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種隱秘的想望。

　　印刻在接仙界每一個凡人的腦海中。

　　石秀英從知事起就隱約聽聞修仙的故事，但這一切太遙遠了。

　　仙人們每十年來一次，一次能離開的人在村子裡一隻手都數得過來。

　　上一個離開的人，長久活在桌前屋後的閑談中。

　　從石秀英懂點事的時候開始，在她乾活之余、為數不多的閑暇時刻裡，她時常能聽見關於那一位的話語傳進耳朵。

　　那時候她才六歲，已經能幫母親把家裡的酒水遞過去了。

　　石大伯接過酒水後，會摸摸她的頭，親熱地遞給她一塊麥芽糖。

　　“丫頭真乖，這麽小就知道孝順了。”

　　那塊麥芽糖甜得粘牙，她就那麽一小塊，都引得村子裡的女孩要與她一起玩耍。

　　可惜自從弟弟石飛龍出生後，連那一塊麥芽糖，也變成弟弟的了。

　　可即使是弟弟的出生帶給母親的榮光，也遠不及那位張家姐姐帶給張家父母的氣派。

　　那日，張家夫人回來探親，大家就聚在石大伯家。

　　她與村子裡的姐妹們一齊在牆根偷聽。

　　這位夫人回來看望她姐姐，她姐姐是石大伯家的婆娘。

　　大人們光著膀子，抿一口粗劣的酒水，高談闊論著。

　　“張家那小丫頭，還是我看著長大的。”

　　“這丫頭打小就是個鬼靈精。”

　　“那可不~”

　　說這話的是張家夫人，此時她穿著一件體面的衣服，那衣服竟還閃著波光，看著比棉衣還好。

　　“我家閨女啊，打小就不做飯、也不洗衣，更別說幫著家裡喂雞鴨了。”

　　“哎呦，我家那口子那會還天天說她。”

　　說到這，眾人紛紛接話道。

　　“這到底是有福氣的，生來就是要當仙人的，哪裡做得了這般粗使活計。”

　　眾人十分捧場，說得張夫人樂不可支，她一甩帕子。

　　“可不是，到底是我男人沒眼光，每天哄著兒子不撒手。”

　　這話一說，張家姐姐的爹張勇立馬就不樂意了。

　　“當初是誰非得生個男娃娃喲，我就看我閨女最行。你瞧瞧你現在吃得用得，還不都是閨女給的。”

　　這話一出，眾人豔羨的目光有如實質，讓張夫人笑得嘴也合不攏了。

　　“三靈根啊~三靈根啊~真是了不得。”

　　“別說是我們村了，就是算上附近幾個村，四五十年都不見有一個三靈根了。”

　　“說起這個，連當時的場景我都記得清清楚楚喲！”

　　插話的是村裡裡正的媳婦，她今日過來，特意把一雙嘴唇塗得紅豔豔的。

　　她此時開口恭維，連帶著嘴巴也張得大大的，顯得嘴巴更鮮豔了。

　　“前後多少個人，那負責測靈的仙長都快看睡著了！”

　　“等張家丫頭一來。”

　　“哎呦！——”她一拍大腿。

　　“那仙長看得都一激靈，從位置上立馬就站了起來，看得眼睛都瞪直了！”

　　見眾人聽得如癡如醉，裡正家的也仿佛得到了極大的享受。

　　她正了正神色，下結論道。

　　“我家那死鬼往日裡一張嘴放不出一口好屁，那天和我回來後，連連說了半宿，破天荒說起了好話，說張家丫頭啊，是有大造化的！”

　　眾人哪有反駁的，只聽得點頭如搗蒜。

　　裡正咳了咳嗓子，“依我說，張家二老難得回一趟村裡，該把村裡的孩子叫過來一一拜見，少不得沾沾喜氣，才是正理。”

　　村長讚同道，“是該擇個吉日，我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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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人們聊得火熱，偷聽得小孩聽得更是神往無比。

　　“少不得也讓我嘗嘗當仙人的滋味兒~”

　　“就你?”

　　“怎麽不成了?不是我?還你?”

　　那時候石秀英才六歲，石大龍都還沒出生。

　　她隻跟著這幾個姐姐一起偷聽，聽著也只知道這什麽仙人厲害得很。

　　看見姐姐們在打鬧，她情不自禁地提問，臉上一派真誠，她問了一個問題，一個剛才聽了半天牆角沒聽明白的問題。

　　“為什麽王二丫就是好吃懶做，張家姐姐就是有福氣的仙人，不都是不肯乾活嘛?”

　　“我要是不肯乾活，爹要說我將來嫁不出去，娘要說我心比天高、還以為自己是張家姐姐不成……”

　　石秀英話還未落，立馬被捂住了嘴。

　　“快別說了。”

　　“這話也是你說得的麽！”

　　“當心大人聽見了挨打。”

　　“她說得倒也沒錯。”李桂珍冷笑一聲，她是村長的孫女，因此她一開口，眾人面上不敢反駁，隻眉來眼去、心裡腹誹:

　　打小張翠芬和村裡其他女孩都捧著她，四年前張翠芬一朝測出了靈根，李桂珍心裡能好受嘛。

　　因此眾人眉來眼去，都知道她在說酸話。

　　同時心裡又有一種隱秘的暢快，你是村長家的又如何，往日再如何頤指氣使，也不過和我們一樣，都是個凡人罷了。

　　石秀英當時不過六歲，哪看得懂這些姐姐們的機鋒。

　　就連這些丫頭們自己，恐怕都不能全然明白自己在想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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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年啊。

　　從那時起，足足六年。

　　這六年她聽到了很多關於張家姐姐的討論， www.uukanshu.net 這些閑言碎語不過翻來覆去地說，再沒什麽新鮮的。

　　就連張家父母來村裡的次數也越發得少了。

　　隨著時間的推移，那一個大人們說得面紅耳赤的夜，那一個村裡姐姐們嬉笑打鬧的夜，仿佛也在她的記憶裡模糊起來。

　　石秀英的生活是那樣簡單而平凡，隨著弟弟的出生，她越發地忙碌，就連玩鬧的時間都一下子少了。

　　連那個隱秘的想望，都逐漸湮沒在了日常的勞作中，換成對裡正家阿澤哥的青澀的好感、和對林間那隻受傷的兔子的牽掛。

　　原來不知不覺間，竟到了幼時夢裡期待的會仙日。

　　石秀英根本不是一個會多想的人，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想起這些，而且她素日裡自己根本也想不明白這些。

　　石秀英覺得很古怪，連帶著眼前的場景，衣袖飄飄的仙人、發著溫暖光暈的石頭、排得擠擠挨挨又不發一言的孩子……都變得模糊而不真切起來。

　　石秀英定定神，把這些古怪的想法驅逐出腦子，她轉頭看了眼父母，眼睛裡流露出希冀與渴望，又透著一絲小心翼翼。

　　石大壯難得地摸了摸石秀英的頭，母親春梅則把懷裡的石飛龍放到地上，替他整理了一下衣袖，然後握著石秀英的手，讓她牽住了弟弟的手。

　　這一切都安靜無聲，就連調皮搗蛋的石飛龍也不敢說話。

　　他攥緊了姐姐的手，第一次露出一種依戀而不安的神情。

　　石秀英也很害怕，但她要聽爹娘的，也要照顧好弟弟，她牽起弟弟的手，無聲地排到了隊伍的末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