懸崖眺望者定期查看測暗劑，看他們艱難送出的消息有沒有回應。他剛剛又看了一次，還是沒有收到回復。他把測暗劑裝回囊袋裡，又拿幾隻眼睛去看頭頂的光點，琢磨它們為什麽一直沉默。突然間，他看見高空中出現了一條迅速下墜的明亮光線，就在光神之眼旁邊。墜落的流星變成橢圓形，光芒越來越亮。懸崖眺望者動了動，其他兩隻星拉也抬眼看，隨即趕緊想把眼睛縮回眼膜的保護下。來不及了。

　　頃刻間，整個天空都被爆炸的光和熱點亮。三個星拉的頂面被烤焦，他們扭動身體想逃避這痛苦，彼此間拉開了距離。到最後，散落在地上的，幾乎只是三小團枯萎、瞎眼的肉。猛迅獸殺手從來沒覺得這樣痛。她最後的念頭是:這一定是光神在懲罰她，因為她太不知天高地厚，竟想與神對話。缺乏養分儲備，加上頂面被燒焦的刺激，她體內的自動保護機制突然間激活，掌管了身體。動物性的反射功能被關閉。自無數、無數世代以來，第一次有星拉睡著了。

　　……

　　林澤陽問:“什麽回復?”

　　“底下有人用你用過的格式發回了圖片。”碧依姍回答道，“圖片來自東極。他們用的不是激光，而是熱紫外輻射，而且速度非常快。瞧一一這是第一幅圖。”

　　“畫的是星彈上空的次級飛船和六顆潮汐平準星體。”林澤陽說，“星彈似乎扭曲得厲害，活像個煎餅。但這肯定就是他們的星星，因為他們畫上了那個星形結構。不過那又長又窄的楔形是什麽東西?底部靠近我們、尖端在那星形結構上方的那個東西?”

　　“那是指針。”碧依姍道，“看第二、三幅圖，基本完全一樣。只不過我們的飛船緩緩往西移動，而楔形符號也變短了。”

　　碧依姍用她的思維快速轉動，很快，第一幅圖旁出現了第二幅圖和第三幅圖的一部分。

　　“的確。”林澤陽說，“看來他們似乎希望我們去他們的星形結構上方。我知道這是為什麽。從那個方向看過來，光線要長途穿越大氣層，能見度很低。如果我們在他們頭頂要好得多。”

　　林澤陽突然想起碧依姍說的另外一句話，他問:“信息發送的速度有多快?”“計算機替我們放慢了。”碧依姍說，“我估計大概是每四微秒一次脈衝。”林澤陽腦海裡立刻列出了第一幅圖的脈衝痕跡，他仔細觀察兩次脈衝之間的間隔。

　　“間距和強度都不規則。”他說，“不過這個手工製造的東西也能勉強看清，可惜是個中子星版的古代人煙信號在給我們發信號呢！”他說，“而且這些粗糙的脈衝每四微秒一次，也就是說，這些生物生命的速度比我們快了一百萬倍！而我是以每秒一次的頻率發送激光脈衝的。對於他們來說，就好像兩次脈衝之間隔了一百萬秒。”

　　“不過好在我們的思維在這裡加速了，倒是能夠勉強發送稍微快一點的信息了。”

　　“再讓森明喆趕緊把次級飛船移到那個星形結構頂上。我盡快弄點回復出來。”

　　隻幾秒鍾，林澤陽就轉動激光雷達，對準了飛船下方的光神天堂。雷達的運行頻率被調高到短紫外光。由於手頭沒有立刻能用的東西，林澤陽命令計算機重新發送對方發上來的圖。計算機以兆赫的速率向下發送，林澤陽又迅速調出他自己發過的第一幅圖——懸掛在龍蛋上方的次級飛船和六顆潮汐平準星體。

　　他加入一個弧形箭頭，指向那個星形結構上方，讓計算機把這幅圖也發到那裡。接下來，他將激光器轉回那奇怪的星形結構，讓計算機把之前的信息重複了兩遍，一次用紫外線，一次用可見光。既然他們看到了他之前發送的信息，這兩種信號他們總該能發現至少一種。

　　信息傳輸得很快，不過對比星拉他們發射的脈衝，依舊慢多了，這是因為要編碼複雜的信息，並將信息壓縮在很短的脈衝時間裡。這是他們第一次這樣做，他們沒有這種經驗，只能一邊學習一邊實驗。

　　但是每次脈衝相隔的時間縮短了許多。就好像是兩次脈衝相隔一天，比上次的相隔一個星期好多了。

　　對於那三隻不幸的星拉，他們也無能為力，他們的能夠深入地幔的探測器對他們而言體型過於龐大，靈敏度不高，怕把他們弄死，他們也沒有那個技術將機器微縮到星拉那個層次的大小。

　　實際上光是買那些探測器就已經花了不少錢。倒是有同等大小的機械體，但是都扛不住那中子星強大的重力，肯定會被壓成簡並態。

　　……

　　燒焦的皮囊躺在地殼上，差不多已經空了，靜靜地沉睡著。身體裡的食物儲備幾乎消耗殆盡，於是古老的植物基因被激活。動物酶被中和，新的酶生產出來，對支撐皮膚的肌肉發起攻擊，將橫紋肌變成一片漂浮的長纖維。就連皮膚也變薄了，近乎透明。植物酶接過了大權，用液體物質和長纖維塑造大塊的超強度晶體。這不是動物身體用來製造操作肢的那種易碎的結晶——這是龍晶。在如今已經松軟的足盤中央，一根卷須刺入地殼。它的核心是一根尖利的晶體圓錐。圓錐釋放出腐蝕地殼的酸性物質，其尖端漸漸深入到富含中子的滾燙地殼裡。頭髮一樣的絲線在地殼的纖維間擴散，養料通過絲線送上主根。

　　與此同時，主根頂端開始形成星星一樣的圖案，全是由尖刺一樣的晶體組成，比主根小，底部厚實，尖端圓潤。堅硬的龍晶結構戰勝了蛋星可怕的引力，從靠近地面的角度插到地表之上。那一打尖刺像荊棘王冠一樣散開。它們越長越長，把燒傷早已治愈的松軟皮膚撐到空中。尖刺繼續生長，終於，晶體的強度再也無法對抗蛋星的引力，於是又生出了強韌的張力纖維，它們從緊靠每條尖刺生長點下方的位置一直長到從尖刺底部生出的短樁。漸漸地，擁有十二根尖刺的懸臂頂蓋從地殼上升起，最後將皮膚用力撐開。

　　皮膚頂面的那部分懸掛在十二根尖刺的頂端，形成光滑的深紅色凹面。它發現自己遠離地殼閃亮發光的黃色表面，正對著寒冷的天空。

　　它的尖刺深埋在富含中子的滾燙地殼裡，變薄的上表面則貼近能幫助散熱的天空。曾經叫作猛迅獸殺手的那棵熱引擎植物開始製造食物。它並不知道附近還有另外兩株龍草。在有記錄的歷史上，這是首次出現的星拉化成的植物。之後的許許多多轉，三株龍草生長、繁茂。它們體型很大，長得也很慢，再說需要重建的食物儲備也很多，一切都得慢慢來。

　　留在山腳的部隊等了很久，三個攀山者始終沒有回來。最後，級別最高的小隊長接過了指揮權。有些星拉願意留在這片被光神遺棄的地區，他就讓他們退伍，再把剩下的部隊帶回光神帝國的邊境之內。接下來他還得擔起一項討厭的責任:分別向猛迅獸殺手、北風和懸崖眺望者所屬的部落報告他們的死訊。

　　光陰飛逝，光神帝國壯大、擴展了邊境。由於“迅猛攀登”要塞留存了下來，邊境很容易就一路擴展到東極的山腳下。不過除非必要，星拉是不願爬山的， 尤其不願在難方上攀登。所以山中的小徑始終荒廢，而龍草也不受打擾地生長著。

　　有一轉，沉甸甸壓在蛋星上的東極山脈重新調整，引發了一次劇烈的地震。其中一株龍草有關節沒長好，在地震中破碎。尖刺立刻在蛋星強大的引力下坍塌，它的皮膚被撕裂，生命之液傾倒在地殼表面。龍草又掙扎著活了一段時間，但最後還是放棄了。過了一打的一打轉，地殼上只剩下亮閃閃的龍晶尖刺、幾塊乾皮膚、部落圖騰和小隊長的銜紐。

　　之後很長時間都平安無事。有一回，空中七個光點中央的小光點射下緩慢脈動的純藍光束。脈衝光持續了一段時間，大山沐浴在藍色中。然而這裡並沒有眼睛能看見它，於是脈衝終於停止了。

　　中子星向黑暗的天空中輻射熱量。熱輻射很不平衡，以至於中子星上刮起了大風暴。有時風暴非常強，竟將濃煙也推到了東極地區。天空被遮蔽，煙雲底部由於反射發光地殼的熱量而變成黃色。地殼裡的主根和朝向天空的凹形頂面皮膚之間溫度差減小，龍草的熱引擎漸漸失效。能量儲備充足、生長效率低下，植物基因開始喪失效能，其他酶機制被觸發。龍晶緩緩融化，再次變回厚實皮膚底下的強健肌肉。晶體尖刺頂端那些感光的小芽杯重新長出了膜，膜底下長出了新的眼睛，只不過這些小眼睛仍在沉睡。

　　猛迅獸殺手醒了。在接下來，懸崖眺望者也醒了，只有北風死亡。

　　後來憑借在植物狀態下積蓄的儲備，他們順利地下山，聯系了在那裡的星拉，將他們的遭遇告知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