她家庭條件不錯,何況上班第一天她是開著奧迪車來的。
顧秋寧的父母都是縣裡的農民,不但幫襯不了她,她現在每月還得給媽媽轉三千塊錢補貼家用。
她租住在月租800元,被改裝後的車庫裡。
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所以住在車庫的她,從辦公室座位的分配,就再次知道自己“被第七階層”了。
魏雲鳳有一間單獨的辦公室,為了不超標,她的辦公室兼做科室的小會議室。
大辦公室裡除了兩名新人外,還有副科長穆林和公益崗劉莎莎。
所謂的大辦公室也就能擺四張辦公桌,於是張雅靜與穆林對面辦公。
顧秋寧則和劉莎莎坐對面,她坐的位置背對著辦公室的門。
穆林是複轉軍人,接觸半年後,顧秋寧覺得他全無軍人的英武幹練,總是滿腹牢騷,一個不陽光的人。
顧秋寧身上的汗還沒下,辦公室裡的電話響了。
穆林不在辦公室,張雅靜抓起了放在她和穆林辦公桌之間的座機話筒:“您好,人事科。哦,科長!她在,好的,好的,我現在就讓她過去。”
“顧秋寧,科長讓你去她辦公室!”說完,張雅靜繼續低頭看手機。
莎莎則眼神裡頗有內涵地看一眼顧秋寧,什麽也沒說。
“市裡針對新入職人員開了個政策理論培訓班,給咱局一個名額,考慮到你是三個新人裡最優秀的,領導也想幫助你更快進步,所以我推薦你去參加這個陪訓班。”魏雲鳳笑著打量顧秋寧。
顧秋寧穿的白色連衣裙還是大四時不到二百塊錢從網上買的。
“你住在嘉園小區是吧?離培訓地點不算遠,只是,學校不管午飯。”魏雲鳳遞來一張培訓通知。
顧秋寧接過來看了看,培訓時間兩個月。
“下午報到,那我?”她看著科長,後面的話沒說出來。
魏雲鳳了然:“你下午就不用來了,準備一下,明天就開班了,手頭有工作嗎?要是有先交給莎莎吧。”
嘉園小區離單位將近五公裡的距離,顧秋寧平時上班基本坐公交車,春秋天時會刷共享單車。
她查了下手機地圖,嘉園小區離培訓地點六公裡,坐公交車需要轉車。
酷暑天氣,騎共享單車一天四趟,兩個月後她準會曬出“蚯蚓”色。
下午三點報到,秋寧兩點就從家出發,她想看看坐公交車到校需要多長時間。
結果,她兩點五十五分走進了學校。
早晨和下午下課也就罷了,最多早起半小時晚到家半小時。
可是中午十二點下課,三點上課,坐公交車確實太耗費時間了;她也不想頂著烈日騎單車曬油。
報過到的顧秋寧撐著太陽傘,呆看著公交車站牌,希望發現一趟直達小區附近的公交車。
“顧秋寧!”先於她就在公交車站的一個白白的、微胖的女孩子欣喜地叫她:“你是不是來參加培訓班的?”
參加省考時認識的蔣瑩,她現在農業局上班。
兩人簡單說著各自這半年的經歷,蔣瑩心直口快地說:“我一聽說這個培訓班每個單位都有一個名額,想著就會是你,這麽熱的天,這種和業務提升無關的陪訓肯定給咱們這種小白來享受啊!”
顧秋寧笑了笑問:“你是本市人,你幫我想個來回最便捷的路唄。”
“你從海綿城公園公園穿過來呀,步行絕對不超過二十分鍾!”蔣瑩幾乎不假思索說。
嘉園小區的小西門離海綿城公園南門步行只需要五分鍾。
“你買一張公園年票,好像五六十塊錢吧,很劃算的,而且全市公園都通用,我每年都買。”蔣瑩看見顧秋寧黑黑的眼中泛起了亮光。
第一次從公園到學校,秋寧用了三十五分鍾,走了三次後,她終於找到了一條最近的路,只需要二十二分鍾。
而且公園裡綠樹成蔭,雖步行,卻不會暴曬在陽光下。
為了感謝蔣瑩的好推薦,中午去學校的路上秋寧給她買了杯焦糖奶茶。
蔣瑩的家庭條件也很一般,她從家到陪訓學校騎電動車還要半個小時。
“咱們中午別回家了,隨便吃點東西,中午去海綿城公園涼亭裡午休吧。”第二周的周一,蔣瑩便和秋寧商量。
下課時,兩人在教室飲水機裡把各自杯子接滿水,每人買了個燒餅夾菜就去了蔣瑩說的那個涼亭。
涼亭位於公園最深處,掩映在樹木中間,既幽靜又涼快。
兩人吃完燒餅又聊了會天,就各自躺在長椅上午睡了。
從這裡到學校,只要十幾分鍾,秋寧興奮地說:“太好了,蔣瑩,你就是我的北鬥星!”
“這條路更陰涼,你試著從這過,基本曬不著太陽!”蔣瑩胖乎乎的臉上笑起來有兩個酒窩,很可愛。
下午下課時,秋寧便從涼亭那條小路走過,於是,她看見了一個石像。
石像是個一身黑衣高大英武的武士,他右手牽著一匹白馬,左手按著佩劍,身體前傾在努力逆風而行,朔風將他紅色的披風高高卷起。
“咦?昨天怎麽沒看見你呢?”秋寧仰臉看著武士的臉,眉毛濃黑,雙睛微眯目光似乎在看向很遠的遠方;
他的鼻梁很挺,棱角分明嘴唇抿著,天!他居然還有睫毛,雖然睫毛也是石頭雕刻的,但是這個細節令她心頭一凜,頓時覺得這石雕似乎是有生命的。
“你好帥啊,是位將軍嗎?你有過什麽樣感天動地的故事呢?沒關系,我會慢慢了解的,現在,我叫先叫你披風吧。”秋寧的手輕輕在他牽馬的手背上拍了一下。
秋寧的手剛拍在披風的手背上,似乎聽到有人“嘖”了一聲,嚇得她立刻縮回手,四下裡看看,並沒有人。
“呀,網上說有心裡變態的人會用活人做雕像,這個不會吧?”秋寧的目光在披風身上搜尋,想找到一個孔洞。
片刻後,她笑了,笑自己蠢:“唉,就算裡面曾經有個活人,現在也早就成骨頭了!”
秋寧被自己豐富的想象力弄得後背寒涼,連連道歉:“對不起啊披風,我多慮了,沒有冒犯的意思。”
那以後,除了周六日,秋寧一天四次風雨無阻地都會在“披風”面前站立片刻,有時只是默立,有時會告訴他自己今天煩惱或開心的事情。
幾乎每天中午秋寧和蔣瑩都會來涼亭午休,但是她與蔣瑩隻字不提“披風”,有時候想一想,她都會啞然失笑:“你這個幼稚鬼,難道是害怕有人來和你搶那尊石像嗎?”
培訓班規定參加陪訓的學院兩個月培訓期請假時間不能超過三天,所以蔣瑩就半天半天的請假。
今天中午又是秋寧自己來了涼亭。
蔣瑩不在,她不敢在涼亭午休,怕睡著了不安全。
於是,她又溜達到披風旁邊,拍拍它的手背:“還是跟你在一起吧,比較有安全感。”
秋寧離開涼亭時看見兩位老人進去了,現在,她把涼亭裡兩位老人關於如何養花的對話聽得一字不落。
她驚異地瞪大眼睛,心想自己和蔣瑩每天中午的對話也不知被誰聽了去呢!
午間的陽光毫不吝嗇地籠罩著披風,秋寧用裝書的文件袋遮住臉,四下搜尋,想找個陰涼處打發時間。
她看見披風牽著的那匹馬左側有一堵薔薇花牆,花牆籬笆有一處開口,應該能擠過去人。
擠過花牆,居然有一個被花牆圍城的U形空間,還有一張木長椅。
秋寧為自己的這個發現竊喜不已,心想這裡可是一般人走不到的地方,以後只要蔣瑩不來,自己都可以躲在這裡午休呢。
秋寧拿出袋子裡的薄毯子鋪在長椅上,人側躺著看手機。
“這是李楚?”一個渾厚的男聲問。
“絕對不會錯!我有個朋友以前在這個公園乾過,他說這是李子寒請了有名的雕刻師按照李楚照片做的,花了幾百萬呢!純大理石漢白玉的!”一個嗓子略尖的男聲說。
“放屁!大理石和漢白玉是一回事兒嗎!再說了,李楚能長這樣?他李家有這麽好的基因嗎?”渾厚男聲譏諷道。
尖嗓子說:“李楚長得像他媽,您不是也像,咳,哎喲!”
尖嗓子似乎被人跺了一腳,笑嘻嘻地換了話題:“哥!咱還去哪兒?”
腳步聲遠去了。
花牆後面的顧秋寧心臟“砰砰”直跳,她飛快地在手機上搜尋著李子寒這個名字。
李子寒,本市“十八閣”集團董事長。
“十八閣”發跡於宋風園林,是追尋南宋遺跡的主題園林,做大後在本市及周邊城市開有多家“十八閣”酒店。
李子寒是一個非常有經商頭腦的人,園林蜚聲國內外後,他立即與國有公司聯手,將園林變成了海綿城公園。
網頁裡的李子寒戴著眼睛,圓胖臉,但是眼神犀利,神色威嚴。
十幾分鍾之後,再次站在雕像下面顧秋寧仰臉看著披風那張過於英俊的臉,感覺有點怪:“你還真有原型呢,還是個富二代呢。唉,我以前和你說的知心話你就當過耳風吧。”
手機在口袋振動了。
“顧秋寧!你什麽時候回來呀!不是陪訓快結束了嗎?”張雅靜那頤指氣使的聲音聽到了就讓人來氣。
顧秋寧沉默了片刻:“下周結束!”
“那不行!你們周末不是不上課嗎?你明後天得把主題教育的迎檢檔案整理好,下周一督導組來檢查呢!”說完,都不等顧秋寧說話,那邊就掛斷了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