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大營燈火通明,執戈士兵在營柵、崗哨往來警戒,中軍各營各條通道更是戒備森嚴、人頭攢動。
作弄了自家可愛的未婚妻一番,衛鉉神清氣爽,然後在親衛扈從護衛下,策馬前往賀拔允的中軍帥帳。他看著哨兵明暗結合、衛兵遠近搭配的內部部署,心下佩服。
他前世是因為網友戲稱為“西魏之父”的賀拔嶽,這才知道了賀拔允,之後本著好奇之心去查了賀拔允資料。以他的了解來說,賀拔允在後世的名氣遠不如他的弟弟賀拔嶽、賀拔勝,但是史書史料每每提到賀拔允之時,內容也是說賀拔允個人戰績功績、個人事跡,而不是說他恃弟功而榮,所以說他們是一門三雄也不為過。
如今跟活著的賀拔允相處這麽久,衛鉉只能說史上留名的人都不是簡單人物。遠的且不多說,單就賀拔允行軍途中所做的種種安排來看,此人就當得名將之稱。
就拿行軍來說,行軍的速度要拿捏得十分精準。如果一味追求速度,體弱士兵就會掉隊、強兵的體力也會體力大跌,等全軍將士來到指定地點,已經沒有作戰的力氣了;如果一味講究保存士兵體力,等到戰場之時,戰爭已經結束了。所以一名出色將軍以最快速度率軍趕到戰場的同時,還要保證全軍將士還有作戰能力。而賀拔允對行軍的速度拿捏的極為精準,他不但按期抵達肆州城,還給了全軍將士恢復體力的足夠時間。
說起來是很簡單,但是裡面蘊含了大量深奧又複雜的兵法技巧、管理學術……一般將軍根本就做不來,此時的衛鉉也做不到,但是他在佩服賀拔允的同時,卻沒有沮喪的將他視作不可超越、只能仰視存在,而是下定決心用功學習,然後將其甩在身後。
當他來到帥帳坐了片刻,爾朱襲和費穆一乾主將這才陸陸續續抵達。
高坐上首的賀拔允見人盡數到齊,開口道:“諸位將軍,我依衛將軍之策,派出信使和大量斥候、細作入城,向肆州城軍民宣揚大都督戰勝斛律洛陽事跡,同時也說我軍是凱旋之師前軍。據斥候細作剛剛射來的數十多韋雲起箭信內容來看:城中軍民歡欣鼓舞,將我們視作凱旋歸來的朝廷之師、正義之義,對我們更是毫無敵意。與此同時,他們對尉賊緊閉城門的舉動十分疑惑、十分不解、十分心寒,甚至還有很多有識之士將尉賊的做法視作心懷不軌、對抗王師。由此可見衛將軍的計策已然成功,成功讓城中軍對尉賊抱有異樣眼光和質疑。”
衛鉉見眾眾不約而同看來,氣定神閑的欠了欠身,極有“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的大俠風范。
功名功績的確應當努力爭取,可是因為爾朱英娥就在不遠處的關系,衛鉉心知眼前眾人既不會也不敢昧了他的功績,所以他也樂得表現出自己的謙虛,而不是誇誇其談的自表己功。
賀拔允看得暗自讚許,這年頭的人十分浮躁、急躁,但有一線功績,往往都要擴大百倍千倍,像衛鉉這麽有大功卻不驕傲的謙虛少年,當世卻是異常的罕見。
他記在心下,然後把目光從淡如止水的衛鉉身上移開,繼續向大家說道:“在軍民盡皆置疑的大勢下,城中軍民盡皆站在我們這邊;而尉賊心懷不軌、自私自利,他現在為了一己之私,竟把凱旋歸來的王師大軍堵在城外,卻是惹來城中軍城盡皆不滿。即便雙方是打將起來,他也不得人心……”
賀拔允話沒說完,便有人出聲打斷:“賀拔將軍,我軍人多勢眾、士氣如虹;尉賊兵力不足四千,又不得人心,不如揮師攻城,一戰而定。”
“將軍,末將附議。”
“將軍,末將附議。”
“……”
一時間,大帳內人聲鼎沸,氣氛熱烈。
冷眼旁觀的衛鉉見著一個二個慷慨激昂、大表忠誠和英勇,不禁暗自冷笑——
就目前的情況來看,尉彝確實不得人心,便是城中軍隊也是深為不解、離心離德。己方大軍要是揮軍強攻,確實可以一戰而定,然而肆州城城高池深,是一座易守難攻的堅城,若是強攻的話,必將死傷無數。
死傷多寡還在其次;關鍵是己方大軍如果在尉彝態度不明、沒有造反的情況下貿然強攻,就會失去大義。事後,尉彝哪怕是敗了,他背後的勢力也能大做文章,令爾朱榮吃不完兜著走,那些勢力如果煽動輿情,不明就裡的百姓定然人雲亦雲,然後再把爾朱榮斥為濫殺好殺的魔鬼。
如此一來,爾朱榮盡管贏得了必敗的尉彝,但卻慘遭妖魔化,成為失去民心的最大輸家。
此中道理,衛鉉相信在座的多數人都明白,然而他們明知如此,卻還是故作不知的喊打喊殺,其心卻又為何?
說到底,他們為的還是唾手可得的軍功、為的還是一家之利,至於城內城外士兵和百姓的死活、爾朱榮是否安好,他們全然不在意。
賀拔允的心思與衛鉉心思相似,他也知道強攻一座沒有造反的朝廷州治堅城將會產生巨大負面影響,也會給爾朱榮帶去無從解釋的巨大麻煩,所以沒有強攻肆州城的打算。
此時高高在上、視線極佳;他將眾人神色看在眼裡,不禁眉頭深鎖,又見近處的衛鉉面帶冷笑的冷眼旁觀,稍是一想,立時明白衛鉉是把這些喊打喊殺的人當成了載歌載舞的伶人歌姬。
“夠了、夠了。”賀拔允撓了撓遠比他人高的發際線,出聲打斷七嘴八舌叫囂的眾人,然後向衛鉉問道:“衛將軍,說說你的想法。”
“喏。”衛鉉應了一聲,朗聲說道:“肆州城百姓看到尉賊這無道理的把王師拒於城外, 紛紛抱異樣眼光;而城中數千戰力不強的守軍本就沒有與王師為敵的魄力和勇氣,又見我軍勢大,自然不願與我軍作戰。在此情況下,尉賊除了佔有城池之利,毫無優勢。”
“此時大軍壓城,人心惶惶,城中將官如果能夠用拒凱旋王師於城外為名,將‘企圖謀反’的尉賊拿下,他們就是有功於朝廷、有功於大都督的大功臣。而本就無心作戰的軍民有此正當理由,定然開城迎王師,肆州城也將唾手可得,根本就用不著打。”
衛鉉目光看向賀拔允,見他臉上出現了笑容,心中不禁有了一個比較模糊的猜想,便順著猜想繼續說道:“大都督執掌四州軍事,肆州又是‘四州’重中之重,作為州治的肆州顯然有很多忠於朝廷、忠於大都督的將官,如果我們聯絡上他們,並且言明拿下尉賊的諸多利好,他們勢必依法而為。”
聞得此話,賀拔允不禁哈哈大笑。他掃視眾將一周,朗聲道:“誠如衛將軍,城中的確有很多忠於朝廷、忠於大都督的將軍的將官和士卒。”
迎著眾人各異的目光,賀拔允洋洋灑灑的說道:“我軍尚未進入新興郡之前,我已派出細作與城中將官取得聯絡,並且做了約定,諸位將軍隻管耐心等待、隻管看出好戲即可。”
眾人:“……”
早說嘛,何須藏藏掖掖?
似是明白眾人心思,賀拔允解釋道:“一些事兒,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將軍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裡之外,末將深感佩服。”眾人轟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