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瑄打馬回到軍營,第一時間便將之前朱祁鈺回的折子找了出來細致看了眼一遍。
直至看到最後,才發現朱祁鈺折子隱晦的寫了一句話。
“朕知愛卿四家有舊,故薛者密而不發。愛卿勿慮也!”
賈瑄看到這,亦是嚇了一跳。
朱祁鈺這話到底是什麽意思?是在懷疑自己還是在敲打自己?
不得不說,這薛蟠真是捅了個大簍子。
想到此,賈瑄也是感覺相當棘手。
如果不是也先此時在關外虎視眈眈,這皇帝還需要自己。
恐怕自己現如今已經被牽連其中了。
更何況,這個事情所顯示的政治信息太危險了。
直接將把柄送了出去,等以後朝廷若是想收拾四家的話,這完全就是夠四大家族覆滅的罪證。
你四家同氣連枝,關系錯綜複雜。
一人謀反,四家連坐。
賈瑄越想越是心驚,這件事若是處理不好的話,留下的隱患相當之大。
賈瑄此時已是焦頭爛額,在房中背手踱步,轉來轉去。
心中想著直接將薛蟠賣了,隨後又搖了搖頭。
若是直接將薛蟠賣了,這就相當於坐實了薛蟠投敵賣國。
一人賣國和全家賣國有何區別?
現如今只能想著怎麽將人摘出來。
賈瑄思來想去,沒個法子,如今之計只能找朱祁鈺將事情說清楚才是。
至於以後,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來人,備馬!”
朱祁鈺吩咐道。
王周領命而去,不一會將馬牽來。
賈瑄騎上馬,直奔皇宮而去。
……
而此時朱祁鈺坐在殿內,手中拿著奏折。表情卻是意味深長。
看著一旁侍候的太監衛全,開口問道:“衛全,你覺得怎麽樣?”
衛全顯然知曉朱祁鈺所問何事?
開口道:“陛下,奴才自是不敢妄議!”
朱祁鈺卻是沒什麽耐心,說道:“叫你說,你說便是!”
衛全這才開口道:“陛下,奴才隻知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朱祁鈺聽此卻是沉默了。
心裡也極其認同這句話,只是如今心中卻還是有根刺。
問道:“那你說,為什麽這麽長時間不見回應。”
衛全此時更是嚴肅謹慎起來。
畢竟朱祁鈺心裡沒個主意,左右搖擺。
自己一旦說錯了話,後果不堪設想。
想了想,正言道:“清者自清,濁者自濁。”
朱祁鈺聽此,倒是苦笑道:“其實這些朕都懂得。朕只是想要一個說法,一個理由。只要他開口,朕就信。”
衛全聽此,沉默不語。心中卻是擔憂起來。
朱祁鈺見衛全不語,心裡更是五味雜陳。
二人正是一陣沉默,朱祁鈺突然間又是開口問道:“你說朕比之劉禪如何?”
衛全心中疑惑,不知其中深意,為何突然間說到劉禪身上去了。
只是沒理由繼續沉默了,便認真的想了想,回道:“陛下自是勝於劉禪百倍!”
朱祁鈺聽到這話,這才松了一口氣,終是下定某種決心。
臉上亦是浮出笑容,看著衛全笑道:“朕亦如此覺得!”
隨後寫下一道折子,交於衛全。
吩咐道:“你且將這折子送至北鎮府司。”
衛全見朱祁鈺這般表情,心中已然知曉,放松了大半。
拿著折子便離開了。
朱祁鈺此時在大殿之內,想著種種舊事,不再糾結。
過了些許時刻。
聽得外面太監來報。
“啟稟陛下,真武伯賈瑄求見。”
朱祁鈺會心一笑。
“宣!”
隨後不一會,太監便帶著賈瑄前來。
賈瑄走進殿內。
行禮道:“罪臣賈瑄請求陛下責罰。”
賈瑄此時也沒什麽好的辦法。
如今是與不是,已經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懷疑的種子一旦種下,就會生根發芽,不受節製,肆意生長。直至長成一顆參天大樹,遮蔽內心。
不得以只能以退為進,進門先認錯。
將所有問題矛頭指向自己,混淆視聽。
朱祁鈺見此,忙是過來伸手將賈瑄扶起。
“愛卿,朕不是說過,你我二人不必如此拘禮。”
賈瑄自是不敢拿大,回道:“陛下,薛家之事,定是心懷不軌之人欲要加害微臣,望陛下明查。”
賈瑄的思路便是,將這件事情引到自己身上。刻意製造瓦剌間諜為了分化自己與朝廷的關系,故意設計。
朱祁鈺聽到這,更是笑了起來。
就像他自己說的,事情不重要,重要的是態度。
你來說,我便信。
只是此時賈瑄前來,卻是有些見事遲了。
畢竟朱祁鈺此時內心已有覺悟。
“愛卿莫要拘束,事情已是查的清清楚楚。”
賈瑄見朱祁鈺這般態度,心中半信半疑。
莫非是自己太敏感了,將事情想的太複雜了?
將賈瑄扶起之後,朱祁鈺笑道:“薛家此子是為朝廷買辦,一直以來甚得朕心。而此子前些日子,喝了大醉,闖進逆賊酒會。錦衣衛不分青紅皂白,將人抓了起來。這總的來說,倒是朕的不是了。”
賈瑄聽到這心裡已是七上八下。
到底是一種隱忍,一種權宜之計;還是一份信任,一份用人不疑。
一切不得而知。
大臣與皇帝之間的猜疑鏈,永遠不會斷絕。
這便是人性,有利益,就會起猜疑。
賈瑄此時只能順著杆子往下爬,皇帝都給了台階,再不走便不識抬舉了。
行禮道:“謝陛下明察秋毫,還微臣清白。”
朱祁鈺又是雙手扶起賈瑄,佯裝怒道:“愛卿,朕不是說過。你我二人,不必拘禮。如何這般?”
賈瑄客套道:“那微臣失禮了。”
朱祁鈺擺了擺手,示意賈瑄坐下,隨後便命人沏了茶。
二人自是一邊品茶一邊閑談。
朱祁鈺看著賈瑄笑道:“愛卿上次朕所贈之茶,可曾用完?”
賈瑄想著那茶自從拿回去之後,很少便喝了。
如實回道:“實不敢欺瞞陛下,微臣平日極少飲茶。所贈之茶,剩有大半。”
朱祁鈺聽此倒也不覺冒犯,甚至心喜賈瑄此人真誠不作偽。
天底下能有幾個臣子能這般對皇帝說話的。
笑道:“那定是其味欠佳了!”
賈瑄亦是笑道:“只是平日裡想不起來喝罷了!”
……
隨後二人又是一番交談。
氣氛一時倒是融洽和諧。
這使得朱祁鈺對於賈瑄更是看中了。
能力、品行、品性……皆是上上之選。
最後欲要離別之際,二人這才又回到薛家之事上。
朱祁鈺盯著賈瑄,認真回道:“愛卿莫要有顧慮,朕對你萬般信任。薛家之子,不日便從詔獄釋放。其余人,朕已然下令全部斬殺。”
朱祁鈺自是表明了姿態。
將有關此事所有人全部斬殺,不留隱患。
賈瑄見朱祁鈺這般,心裡已是信了大半。
又是想了想薛蟠這個不中用的,無形之間惹了這麽大的麻煩。
索性讓其待在詔獄裡,再長長記性才是。
便回道:“陛下,臣有個不情之請。”
朱祁鈺聽此更是心喜。
人情世故,你來我往。
朱祁鈺大手一揮,毫不在意:“愛卿但講無妨!”
賈瑄拱手回道:“陛下,薛家此子頑劣不堪,微臣一向疏於管教,故而闖下大禍。微臣請求借陛下之手,叫此子在詔獄之內,多吃些苦頭為好。”
賈瑄這個“吃苦頭”三個字,說的尤為之重。
朱祁鈺何等人物,哪裡聽不出是什麽意思。
不過隨手之勞,當即便答應下來。
“此乃小事爾!朕自是恩準。愛卿可有他事,但講無妨!”
賈瑄回道:“謝陛下,再無他事。”
朱祁鈺點了點頭,小事情當場就給解決了。
“來人!”
門外太監聽到傳喚走了進來。
“奴才在!陛下有何吩咐?”
“你速去傳令北鎮府司指揮使,薛家此子特殊照顧,但是不能留下傷病。”
想到自己之前下的折子,若是再去晚些,人就給放了。
太監忙去傳令。
賈瑄站在一旁,自是無話可說。
隨後賈瑄因事物繁忙,告辭而去。
……
而此時錦衣衛詔獄內。
薛蟠被打的癱在牢裡,動彈不得,全身已經沒有一塊好皮了。
眼睜睜看著身邊一位位犯人被拉了出去再沒回來,顯然是被斬了。
心中哀嚎:吾命休矣!
這才悔不該當初,只是為時已晚。
薛蟠自入詔獄十幾日以來,每日都是鞭刑伺候。
獄卒每日猙獰著臉,手裡的鐵鞭不斷招呼,而嘴裡還不停地逼問薛蟠招不招。
薛蟠哪裡受得了這般鞭打,以為是縱奴殺人的事發了,就全部交代了。
獄卒一看這還有意外收獲,全部一字不落的記了下來。
隨後依舊不停地招呼,逼問薛蟠招不招。
薛蟠懵了,不知道要招什麽。
被打的沒辦法,隻得將自己從小到大。下至尿床,上至強買強賣,吃喝嫖賭……諸如此類的事情,全部說了個遍。
只可惜,全然不是獄卒想要的答案。
打了整整十幾天,一天不斷。
當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此時想到自己即將命喪黃泉,榮華富貴不得享用;又想到自己若是死了,母親和寶釵更是無人照料。
一時內心更是悲哀。
趴在陰暗潮濕的地牢裡,想要掙扎,卻是一絲力氣也沒有。
隻得用盡全身力氣,口中嗚咽,留下血淚來。
……
而在這之前不久,錦衣衛指揮使盧忠在接到衛全帶來的折子之後,便開始一一處決犯人。
衛全在一旁親自監視。
在處決到最後一個犯人的時候,卻是沒想到突發插曲,令衛全措手不及。
衛全無力阻攔,只能眼睜睜看著人被帶走。
忙是回去報告朱祁鈺。
盧忠更是無力插手。
等到人被帶走之後,只能繼續處理下面的事情。
只剩一個薛蟠,依令放了就好。
於是盧忠進入牢房,卻是看見薛蟠不停地在掙扎嗚咽。
像條蛆蟲,一時好笑。
正準備下令,將薛蟠放了的時候。
突然聽外面來報。
“大人,有陛下口諭!”
盧忠自是不敢耽擱,連忙出去領旨。
見到來人太監,忙是問道:“公公,陛下有何口諭?”
這太監示意屏退眾人。
盧忠擺了擺手,叫眾人都退下。
太監這才回道:“陛下口諭:薛家此子特殊照顧,但是不能留下傷病。”
盧忠自然聽得懂特殊照顧是何意,只是聽到後半句,心中卻是一驚。
剛才自己進去看過, 這薛蟠已然只剩喘氣的勁了。
隻得表面不動聲色道:“謹尊陛下旨意。”
隨後便叫人送了太監出去。
見人出去之後,忙道:“來人,速去找大夫來。”
吩咐完之後,連忙去查看薛蟠傷勢。
不一會大夫前來診治。
盧忠在一旁惴惴不安。
待診治完畢,盧忠忙問道:“大夫,怎麽樣?”
大夫回道:“皮肉皆傷,好在未傷筋骨。”
盧忠對於這方面自然有所了解,問道:“可有暗傷?”
“暗傷有,不過調理幾日即可恢復。”
盧忠聽此這才放下心來。
叫人忙是給薛蟠換了牢房。
吩咐道:“抓緊治,治好之後。每日上刑,但是不可留下任何傷病!”
眾人領命而去,忙是給薛蟠治療。
而薛蟠此時身疲力竭,恍恍惚惚之間聽到好像要救治自己。
心裡只剩一個想法:不用死了!
隨後頭一歪,昏死過去。
只是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這欲仙欲死的日子才剛剛開始。
……
而衛全回到朱祁鈺身邊之後,忙將突發之事交代給朱祁鈺。
朱祁鈺此時一臉凝重,似是有些不可置信,問道:“你確定母后下旨帶走了一個人?”
衛全肯定道:“是的陛下!太后親下懿旨。”
朱祁鈺此時內心更是沉重。
沉默了片刻,擺了擺手,示意衛全退下。
隨後長歎一口氣。
希望自己想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