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取其中，先取其上。爸，我不跟你說了，我先去寫作業了。”

　　林光生並非不知道自己老爹說的話，想表達的意思是什麽。

　　作為兒子，他明白父親的苦心。可作為他自己，他又不甘心接受次一級的選擇...

　　嘟囔一句後，林光生調頭跑回了裡屋。而這動作，看的林進喜無奈之余，也只能對著許亞林陪笑:“瞧，我說什麽來著...這孩子，心氣兒太高，我這當爹的，心裡是真放心不下啊。”

　　“兒孫自有兒孫福，您呐，甭操心了。我小時候，可比光生混球得多。”

　　許亞林微笑著點點頭，算是認可了林進喜對自家兒子的評價。

　　以這年頭的情況來說，中專畢業生，也是包分配的。而且分配待遇還不低，雖然比不上大學生，但畢業就是24、25級幹部，比大學生的21、22級幹部，只差三級。

　　固然，在體制內混，起點越高越好。但，凡事也得分情況不是?

　　就好像許亞林前世有個高中同學，考公之前那叫一個心高氣傲。崗位職級低於三級主任科員的不考慮，機關低於高官不考慮。結果不考不知道一考嚇一跳:

　　你知道好的地方，別人誰是傻子不成?

　　動輒上萬人爭一個崗位，這麽爭了兩三年後，還是認命考去了區裡。

　　那同學，好歹還有試錯的空間和本錢。而現在的人，許亞林看懸，畢竟，試錯成本太大。

　　這年頭，中專只要能考上，基本就等於一個國家幹部的身份到了手;而高中呢，沒有任何保底，畢業也不包分配。因為隻教授知識，不教授專業技能的高中，這些高中畢業生們，往往很難直接投入工作。

　　同樣的時間，同樣的經濟開支。去賭兩三年後的未來，沒賭到的情況暫且不論，就是賭到了，那還有一個大學的學費，需要挺住...

　　這些，對一個普通家庭來說，那可都是沉甸甸的負擔啊。

　　更何況...

　　馬上高考都要取消了。

　　“我其實挺支持你的想法的，林叔。但不管是考中專，還是考高中，都得讓孩子先學不是?我看光生，也就13、4的樣子，現在咱們要做的，還是支持孩子學習，您看是不是?”

　　“這倒也是，這方面你放心吧。光生，是我兒子，你說我這當爹的，不支持他，誰支持他呢?再說，他現在不學習，能幹嘛去?工作工作沒有，當兵年紀也不夠，就是夠了，現在想當兵都不容易。哪像我小時候那樣，不是活不下去了，沒人想去當兵。”

　　聊到孩子的問題，林進喜自然而然地就順著許亞林剛剛提起的“我小時候可比光生混蛋多了”這個話題，聊起了彼此幼年時的故事。

　　但說實話，許亞林不太愛聊那些...

　　或許原身不覺得有什麽，但現在的許亞林卻很明白，自己算是一個吃到了“版本紅利”的家夥。無論是卡著《兵役法》頒布前的版本BUG，小小年紀就入了伍;還是通過部隊遴選進入航校。這幾條路子，無論哪一條，都完全不具備代表性。

　　就是拋開家庭背景的影響，以現在的情況、規定來看:一來，當兵年齡卡死了;二來，現在的空軍招飛也基本不會從野戰軍部隊裡招學員了。

　　自己能上航校，能當上飛行員，許亞林不可否認這有原身當年為了和老爹賭氣，而“被迫發奮”的功勞在。但先決條件，卻是時代的紅利。

　　如果沒有吃到這個紅利，現在的自己，可不會有眼下這麽舒服的生活。

　　隨意聊了聊閑話家常，打聽了一下附近煤場的消息後，許亞林適時地提出了告辭。

　　翌日一早，出現在中院接水洗漱的許亞林頓時吸引了人們的目光，但也只是目光。與前天早上相比，反倒是沒有多少人敢往許亞林身邊湊。

　　也只有在許亞林開口問好後，才會擠出兩個笑臉，乾巴巴地回應一二。

　　對這個前腳剛來院裡，後腳就給大夥玩了一出“消失”的軍隊幹部，在林家的八卦還未傳開之前，不少人都在猜測:許亞林搞不好就是秘密戰線上的同志，來這裡是有保密任務的。

　　不然這沒由來的，一個軍隊幹部好端端的幹啥要來大雜院?而且，還一來就“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忒是神秘。

　　察覺到院裡人在態度上的悄然變化，許亞林雖然納悶，但也沒功夫細究。

　　第一班飛行，那算是自己自找的加班。今天，既是機組正常的輪休，也是自己“安頓假”的最後一天。之前尚且不覺得一個人安頓下來有什麽麻煩的，可在昨晚的煤球事件過後，許亞林才發現，在這個年頭想真正安頓下來，的確不容易。

　　要去街道辦交租金、要去煤場買煤、要去軍糧站買糧、還得去鐵匠鋪打口鍋和鏟。此外，還有暖水瓶等各種零碎物件要買，不然回到家裡，熱水都喝不上一口。

　　在每飛一班，就要休息個一兩天的日子裡，這些東西不置辦妥當了，那有的是罪等著自己受。還有昨晚在林家聽聞劉老太的消息後，要是上門拜訪，不也得揣點伴手?

　　僅僅是粗略的算算時間，今兒一天能不能全辦下地，許亞林都有點說不準。哪來功夫思量這院裡人，為何才短短兩天功夫，一個個看自己的眼神，都跟看怪物似的，這種細枝末節的問題。

　　動作飛快地洗漱完，許亞林便拎起自己的小挎包出了院子。有前天去街道辦沒找到人的經驗在，這次，許亞林出了門後暫時跳過了街道辦，直奔北新橋旁的煤場。

　　在這個沒有暖氣的時代，蜂窩煤、乃至煤球就是每家每戶都需要的暖氣外加燃氣。絕對的生活必需品，也因為它的必要性，所以煤場在城內的分布，非常之廣。幾乎每個街道，都有那麽一兩家煤場存在。

　　當然，這個煤場並不負責開采，只是負責將原煤製成蜂窩煤，或用邊角料團成煤球。然後分包給那些沒有正式工作的“閑漢”們，讓他們用板車拉著到各家各戶去售賣。

　　一大早的煤場外，早早地就有好幾個青壯漢子，正圍聚在板車邊，一邊抽煙，一邊等煤場開門取貨。

　　這種售賣蜂窩煤的板車，許亞林前世小時候見過，此時再見，親切感“lao”得一下就上來了。也不等煤場開門了，直接找到這些閑漢們，談妥了價錢，再將自己的住處告訴他們，約定好了送貨時間後，許亞林便匆匆趕往下一處地點:軍糧供應站。

　　這軍糧供應站，距離城裡可不近。

　　加上許亞林許久未曾回過首都，這突然一下要讓他去軍糧站買糧。一時間，許亞林只能想起兩個地方:西郊機場和空軍大院。

　　西郊機場那不必多說，自58年首都機場啟用後，西郊機場就轉為了完全的軍用機場。從飛機到飛行員、從飛行員到地勤機務，一水正兒八經穿軍裝的軍人。

　　這麽一批駐軍人員的糧食供應，必然是通過軍供渠道走的。在那附近，許亞林肯定能找到軍糧供應站點。

　　而空軍大院，那也不用多廢話什麽...

　　甚至相比戰士數量更多一些的西郊機場，空軍大院裡，幹部數量更多。按理來說，除了基本的糧食供應外，極有可能還會存在一個由軍隊管理的糧店類型的商店。

　　裡面可供挑選的品種，也會更多。

　　可這兩個地方，就怎說呢?

　　位置都在城外，大概位於後世HD區的位置。西郊機場在四環路那邊，空軍大院則要近一點，在西三環的公主墳。看看自己兩手空空的模樣，許亞林有些頭疼:這買了糧食後，該怎麽往回拎...

　　不，都先不用考慮怎麽往回拎的問題了，先琢磨一下怎麽去吧?！

　　去時的路線，公主墳倒還好說。大一路公交車就能到，從八王墳到公主墳的大一路，會走長安街，出複興門開往公主墳。可西郊機場那邊，自打它轉為軍用機場後，便沒有了公共交通連接。

　　如果自己決定要去西郊機場買糧，那就意味著，自己還得腿兒不短的距離。可要是去空軍大院那邊...

　　許亞林內心又有點自潛意識裡升起的“抗拒”，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仿佛那裡藏著某種未知的凶獸一般。時刻提醒著許亞林:遠離！遠離！遠離！

　　可一想到，在漢口時，和葉學兵聊起的話題。

　　許亞林深吸一口氣，邁開腿轉上了黃城根大街，直奔距離自己最近的一路公交站點:

　　媽的，靈魂都換人了，還怕個雞毛啊。

　　一路公交車，哦不，準確地說是大一路公交車。或許是因為其路線，要從紫禁城正門前過的緣故，妥妥的“首都門面”。所以，其車型，往往也都是最新的款式。

　　長約二十多米的鉸接長車，橫在公交車站邊，端的是龐然大物。

　　可即便如此，車上依舊人滿為患。

　　好不容易擠上車後，售票員一聽許亞林是要去終點站公主墳。都不用挨個數站點了，張口就是一句:“公主墳，一毛！”

　　“一毛?這麽貴?！”

　　參考重慶棒棒的物價，還有那白菜的價錢。

　　你一公交車單程票，丫的能買五斤白菜了?

　　“嘿，多新鮮。一站一分、六站五分，12站以內1毛。土...沒坐過公共汽車嗎?”

　　售票員差點脫口而出的“土老帽”，在眼角的余光瞥見許亞林露出脖頸的白襯衣領子後，瞬間改了口。

　　但改口歸改口，優越感依舊濃鬱到溢出。

　　八成是把自己當外地來京的幹部了...

　　不過也沒法子，誰讓這年頭，售票員也吃香呢。許亞林也懶得生事，只是不鹹不淡地懟了一句:

　　“平時我坐車都不花錢，還真沒坐過公交。呐，錢給你，票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