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腳把那低矮的灌木往外一踩,樹枝把林間的草向旁一撥,便看見那動靜聲響的來源——原來是隻兔子在努力地刨地,它顯然是受傷了,後面的兩個爪子不斷滲出血來,混著地上的泥土,整個後腿都髒髒的。
“哈哈,把這兔子烤了吃,一定很不錯!”石秀英心中一動,她上前去把兔子拎起來,兔子在她懷裡顫抖。
兔子細密的皮毛蹭過她粗糙的皮膚,留下一種奇異的癢感。
它還在顫抖,甚至都沒有力氣掙扎。
石秀英看著她懷裡的兔子許久,從它黑黢黢的小眼珠中竟想起很久不曾想起的大黃。
最終,她摸了摸懷裡的兔子,然後去附近灌木叢裡找一種叫做毛蕨的草。
這是一種隨處可見的草,葉片極狹長,兩排葉子排列起來像個鋸子。
當大黃受傷的時候就會去吃它。
石秀英從褲腳上拆掉加縫的一圈布,把毛蕨搗碎敷在兔子受傷的地方,然後用布把受傷的地方包起來。
剩下的毛蕨她放在手心,混了一些她隨處摘的苜蓿草(三葉草)、車前草、蒲公英。
兔子低頭從她的手心吃著草,當兔子取食時,它毛茸茸的觸感從從她手中拂過,浮起一種詭異的癢感。
與此同時,石秀英心裡升騰起一種奇怪的滿足。
這種滿足迫使她鬼使神差地找了許久。
石秀英不敢把兔子帶回家。
帶回去的後果顯而易見,這兔子會變成一家人的腹中餐,如果她不肯,石秀英抖了一下,她會被打。
這些事情,石秀英不會想明白。
但她下意識知道把兔子帶回家一定不是個好選擇。
石秀英找到一個樹洞,她把兔子放在樹洞裡,又找了許多木枝和亞麻做了一個粗糙的遮擋。
石秀英最後看了眼樹洞裡的兔子,一縷微光透過樹洞照在它身上,它黑黢黢的小眼珠一瞬不瞬地看著她。
她從這隻小兔子身上竟感受到一種依戀,就像曾經大黃濕漉漉看著她的眼神一樣。
石秀英笑了,這一笑扯得她乾燥的嘴唇開裂,有點疼,盡管她對這疼痛幾乎沒有知覺。·
日子還是像往常一樣過,但似乎又有哪裡不同。
石秀英仍舊是一早起來,采豬草、喂雞鴨和豬、打掃豬圈,她一周只打掃一次,所以有時還會洗衣服,或幫著娘織布。
不同的是這段時間,每次石秀英采完豬草,總要多采一些別的草,然後繞道去樹洞裡找她救的那隻小兔子。
那隻兔子似乎明白是石秀英救的它,並不害怕石秀英。
每當石秀英把它抱在懷裡,它便安安分分窩著,從她的手心吃草。
這時石秀英會淺淺地笑起來。
她不知道自己笑起來是什麽樣,過去她也從不關注。
喜悅和悲傷這種人類的情緒,不屬於一個鄉下女孩。
從這個角度講,她和她每天喂的雞鴨也沒什麽區別。
它們日出而鳴,然後吃飯、下蛋,或者被賣掉,或者年節時被宰殺。
石秀英也同樣日出而作,聽著爹娘的話,做一個勤勞的女兒,孝順父母、愛護弟弟,等她再大一點,她會嫁給父母定好的男子,然後生兒育女,重複母親的生活。
生活一直是這樣周而複始,在這樣既定的秩序下,大部分人都活得很好,因此不需要思考什麽。
所以石秀英從不多想,也不敢多想,她喂完兔子,小心翼翼把它放回去,然後背著一籮筐豬草往家去。
她不知道自己喂兔子時,有一群小孩躲在遠處看著。
等她走後,他們順著她出來的路,鬼鬼祟祟又互相打鬧著跑了過去。
……
這一天石大龍的書塾休課。
並非是休沐日到了,而是十年一度的會仙日來臨。
仙人撫我頂,結發受長生。
在接仙界的凡人聚居處或者村落,均由附近的城池統管。
而這些城池,基本都是門派或者家族的屬地,每十年,這些門派或者家族便會派出長老和弟子,去屬地城池招人。
做的好一點的門派連一些人口多的村子也會去。
石秀英所在的野嶴村正恰恰也迎來了招人的修士。
他們在村長家前面的廣場上擺了幾排平行的欄杆,這便讓排隊的人成一行行,誰也輕易不能插隊。
有幾個外村來的大嬸抱著小孩想擠進去的,一旁的弟子當即一聲輕喝。
“孩子放下。再有插隊者,直接取消測靈根資格。”
這一聲原本極輕,可在場所有人聽得清楚明白,也不知是什麽仙家手段。
嚇得這個大嬸連連躬身道歉,從她懷裡下來的小孩更是不知所措,唯唯諾諾地去到隊伍末尾。
石秀英跟著爹娘到時,眼見的就是這副景象。
仙長威嚴肅穆,這一句斥責後,不但沒人再敢插隊,連在場的嘈雜聲都一下子就止住了。
四周人群噤若寒蟬,喧嘩聲全部消失。
只剩下挨肩擦背的聲音和四周的風吹過時候的呼嘯。
仙家威嚴,不由讓石秀英露出畏懼和向往的神色。
父母們圍在四周,此時排隊的孩童們儼然成了中心。
這些圍觀的人群年幼時也曾經有這樣的高光時刻, www.uukanshu.net那也許是他們一生中不可多得的時刻,被大人們帶著期許、因而不論男女,都受到善待;
還有一些不肯學習或者乾活的孩子,當初,他們也向著太陽大聲說,“我將來可是要成為仙人的!”
這是個很好的借口,大人們聽見臉上便會浮起笑容,這笑容透著股說不出的希冀,運氣好有時大人們還會給一顆糖。
可他們此時卻已然長大,各自生兒育女。
生活的重擔壓彎了他們的脊背,皺紋悄悄爬上了他們的眼角眉梢。
從檢測出沒有靈根起的一刻,他們的生活就是不斷向下的。
就像他們日漸耷拉的臉龐一樣,透出一種疲憊的暮氣。
而此刻,他們望著前方帶著期盼和不知所措的孩童,眼神重新煥發出一絲光彩,向下的嘴角仿佛也向上揚起來。
隨著隊伍的流動,仙長的聲音一個個落下,他們中有些人的脊背再次彎下去,眼睛也重新變得灰暗無光,向下、向下。
他們帶著孩子沉默地往回走,測靈石發出的光暈把他們的影子拉的無限狹長。
可現場的測靈仍在繼續。
“王大勇,無靈根。”
“趙鐵柱,無靈根。”
“田桂花,無靈根。”
“韓春桃,五靈根,靈根純度下下等,留。”
“李二牛,無靈根。”
“……”
石秀英看著眼前的景象,看著或是期待前行的孩童,或是垂頭喪氣離去的父母。
她的心撲通撲通,前所未有地狂跳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