場面越發混亂,賈母動了真火,厲聲呵斥幾人。
“父子二人,成何體統?”
賈赦聽得賈母出言訓斥,自是沒有賈瑄對抗自己的那般勇氣去悖逆賈母。
心中極不爽利,雖是站在一旁氣的發抖,情緒也是漸漸穩定下來。
賈母劈頭蓋臉便是一頓。
“當爺的沒有個當爺的樣。離別之際,兄妹二人情深意切,哭過一場又礙著你用飯了?你這個當爺的可曾對這孩子上過心?整日尋花問柳,掏壞了身子,你哪有個當家做主的樣?”
賈赦平日裡對老太太懼怕得很,如今更是被訓得沒一點兒脾氣。
站在一旁低頭彎腰,連聲對著賈母道歉,不敢稍有反駁。
賈瑄站在一旁冷眼相視,心如明鏡。
正所謂項莊舞劍,意在沛公。
等會賈赦訓完,自然就是輪到了自己了,而且必然是重點針對。
想到此,賈瑄暗自冷笑。
看著賈母一番作態。
果不其然,待訓斥過後,賈母便將矛頭指向了賈瑄。
賈母轉身盯著賈瑄:“瑄哥你如今也越發沒個規矩了。莫不是以為封了爵,掌了權就可以這般狂悖無禮,目無尊長?我告訴你,這賈府還輪不到你說了算。”
如此明示,賈瑄如何聽不懂。
原是這榮國府由長房賈赦襲了爵。然而朱瞻基卻在生前又給賈政賜了官。便是將這榮國府分了兩房。
一房襲爵位,一房掌爵產。
其用心險惡,昭然若揭,為的就是分化賈府勢力。
於是玉字輩的繼承人便排到了賈璉與賈寶玉二人身上。
如今賈瑄自己憑著軍功襲了爵,在賈府內有了一定的話語權。對於賈府內的產業繼承形成了另外一種威脅。
如今賈瑄封爵與當年朱瞻基所做之事如出一轍。
當然說不定還有其他幾層意思,自然賈瑄還沒有看得透徹。
聽見賈母這般敲打自己,賈瑄心中冷笑。
隻道這賈母是打錯了算盤,以為憑此能拿捏自己。
賈瑄打心底裡不屑,嗤笑道:“老祖宗你這金山銀山看好了,留給二哥和寶兄弟,千萬別給我。”
此話一出,眾人皆驚。
其中利益相關者,臉色極為精彩。
王夫人與薛姨媽二人對視一眼,自是城府較深,不露何等表情,心裡早已盤算起來。
而趙姨娘臉上的笑意卻是無論如何壓不住了,又看形勢不對,隻得撇過頭去,暗自欣喜。
自己兒子賈環的前面的攔路虎只有寶玉一人。雖然與賈瑄不大相乾,但是多少去了一份威脅。
賈璉與寶玉二人倒是沒想到這麽多,本來繼承人就是二人,更何況平日裡心思完全不在這。
一人隻知怎麽討女人,另一人隻知扎在胭脂堆裡面。
……
世間百態,隻道是各有各的哀樂,各有各的算盤。
賈母聽見這話,也是被氣的不行。
自己只是想著以繼承之事來拿捏賈瑄,而賈瑄全然不在乎。
“你!你!你……”
賈母已是支吾起來,雙手顫顫巍巍指著賈瑄。
賈瑄全然不在意,繼續開口道。
“至於輪不輪得到我說話,我今日便把話放在這。這府內上上下下,做得些什麽見不得人的勾當,說的些什麽不堪入耳的話,我看不慣也聽不慣。老祖宗若是容不下我,改日我自當求了皇上,恩賜出府便是。若是容我,就少拿這些事來壓我。你這賈府的東西,我一件都看不上。”
“放肆!你這畜生到底要幹什麽?”
賈政聽到賈瑄如此說話,再也坐不住了,厲聲呵到。
如今儼然已是顧不得什麽臉面不臉面,懼怕不懼怕的問題了。
自己的母親,賈府最高的權利人。
其權威臉面正在被一小輩瘋狂挑釁。
這打的已經不是個人的臉面了,這事在打整個賈府上下的臉。
自己於情於理都不能再默不作聲了。
賈瑄卻是當做沒聽見一般。
賈母、賈瑄二人冷眼相對。
“好好好……”
賈母已然氣急,怒火攻心。
二人的矛盾激發至如此,場面無法收拾了。
賈母威嚴受損,賈瑄一時又死不退讓,竟是僵持住了。
賈母見賈瑄這般瘋魔,六親不認。
不敢再出言刺激,氣的癱倒在地,拗哭起來。
“造孽啊……你們隻願我是死了才好……”
賈母隻當是賈瑄得了失心瘋,算是自己找了台階下。
“老太太……”
“老祖宗……”
……
鳳姐,賈政、賈璉……等眾人忙是上前攙扶。
將賈母接到椅子上,鳳姐已是哭的像個淚人似的,不住的在賈母身旁勸慰。
而賈赦卻是不知從何處取了碗口大的木棒來,直接一棒敲在賈瑄的腿上。
賈瑄突然之間腿上受力,徑直衝著賈母跪了下來。
膝蓋磕在地上,這才反應過來是被打了。
而賈赦的第二棒已然敲至,打在賈瑄的背上。
賈瑄被這一棒打的直接撲倒在地。
“我打死你這個不知禮數的畜生……”
賈赦憤然開口,看著賈瑄怒罵。
賈瑄膝蓋由於一棒一磕,疼的站不起身。
隻得強忍著痛挺起身來,抬頭面色冷笑嘲諷,雙眼冰冷盯著賈赦。
無聲的嘲諷,不屑,溢於言表。
賈赦卻是被這笑容刺痛了內心,更加癲狂起來。
一棒。
兩棒。
……
賈瑄不曾絲毫彎下過腰。
周圍眾人自是以為賈赦教訓一下便也罷了,畢竟今日賈瑄做得實屬太過了。
不料想,這賈赦竟是發了狂要往死打。
迎春已是心中驚懼無比,張著口喘著粗氣,連一些阻止的話都說不出來了。
唯恐賈瑄被打死,連忙撲在賈瑄身上擋了起來。
賈政賈璉等人亦是連忙跑來一人按住賈赦一條胳膊,奪了棒,將賈赦控制起來。
賈赦已然癲狂,此時腦中隻映照這賈瑄那個意味不明的笑容,久久不散。
瘋狂掙脫起來,又要上手。
口中不停念叨著:
“我打死你……打死你個畜生……”
賈政,賈璉二人,一個文弱書生,一個酒色傷身。
哪裡能按得住發狂的賈赦,眼看賈赦要掙脫。
連忙齊聲高呼。
“來人啊……來人啊……”
邊喊邊用力按壓,看這情形,生怕這賈赦掙脫打死賈瑄。
外面幾個下人一開始聽得裡間爭吵,自當兩耳不聞。
如今竟是聽到呼叫救命起來,連忙跑了進來。
賈政連忙示意幾人過來幫忙按住賈赦。
賈赦這才被控制住。
賈瑄將迎春使開,伸手摸了摸嘴角血跡。
看著面前蓬頭散發,被按住不得動彈的賈赦。
一時間心裡倒是想起了自己父親。
一個農民,那般黝黑又硬朗的身軀。
辛苦半生侍弄土地,供得自己上了大學。
卻不料想白發人送黑發人。
至如今已十年矣。
再看眼前瘋魔一般的賈赦,突然間倒是釋懷了。
眼前之人,盡管如此面目可憎,卻是全然恨不起來。
當然,亦是愛不起來。
眼神竟是漸漸空明,表情不再冷漠。
笑道:“你也就這般了!”
這話猶如梵音,直擊賈赦內心。
從自己這個兒子的笑容中,看不到譏諷,看不到嘲笑……
如今竟是什麽都看不到了。
有那一刻,賈赦甚至還希望能在賈瑄臉上看到一絲憤怒。
可惜自己失望了,這般愛憎的情緒,看不見絲毫。
賈赦看的賈瑄這般眼神,仿佛虛無一物,竟是感覺從其眼中再也看不到自己,大腦這才清明一些。
看著周圍一片狼藉,聽得賈瑄說得這話。
竟是不在掙扎,垂下頭去,心中不知何等滋味。
嘴上再也不說打死之類的話了。
賈政自是看不出這些微小細節,隻慶幸著賈赦終是不再鬧了。
連忙令人將賈赦帶回房中休息。
賈母此時也是被賈赦幾棒打的心驚肉跳。
賈政、賈璉、鳳姐、王夫人……等一眾長輩連忙又扶著賈母等人退去。
薛姨媽一同隨了過去照看。
……
亂紛紛,好好的離別之宴,恐怕沒人會想到會以這樣的方式收場。
待眾人離去,寶釵幾人這才連忙跑了過來伸手去攙扶賈瑄。
賈瑄借著攙扶之力站起身來,背上火辣辣的疼。
動了動雙腿,還稍能用力,至少還沒折。
寶釵連忙叫眾人攙扶賈瑄送了自己房中。
幾人細心將賈瑄放在寶釵床上,如今事從緩急,也沒個什麽避諱。
“鶯兒,你快些去請了大夫來。”
鶯兒聽得令,連忙跑去府內藥房。
大夫帶著藥箱,又是急急忙忙跑了過來。
將眾人屏退之後,揭了賈瑄衣服。
只見背後幾條大紅印,表皮滲血。
細細檢查之後,這才放下心來。
所幸那棍子還粗些,打下來只是些皮外傷。若是棍子在細一些,恐怕要打出內傷來。
又伸手摸了摸賈瑄膝蓋。
“啊……啊……先生輕點……”
賈瑄疼的吱哇亂叫。
大夫為了查看賈瑄是否傷了骨頭,自是下手有點重。
屋外幾人聽得屋內慘叫,仿佛疼在己身,潸然落淚。
大夫一番查探,松了口氣,給賈瑄上好了藥,穿好了衣服。
將眾人叫了進來,說道:“不必擔心,三爺不過受了些皮外傷。每日敷些跌打藥,不幾日便好。”
“謝過先生!”
寶釵卻是從袖中掏了些銀兩來。
“寶姑娘萬不可如此。”
大夫連忙拒絕道。
自己在賈府內供職,自有月銀。今日給賈瑄看病,如何敢多收其他銀兩。
“拿著吧!鶯兒替我送送先生。”
寶釵不由分說,叫鶯兒拿著銀兩遞給了大夫,然後將人請了出去。
坐在炕沿,看著賈瑄趴在炕上。
眾人見賈瑄似是無所大礙,這才七嘴八舌問候起來。
迎春心中之石方才落地,再看賈瑄這般模樣,悔不該當初。
情緒如同泄閘之水,一發而不可收拾。
哭將起來:“嗚嗚嗚……哥哥,都是我不好……是我連累了哥哥……”
賈瑄如今背上冰火兩重天,又是火燒又是冰涼,滋味極爽。
看著迎春哭哭啼啼,笑道:“哭什麽!我沒事的,不過是些皮外傷。我自是看不慣別人欺負你,你不要怕便是,有我在!”
這一番話下來,迎春哭的更凶了。
這一屋子人,氛圍這般淒苦。
黛玉本是多愁善感之人,見此已是默默落下淚來。
晴雯自不用說,自己主子被打成這樣,邊哭邊嘴裡不停嘀咕著,似是再罵賈赦,又好像不是。
原是賈瑄叮囑的多了,晴雯自是不敢當著眾人的面,公開說賈赦的不是。
有些事情,賈瑄能做,但是下面的人決不能做。
好在晴雯多少漲了記性。嘴裡嘟嘟囔囔,不知所以。
探春在一旁不住問候賈瑄怎麽樣,疼不疼,冷不冷之類的,也是哭的成個淚人。就連一向自詡外人的惜春亦是默然落淚。
屋內哭聲一片,就寶釵一人未落下淚來,只是面色心疼不已。
“行了,別哭了!送喪呢!我還沒死呢!”
哭哭啼啼的賈瑄一開始還挺感動的,有這麽多人記掛。
後面漸漸地越聽越是感覺如同蒼蠅一般惹人煩亂。
開口阻止眾人哭啼。
眾人聽了賈瑄好像動了怒氣,這才慢慢止住了。
寶釵卻是學著賈瑄往日一般,伸手點了點賈瑄額頭,笑道:“胡說什麽呢?這不是都在關心你。”
黛玉見得賈瑄如此樂觀,也是破涕為笑:“就是,當真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
“就是……”
……
三言兩語之下,氣氛倒是漸漸回暖。
屋內幾人又是歡聲笑語起來。
過了些許時辰,賈瑄情況好轉,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便下床準備回自己小院。
賈瑄本是想著賴在寶釵床上,屋內香香軟軟的,也不刺鼻,正是合適。
卻又轉頭一想,自己睡在未出閣的姑娘床上,對寶釵聲譽影響太大,這才作罷。
寶釵本想著賈瑄身受重傷不宜輕動,卻又不知如何開口要賈瑄留下。
二人自是一番想法,未得實施。
眾人便合力將賈瑄扶回院中。
其實賈瑄已然恢復的差不多了,稍微有些刺痛,卻沒有大礙。
但是架不住眾人阻撓,隻得由眾人扶了回去。
將賈瑄帶回房中,侍候賈瑄睡下。又是說了好一會話,眾人這才一一離去。
賈瑄看著眾人離去,只剩下寶釵一人,屋內方才安靜下來。
二人也不言語,賈瑄趴在炕上看著寶釵。
寶釵看著窗外明月。
沉默無言,靜謐溫馨。
二人這般沉寂,卻心意相通,不覺其他。
賈瑄、寶釵二人相處無言,卻是內心極度安定。
今日自是吵鬧的夠了。
賈瑄此刻有寶釵相伴,極度舒心。
靜默片刻。
寶釵這才起身道:“我回去了!”
“好!”
寶釵揭簾正欲出走,聽見炕上傳來聲音。
“寶姐姐,你為什麽沒哭?”
寶釵也不回頭,輕聲低語。
“三哥哥,我早哭過了!”
也不管賈瑄是否聽到,叫著外間鶯兒一同離去了。
賈瑄卻是不由得笑了笑,稍微動了動身子,趴著睡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