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觀青史，也只有秦始皇、隋文帝相對徹底的推翻了舊製，然而兩人打壓下去的舊勢力也只是暫時蟄伏、默默等待復出契機;由於兩者的繼承人對江山掌控力不如其父、德才不如其父，舊勢力故而死灰複燃，其勢更勝以往，終致秦、隋二世而亡。

　　除卻秦皇、隋文;歷朝賢明君主一開始或許全力支持變革，可最後多以妥協、失敗而告終。

　　至於“變法圖強”、“改良革新”這類詞匯，特別容易引人警惕仇視;但凡有人提起，就會惹來既得利益者群起而攻。

　　正是出於此慮，衛鉉方才所言莫不緊扣“優化”，並不說什麽變革、改革。而爾朱榮則是“忽略”衛鉉的貢獻，改以“大丈夫當如是”的欣賞之言加以封賞。

　　待到衛鉉離開，爾朱榮目光明晦不定暗自盤算著。

　　下首的賀拔嶽說道:“大都督，衛鉉才思之敏銳、氣度之恢弘、眼光之深遠，令卑職大開眼界。只是年輕氣盛，太過鋒利，還需好生磨礪一番。”

　　對此，爾朱榮卻是不以為然:“年輕人如不鋒利，那還是年輕人嗎?若他暮氣沉沉，我還不要了呢！你且說說他的法子如何?”

　　賀拔嶽也不再糾結此事，順勢答道:“衛鉉之法如同一方猛藥，然今之大魏虛弱不堪，已然承受不了猛烈藥性，一旦依了衛鉉之策，固然可以打破朝堂局面、分走三公六卿的權力，但大魏江山也會至此支離破碎！”

　　爾朱榮聽得深以為然:今之大魏中樞黨爭愈演愈烈，地方刺史、太守、都督心思各異，雖被胡太后強勢彌合，但她終究是一個女人，難以服眾。而少年皇帝元詡非但不知眼下只是暴風雨前夕、不理解母親苦心，反而人雲亦雲，嫌棄和厭惡自己的母親，卻不知若無其母，他連皇位都坐不穩。

　　明著不敢反對胡太后，可背地裡卻在不斷扯後腿，圖謀奪權事;若非如此，也不至偷偷摸摸的給他爾朱榮寫信了。

　　如她想要變法圖強、重定秩序，因此失利的王公大臣、各方勢力一定沸反盈天，若再有野心之輩加上串謀，社稷必危！

　　賀拔嶽沉吟片刻，又說道:“衛鉉之法不宜宣諸無口，可好在沒有偏離當今官製，大都督可在背地裡依法施為。”

　　“言之極是。”爾朱榮心下忽然一動，突發其想的笑著說道:“等到完整的‘三省六部二十四司’做出來，我再傳給太后、元雍，你說他們如何選擇?”

　　賀拔嶽雙眼一亮，問道:“大都督是想借此挑起紛爭?”

　　“誠如你之所言，此乃一方猛藥，可它如同五石散一般，好處無限，令人欲罷不能。一旦到了朝堂之上，必將掀起一陣陣巨大波瀾。”爾朱榮不懷好意的說道:“那些權貴、派系鬥將起來，還有多少心思給我們鑄造麻煩?”

　　眾人的眼睛全亮了，愈想愈覺得此法妙不可言。

　　朝中重臣為了保證自己已得權力、利益，絕對會堅決反對;但更多人眼饞從他們手上權力，且其背後又各有一方勢力支撐，所以後者只要有了爭奪的好由頭，一定向前者宣戰。

　　兩相衝突之下，朝廷必將亂作一團，相互算計且來不及，哪裡還有心思關注洛陽之外?

　　見狀，爾朱榮明白大家認可此法，於是向賀拔嶽吩咐道:“阿鬥泥，事不宜遲;你全力協助衛鉉辦好此事，他要什麽就給什麽?秀容若沒有，就去太原拿。”

　　“遵命！”賀拔嶽起身應命。

　　爾朱榮收回目光，向堂弟爾朱弼說道:“衛鉉此子不亞十萬雄兵。你遣一旅親衛護著他，絕不能讓他遭奸人所害。另賜上好的黑光鎧、明光鎧、赤煉鎧各一領，寶刀兩柄，馬鎧兩領。”

　　經方才一番問答，讓爾朱榮想到漢朝賈誼、漢朝霍去病。

　　此之二人都是年紀輕輕、乾略無雙、英年早逝，他以往讀到與二人有關史書，總會抱有懷疑。

　　賈誼、霍去病真是抱病身亡?

　　也許是;可他結合己身，全然不信。

　　衛鉉方才一直避開“變法圖強”、“改良革新”等詞匯，答得異常艱難。可見此子也是明白人，深諳自保之道。然而有些事必須往壞處去想，免得出現意外。

　　“是！”爾朱弼是爾朱榮的親兵首領，年紀不大，卻有萬夫不當之勇，可他幾無自家想法，堂兄說什麽就是什麽，且因堂兄崇拜曹操而知典韋。於是他乾脆以典韋為楷模，將自己視作兄長的典韋，甚至就連武器也換成兩把短戟。此時聽了命令，立刻應將下來。

　　他憑著以往經驗、甕聲甕氣的說道:“大都督，英娥以前老是說我們監視她，如果衛鉉也這般認為，還向英娥告我，又當如何?”

　　“他比英娥聰明，分得清好歹。去安排吧！”爾朱榮面對這個忠心耿耿鐵憨憨，當真是無語了。

　　但是話又說回來了，鐵憨憨恰好是最讓人放心的人，因為他有自知之明，不會亂折騰;其余兄弟、侄子明明很笨，卻死活不承認，總是讓他不放心。

　　“是。”

　　。。。。。。。

　　出了中軍，已是申時正。衛鉉披向滿夕陽向營地走去，而腦海之中還回想剛才的對話。

　　就目前的大勢來看，大魏真的沒救了。不光那些追求千年的名門世家設立塢堡、募集私軍自保，而爾朱榮這等軍閥也在蓄勢待發，為下一輪淘汰賽做準備。

　　其實不止以上兩者，便是被胡太后視為左膀右臂、極盡優待的高明王元雍也有了他心。

　　元雍除了郡王之爵，還是當朝門下侍中、太師、司州牧， www.uukanshu.net 名下錢財、家業、死士比起石崇有過而無及，直接間接受他掌控的地盤足有幾個州，而軍隊、私軍更是難以計數。若他沒有別樣想法，何須供養如是之多的軍隊?

　　他只是大魏宗親的縮景，諸如元淵之流，又何嘗不是如此?

　　深受信任的皇族宗族尤且如此，外人如何，可想而知。而如今的安定，無非就是時機未到，缺少爆發的契機。

　　這個契機也許就是胡太后，倍受爭議的胡太后的確是私德有虧，可她目前卻是皇族的傾天柱。如她失勢，或者不在人世，天下必將大亂，而不到二十、年少無知的皇帝，則是劉辯、劉協一般的傀儡命。

　　反觀爾朱榮麾下賢能無數、雄兵數萬，霸業之勢已顯，只要他殲滅斛律洛陽，必將打破瓶頸、豁然開朗;河東大地再也沒有人可以阻止他進一步強大的步伐。

　　太原王氏、聞喜裴氏勢大，有資格有實力阻止爾朱榮的擴張，可是名門世家從來不爭朝夕之利，爭的是長長久久的未來，當他們見勢不可為，就會變成“識時務的俊傑”

　　綜上論之，神仙也擋不住爾朱榮霸主之路。

　　就目前來說，衛鉉算是正式進入爾朱榮之眼，其所授予的“都督府參軍事”更是讓他衛鉉有“爾朱系”的烙印，不過跟著這種即將起飛的雄主混，未來幾年絕對不會虧。

　　只是一想到史上明明有機會當曹操卻當了董卓、最終被皇帝弄死在皇宮的爾朱榮，衛鉉覺得文武並重的高歡路最是適合自己，便是當個純粹的武將、地方官也無妨，唯獨無兵無勢的謀士不可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