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點四十多分落地,七點多退場。再經過近一個小時的車程回城裡,然後在船板胡同的民航家屬院處客套一會,最後再推著自行車步行七裡地。
等許亞林回到大雜院時,時間已經過了九點。
整個大雜院裡很是寂靜,也很是昏暗。除了院門前的一盞昏黃小燈,照亮著歸家之路外,院裡的人家十戶裡九戶都沒舍得開燈。
寒冷的天氣,加上較晚的時間,即便是最愛玩鬧的稚童,在這會也都收了心,回了家。
伴著前院幾戶人家裡傳來的嘀嘀咕咕聲,許亞林推開了自家的房門。
先是環顧一圈屋內:寬大的雙人床上,隻佔據了床板一半面積的被褥鋪蓋,依舊和自己前天離開時那樣,板板正正;小圓餐桌上的吃食袋子,也依舊那麽隨意地丟在上面。用來取暖的小爐,亦是早已涼透。
看樣子,家裡沒進過人...
雖說,許亞林已經看到了這大雜院裡的大部分人家都沒有裝門鎖。並且,看看那撐死只有一米二高的窗沿,許亞林自己也知道。在這房間裡裝門鎖,純是一個隻防君子不防小人的舉措。除非你舍得花大價錢,將所有的窗戶都上一遍鎖,不然的話...
這原本設計就沒想到要住這麽多外人的大雜院,房間裡的窗戶可都是不帶鎖的。而隻鎖門,不鎖窗,人真想偷你、害你,何必走門呢?
再加上這年頭,用了鐵,乃至是銅鎖芯的鐵鎖頭,通常都價格不菲。正常大雜院裡的人家,幾乎都是不鎖門的。非常有“夜不閉戶,路不拾遺”的時代特色。像電視劇四合院裡,那樣家家戶戶在門上搞個完全沒必要的鎖的情況,反而少見。
於是乎,一方面是考慮到“在哪個山頭唱哪個歌”,另一方面也是前天走前沒想起上鎖這茬。許亞林的房間,這兩天幾乎就是一副大門敞開的狀態。
而想起自己剛來這院裡的那晚,所發生的事情。許亞林有些不放心周圍這些鄰居...
或許大的壞心沒有,但很多地方...就不說那被瓜分一空的陽江炒米餅了。就說在街道王主任的指揮下,收拾屋子這事。
許亞林記得清楚,當自己進屋時,自己帶來的包可都是被打開了。這事吧,就很難評。
畢竟說是收拾屋子,幫自己安頓。那既然要安頓,也有許多人在互相監督,那麽將衣服都收拾利索,規整好,這也是收拾安頓的一環。可正常來說,要開自己的包,這提前是不是得和自己說一聲?
萬一自己包裡有什麽重要物品呢?
雖說當初的確沒有,重要的證件、錢票自己都是隨身攜帶。不方便隨身攜帶的調令、黨組織關系轉出介紹信等重要物品,自己也在民航局報到時,交接給了新單位。但,還是那句話,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萬一自己包裡有重要文件呢?弄丟了算誰的?
可還是那句話,一個時代有一個時代的局限性。
無論是思想品德,還是說人的思考方式,許亞林一直暗暗告戒著自己,不能以完全的後世人標準,來思量和考量這個年代的普羅大眾。但這卻不妨礙,許亞林暗暗警惕著一些問題。
在警惕之余,許亞林倒是沒有其他的看法。前天晚上的事情,許亞林也隻當是,雙方理解差異,形成的一種小誤會。只要以後不發生什麽不愉快的事情,過去也就過去了。
畢竟,除了這些,可能讓自己不太舒服的事情發生過以外。亦是有讓許亞林感動的事情也在那晚同步發生著:比如那各家齊上陣的幫忙,比如那晚自己那爐子裡燒著的煤球...
那許久未曾住人的房子裡,可不會有煤球剩下。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鄰居們從自家拿來的,就是不知道是哪家人細心,考慮到了自己的取暖問題。
目光轉回當下,確認了家裡沒進過人後,許亞林先將自己帶回來的東西,在隔壁的偏房裡放好。接著回到主屋,在亮度有些低的昏黃燈泡下,坐到書桌前。
筆記本,鋼筆,許亞林都有。
為了避免時間久了,會遺忘路上徐機長教授的飛行技術問題。許亞林打算第一時間,趁著記憶還清晰的時候,先將這些事記好。
而寫著寫著,一股寒意便順著尾椎骨直衝許亞林的天靈蓋。
在所謂溫室效應還未出現的1964年,氣溫普遍是比未來要低的。加上首都地處高緯的北方,又是夜裡,哪怕許亞林穿著厚厚的冬飛行皮服,也架不住屁股始終緊貼著冰涼的座椅。
那股零下的刺骨冰寒,順著脊椎一路蔓延。在許亞林記錄到最後時,就連手指,都有些微微的僵硬。
“呼~”
將最後一個文字在筆記本上工整地寫好後,合上筆記本的許亞林捧著雙手,吹上幾口熱氣。稍微緩解了些手上的僵硬後,許亞林便起身走去了偏房。
抓上兩把蒜苔,一顆萵筍,再抓了一顆蘋果後,走出偏房的許亞林徑直摸去了前院對面,那院裡為數不多還亮著燈的人家。
“咚咚咚~”
“有人在家嗎?我是對門的許亞林。”
“老林,對面那當兵的來了。”
“叫許什麽的那個?這麽晚他怎麽來了...”
“不知道,你看看去...”
門還未開呢,一陣嘀嘀咕咕的聲音,便從房裡傳來。片刻後,一聲“來了”的吆喝聲響起。
“不好意思啊,同志,這麽晚還來打擾你們。”
“不妨事不妨事,許同志,你這是?”
剛一打開房門,被喚作老林的中年人,雙眼便被許亞林擰著的東西吸引了目光。綠油油的蔬菜,紅彤彤的蘋果,即便是在昏暗的夜裡,都是那麽的璀璨奪目,勾人心魄。
“兩件事,一個是,我想跟您家討兩塊煤球。兩天沒回來,我那屋裡的爐子早都熄了,方便的話,再討點攏火的物件最好。還有一個,就是想跟您打聽打聽,前晚我來的時候,我那爐子裡的煤球是哪家人拿來的...”
“您知道的,我們部隊有紀律,不能拿群眾一針一線。之前沒注意,剛剛回來後,凍得受不了,我這才想起來,那晚上爐子裡的煤球。這不,帶了點東西回來,也算是還禮了。”
舉了舉手裡提著的東西,弄明白許亞林來意的老林臉上瞬間綻放出了燦爛的笑容。
這新鮮的蔬果,對地方上的同志們來說,雖然好獲取一些。畢竟菜市場那麽多,只要不嫌累不嫌麻煩,多跑幾家,總能逃離“白菜、蘿卜和土豆”的魔爪。
可東西是有,但錢票,卻不太趁手。一般人家,大部分時間,還是只能啃那老三樣。
在知道了許亞林這是想拿蔬果換煤球後,老林快速一合計,這買賣丁點不虧啊!
“哎喲喝,我當什麽事呢...煤球是吧,您先屋裡坐,這屋裡暖和。您先坐著,光生!光生啊!”
一邊將許亞林引進屋,老林一邊衝著用簾子隔斷的“房間”裡喊道。本來正常說話,裡面人也不可能聽不見的情況,或許是為了凸顯自己的熱心腸,老林非要吊著嗓子喊兩聲。
這做作的模樣,自然讓屋裡,那叫林光生的小夥,很是鬱鬱。皺著一張臉,掀開簾子:“別嚷了,爸,裡面又不是聽不見。煤球是吧?許..叔,要幾塊?”
“兩塊就好,燒過了今晚,明兒我自己去煤場拉點回來,以後就有的用了。”
看著莫約13、4歲左右的林光生,一副“就知道又是我跑腿”的表情,許亞林頓時有點可樂。該說不說,這年頭的孩子,從普遍角度上看,乾的雜活那是比後世的孩子們多不少的。
幫大人跑個腿,拿個東西,屬於再正常不過的事情,誰也挑不出個不是來。
聽到許亞林的答案後,林光生又將頭轉向自家老爹,似乎是在最後征詢他的意見。畢竟,從之前的對話態度中,林光生只能聽出來,老爹是同意給那許亞林拿煤球的,但給他拿幾塊,這還得問問。
“聽見了吧?你許叔大晚上才回來,家裡又沒個人幫襯。咱‘好事做到底,送佛送到西’,一會你拿了煤球,就上你許叔那屋去,給人把火攏起來。”
吩咐完好大兒,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老林又將目光轉向許亞林:“亞林同志,您看這樣安排可以不?這屋裡溫度上來,還得一會。不嫌棄的話,就先在我這屋裡坐坐,喝喝茶水,等你那屋暖和起來了,您再回去休息。”
“這不會打擾你們吧?”
老林的話不無道理,想著自己現在回去也是閑著。溫度沒上來前,睡覺也難睡著,不如和這左鄰右舍嘮嘮嗑的許亞林並沒有拒絕。
在意識到徐機長這些民航人和自己刻板印象裡的年代人不太一樣後,許亞林也想真正見識見識,這個時代下的多數人,是一種什麽樣的生活,又是怎樣的精神狀態。
“瞧您說的,怎麽會呢?孩他娘,趕緊,去中院接點水,燒一燒。家裡沒熱水了。”
端著一個暖水瓶,一邊搖晃,一邊回應許亞林的老林,掀開軟木塞一看過後,又一次衝著簾子後面叫道。直到布置完了招待許亞林的安排,老林這才走回許亞林對面坐下:
“咱左鄰右舍的,本就該親近親近。前天一早,我下班後本來就打算去叫你來家裡吃個便飯,順便聊聊的。結果一連兩天,都見不到你人...”
“這院裡人啊,也都好奇,你這是去哪了,又是去幹啥了。這兩天,沒少有人嘀咕,但章大爺說了,說你是部隊上的同志,有些事咱們不該打聽,也不能打聽。所以,我也不問這個,就覺得吧,畢竟以後總要在一塊過生活的,總得彼此了解一點,您說是不是這麽個理兒?”
“我先介紹一下我,完了,您看看,挑點能說的,隨便說說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