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暈機?你沒搞錯吧?”
方雅蘭的報告聲,瞬間讓駕駛艙裡,五個人的心頭都浮現出了“地鐵老人看手機”的表情:
有沒有搞錯?過去老徐那種堪比“博南拉杆”似的大仰角起飛都沒見說有幾個人暈機的。怎麽這會,明明飛得更穩,更舒服了,還特麽有人暈機了?
都不用許亞林開口質疑,李榮第一個跳出來,維護起了“小老弟”的名譽:“小方,你看看今兒是誰飛的?剛剛你自己感覺...沒感覺比平時更舒服、更平穩嗎?怎麽會暈機呢?”
“這老張都沒暈機,那人怎麽回事?是不是本身就有啥毛病?”
李榮的話音剛落,在機械師張德馨一臉“這也能說啥來啥”的鬱悶表情中,方雅蘭亦是面露尷尬:“今天我的確感覺比平時更平穩。之前沈淑還在和我說這個感受呢,結果她才說到一半,就聽見客艙裡喊有人吐了。”
“我和你去看看吧。”
由於需要操縱飛機的緣故,許亞林聽著方雅蘭的描述。在納悶和鬱悶之余,一時間倒是不能回頭,也不好去做什麽。
但隨著許亞林開始逐步加大在飛行上的工作量後,駕駛艙資源還是很豐富的。看看身邊的顏思錫,給對方留下一個“你在駕駛艙看著”的眼神後,李榮起身跟著方雅蘭走了出去。
張德馨本想跟上,但考慮到配載平衡的問題,猶豫片刻後,還是安靜地留在了駕駛艙內。
在等待李榮回來的時間裡,許亞林有些心憂:“機長,你說如果這人,真的是身體有問題的話...那咱們?”
“希望不是吧,航前協調的時候,聽阿蘭她們說今天沒有高齡旅客啊...按理說,不應該是身體原因。”
聽出了許亞林潛台詞是在問“要不要返航”的徐機長無奈地歎了口氣。
這種事,沒法說。
要是乘客真的是突發疾病,那他們還能硬是不返航嗎?
可要是返航的話,距離首都機場,這剛剛起飛還沒一會,遠是不遠。可油量...超重了啊!
這DC-3超過24000磅的重量後,在滑行中的急刹車都可能損壞起落架結構呢。超重落地時,起落架砸在跑道上:可以說,這只要是得緊急返航,這架首都管理處121號的DC-3,別說後面的航程飛不了,短時間內可能都別想飛了。前腳落地,後腳下客,接著就是拖到機修廠裡進行檢修。
“要不要先和管制溝通一下?讓他們提前準備好一塊盤旋等待區?”
到底是人本身有隱疾,還是因為其他什麽原因。這些事,許亞林決定不了。
作為飛行員,在乘客的身體狀況,還不是到了不抓緊時間就醫就要死人的時候。許亞林的第一反應,還是保飛機。
對沒有空中放油功能的DC-3來說,想要避免超重落地沒有別的辦法。只能是想辦法在空中把燃油消耗掉,消耗到一個安全限度內,或者,在實在緊急的情況下,把前貨艙門打開,找一片無人的空地,直接把前散貨艙裡的行李貨物從空中丟出去。
低空飛機,有低空飛機的好處。起碼,空中開艙門,它完全不怕釋壓...
“嗯...思錫,你怎麽看?盤旋的話,想要把燃油快速消耗掉。就是增加推力,這起碼也得一個多小時,近兩個小時。而且一直轉彎的話,只怕是人家更加難受。”
耳邊聽著徐機長的話音,許亞林腦海裡頓時浮現出了關於R-1830發動機的性能數據。單看油耗這一塊,耗油量最大的無疑是起飛階段。正常起飛的燃油消耗能達到每小時118-120加侖,最大性能起飛時,更是能進一步達到125加侖的消耗。
足足是巡航狀態時,36.5加侖耗油量的三倍多。但問題是,這種大功率運轉的時間,最長不能超過5分鍾。否則就有發動機損傷風險...
與起落架一比,顯然是發動機的維修、更換更加困難。
所以,在能選擇的范圍內,也只有把發動機功率提升200RPM,再同步調節混合方式,加些油門,這樣才能把DC-3的耗油量推到相對安全的67.5加侖每小時。
與正常巡航狀態相比,單位時間內的耗油量提升一倍。油量下降的速度,也能快上一倍。
可面對長達三四個小時的航程,這哪怕節約一半的時間,也需要不短的時間才能安全落地。
“還是提前跟管制溝通一下吧,萬一真有什麽嚴重的事呢?”
道理誰都明白,可在現實面前,即便是無奈,該做選擇時候,也得做出選擇。
徐機長聞言,也不再多說,只是默默地點了點頭,算是同意了顏思錫先行與首都機場的塔台管制員匯報此事。搶在顏思錫開口前,許亞林倒是多補充了一句:“方便的話,等待航線拜托讓他們畫大一點。這樣,乘客應該能舒服點。”
“好。”
顏思錫快速點頭,然後操縱起了無線電通訊:“首都121,我這邊機上有乘客突發不適。可能要準備返航了...”
“首都121,返航證實嗎?”
“還在等客艙消息,乘務員過去了。不一定會返航,但考慮到我們現在超重了,不太好直接落地。所以,提前匯報,方便協調。首都121。”
這一次,管制員的聲音回答地就慢了不少。在短暫的沉默後,再次響起的管制聲音已經變成了一個明顯年紀更大的人:“首都121,可以在懷柔轉向100,進行盤旋等待。具體的等待航線、高度,聽首都區調指揮。”
“懷柔轉100,聯系首都區調,首都121。”
懷柔台,到首都機場中間,包括向南至大王莊、向東北至承德、向西至張家口方向。這三段空域,流量固然是比不上後世,但也算是如今首都機場附近最繁忙的空域。
留不出空子給需要在天上兜一兩小時圈子的首都121,完成燃油消耗。唯獨,向東方向...
由於靠近渤海,且暫時還沒有多少往太平洋上飛的國際航班的緣故,那一塊區域通常比較空曠。
飛行員雖然不會把航圖完全背下來,也基本做不到將航圖整個背下來。但經常飛的線路,那腦海裡基本都有一個大致的輪廓。是以,在聽見那頗似主任管制員的指令後,機組三人瞬間就領會了管制意圖。
而在確定了盤旋等待的方案後,為了預備客艙乘客是突發惡疾的可能,老牌管制員的聲音還在繼續:“機場這邊正在協調車輛,另外也派了人去天竺公社請大夫。其他方面,你們有補充嗎?”
互相對視一眼,許亞林微微搖頭;徐機長亦是搖頭。僅僅是一個可能性,機場方面便配合著動了起來,在現有條件下能準備的一切都準備好了,他們還能補充要求什麽?
“沒有了,辛苦機場的同志們了。”
“為人民服務。”
話音剛落,飛機也飛抵懷柔。根據程序要求,在例行報告後,管制頻道變更為首都區域管制室。
考慮到首都121現在,有乘務人員還在客艙活動,首都區調倒是沒有要求改變高度層。嗯...說來也巧,起飛時的900米高度層,在轉向東100度方向後,正好變成了東西向飛行。
雖然沒達到巡航高度,但高度層,卻符合了飛行中的高度層劃分要求。
再然後嘛...
隨著許亞林操縱飛機向右,緩緩地轉向東方以後,前去客艙幫忙,或者叫探查情況的李榮也回到了駕駛艙。
剛一進來,李榮便迫不及待地將客艙情況講了出來:“奇了怪了,外面那大嬸吐得厲害。昨兒吃下的韭菜餃子餡都吐出來了,但我問她話時,她又不像是暈機的那種迷迷瞪瞪的感覺。”
“哈?怎麽說?”
李榮這話一出,駕駛艙裡幾人的心登時就是一沉。
如果真不是暈機導致的嘔吐,那反而麻煩了。
要是暈機,這玩意...你說嚴重吧,它發展到嚴重的階段的確很嚇人。但通常,暈機暈車,都不會造成直接的身體損傷。換而言之就是,大不了把黃疸水都吐出來,完了下飛機後讓同伴給扛回家睡一覺。
第二天起來,就能好個七七八八。再過一天,基本也就沒了什麽惡心不適的感覺。
可如果不是因為暈機,導致的劇烈嘔吐,那還有啥毛病可能導致這個現象的出現?
許亞林不知道,徐機長和顏副駕幾人,想必也不知道。正是因為未知,所以才感覺可怕。在說不準這到底會引發什麽後果的情況下,誰也不敢拿一條人命當賭注。
“一般暈車的人,身上是會有那種乏力的感覺,嚴重的話意識也不太清醒。就像是似醒非醒的那種,那大嬸吧...乍一看是這樣。”
“但我聽她說感到有些心慌,喘不上氣。我就想試試,給人把下脈,看看心跳節奏怎樣呢。然後就在我碰到她手腕的瞬間,她就跟炸毛似的,手上力氣忒大。反手就把我手臂扣住了,你們看,我這胳膊都給人抓出紅印子了...”
李榮一邊說著,一邊解開自己襯衣袖口的扣子。待到他將袖子擼到胳膊肘以後,其小臂上一條清晰的紅痕,十分明顯地呈現在眾人面前。
李榮小臂上,那紅黑的印痕間,沒有被尖銳物抓破表皮時,滲出的毛細血液。很明顯,這不是手指抓傷,而是手指緊扣時,純靠力氣捏出來的,類似淤青一般的印子。
或許是擔心前座的許亞林和徐機長看不到,李榮這家夥還十分貼心地把身子往前夠了夠。將自己的手臂,伸到了兩人中間:
“你們瞧瞧,真不愧是革命老區的勞動模范。這力氣,絕了!我一個大老爺們,估計都比不上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