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效率軍迎擊阿史那承慶大獲全勝,江淮之危暫解,但是他手下的六萬大軍也散了。梅效本人的身份不過是七品左牽牛衛長史,不可能指揮江南、淮南各州軍馬。當叛軍南襲之時情況危急,各州臨時調集的軍馬都歸到他的麾下。
當危機暫時解除,各州府都有據城自保之心,紛紛將地方守備軍馬召回。假如梅效把這支軍隊帶走了,叛軍再度襲來,各地方沒有軍馬守備怎麽辦?各地長官都在打小算盤,加上梅效沒有正式調軍之權,此次出軍也不是正式奉旨,他也無法約束與號令各州府,只能長歎一聲。
到最後梅效手下還剩下七千人,除了跟隨他的兩千梅家精壯子弟,蕪州府撥的一千軍馬之外,剩下的四千人都是各地自願投軍的民勇。梅效在天水縣整頓這七千軍馬,而南霽雲卻向梅效借兵北上,就在這時,梅效收到了兩份“詔書”。
一份是天下兵馬副帥郭子儀傳新皇李亨的詔令,加封梅效為討逆將軍,命他率本部軍馬馳援關中圍攻長安。另一份是永王李派使者送來的手詔,加封梅效為靖淮將軍,命他率本部兵馬南下,與永王的水師匯合。
梅效拿著這兩份詔書左右為難,於是去請教梅毅,梅毅說道:“我來時聽說太子已登令,你起兵的目的是為了建功立業,但莫要陷入這無謂的手足相殘,去關中吧。”
梅效分了兩千兵馬給南霽雲,包括一千騎兵與一千步卒,讓他帶著這些人北上,自己率五千兵馬西進往關中投奔郭子儀。梅效連永王的詔書都未理會,為什麽會答應分兵給南霽雲呢?
叛軍雖然勢大,但河南一帶的州府並未完全陷落,仍有人在堅持抵抗。唐時的大運河並非與如今一樣從燕京到杭州。而是從洛陽一帶往東南入淮河,睢陽城是河洛一帶進入江淮地區的咽喉。尤其當江南軍馬擊退阿史那承慶的騎兵奔襲之後,睢陽城的戰略地位就變得尤其重要。
長安陷落之後叛軍勢大,睢陽太守許遠請真源令張巡援救,協助他守睢陽。張巡派南霽雲南下一是為了示警,另一方面也是為了請求援軍。梅效軍馬有限,盡最大的力量撥給了南霽雲兩千精銳,讓他帶兵回援睢陽。
兩路兵馬都走了,梅毅卻留了下來。渡苦海劫之後心境已與常人不同,眾生輪回中種種興衰事大多也都看透了。這位曾殺人無數地大將軍自從成就地仙,只求超脫輪回再未卷入殺伐爭鬥,此番還是第一次出手斬了骨篤福與骨篤壽。
梅毅回蕪州看梅應行的情另一個人,把此人攔在了路嗎?”在齊雲峰腳下青漪湖邊,梅毅按劍問道。
來者正是櫻寧,她神色頗為擔憂的答道:“是的,不知行兒弟弟的傷勢如何?”
梅毅:“行兒無恙。但尚需昏睡數月。你見他也沒用。還是回去吧。”
櫻寧愣住了。臉色有些發白。忍不住問道:“前輩讓我往何處去?”
梅毅淡淡道:“我也不知。你自有你地去處。”
一聽這話。聰明地櫻寧立刻明白了梅毅地意思。他不想讓她繼續與梅應行在一起。至少不是在青漪三山中相伴。很委屈地說:“我只是擔憂行兒弟弟地傷勢。別無企圖。為何不讓我見他一面呢?”
梅毅看著她。眼神中大有深意。開口道:“你與行兒地關系。若是普通道友也沒什麽。若是人間夫妻又是另外一回事。但以你之願為修行道侶地話。恐怕並不合適。行兒在戰陣中受傷時。你去了哪裡?”
那天戰場上空中怪手擊下時。梅應行第一個揮紫藤枝相迎。宇文登也隨之飛天而起。宇文龍與宇文虎各舉法器迎敵。虎頭虎腦地阿斑隨著梅應行一頭就往天上撞了過去。按對方地來勢看。他們是抵擋不住地。但是每一個己一退別人受到地衝擊就更大了。尤其是在戰陣之中不能失去相互掩護地位置。
只有櫻寧及時退避到一旁,從側翼向雲端反擊,這時梅毅趕到了。修行人遭遇強敵,鬥法之時避敵鋒芒先保自身,是一種很正常的舉動,論修為她在梅應行之上,但她正面出手恐怕也擋不住空中地怪爪,不能因此指責她什麽。
梅毅並未指責櫻寧,只是說她不適合為梅應行的道侶,應將此願消去。櫻寧聞言身體微微顫了顫,不知道該怎麽解釋。梅毅看著她似是自言自語的又說道:“你身在軍中應知軍紀,當年我也是吳王杜伏威身邊年紀最小的親兵,當日那薩滿大巫殺入陣中時,梅效身前的親兵明知不敵卻拚死抵抗,你可知為何?”
所謂親兵,就是將領身邊最精銳的親隨護衛,平時拿最高的餉銀,擁有最好的裝備與待遇,軍中地位很高。但有一點,若在戰陣中敵方衝到陣前欲斬殺將領,大將危亡而親兵未上前,就是死罪!
櫻寧低下頭,弱弱的說道:“可是我……”她想說自己並不是梅應行的親兵,但這句話又說不出口。
梅毅打斷她地話道:“我知道你不是行兒的親兵,他也不是真正地行軍將領,你只是一位來相助的修士,把自己當作順手幫忙的世外高人。若論的話,應該謝謝你才對,絕無可責之處。……但行兒欲以你為道侶,而你所為卻非道侶之行,還是早斷了他這個念想吧。”
普通朋友之間,不能指責櫻寧做的不夠多,但若是修行道侶之間,不應是櫻寧那般所為。若對敵之人是梅振衣,知焰絕對不會避敵鋒芒選擇先保自身,而是盡最大可能與梅振衣合擊互為攻防,這是連想都不用想地問題。
不讓櫻寧再入青漪三山陪梅應行療傷,假如換一個人不會做的如此絕情。但梅毅向來做事直接不講情面,他這麽處置也正常。梅振衣當初不喜歡櫻寧,也可能早看透了此女子地心性,確實不是適合的道侶。
梅毅身為行兒地尊長攔住山路表明了態度,櫻寧無奈隻得轉身離去,她的眼圈已經紅了,愣愣地不知在想些什麽。
梅效未奉永王之詔,永王率軍到達廣陵時,他領軍已北上。但有一人接受了永王李地邀請,從廬山上下來。沿長江直追永王大軍,他就是大名鼎鼎的李白。
李白曾在天寶初年奉詔入長安,位居翰林供奉,草製詔書,一度很受恩寵。但時間過了沒兩年,李白就被排擠出京,美其名曰賜金還山。李白的理想是施展定國安邦的宰相之才,並不甘心做一個閑文錦的散臣,而玄宗用他不過就是用其文采。並不打算用他治國。
李白在長安日子過的越來越苦悶,難免有牢騷之詞,曾寫下“青蠅易相點,白雪難同調”這樣的詩句,自視為白雪高潔,又譏諷朝中權貴為青蠅互聚。時間一長自然會被小人抓住把柄進讒言,他被玄宗疏遠放還也不算意外,離京時留下了那首傳頌千古的名句——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掛雲帆濟滄海。
但李白這個人並不是偽作清高,而是骨子裡真正的清高。他一輩子寫過很多詩。交往過很多人,在民間有祈求舉薦之作。比如獻給玉真公主的詩,在朝中也有歌功頌德之作,比如在翰林供奉任上所做地賦文與詔誥,這些可以視作他為實現理想抱負所做的努力和妥協。
公允而論,李白做為文人還是有真正的氣節。藐視權貴也不是虛言。在朝中時,不論是宮中掌權的高力士還是朝中掌權的李林甫。要想從仕途往上爬必須奉承這兩個人,而李白從來沒有。不因為功名心而折節攀附自己厭惡的人,並不假以辭色。同時李白也能與市井民眾真正的結交。並不輕視對方低賤的身份,比如蕪州的紀叟。
李白離開長安之後曾雲遊天下各地,也來過蕪州數次,。永王李派使者韋子春三顧茅廬,邀李白相助他平定天下,將李白已經熄滅地雄心壯志再度點燃,欣然下山追隨李而去。
在沿江東去的路上,李白還寫了一首詩“三川北虜亂如麻,四海南奔似永嘉。但用東山謝安石,為君談笑靜胡沙。”
他自比南朝謝安,期翼在大帳中運籌帷幄,談笑之間掃平叛軍。在李白眼裡,永王是真正能夠賞識他才華的人,就像三顧茅廬請諸葛出山的劉備,追隨永王可施展平定天下的抱負,長風破浪、直掛雲帆的機會終於等到了。
當時永王已經過了金陵,李白坐船順江追趕,這天中午恰好經過蕪州以北,他在船倉中吟詩,念到“為君談笑靜胡沙”一句時,船頭突有人問道:“太白先生,好久不見,何事如此逸興橫飛啊?”
李白吃了一驚趕緊站了起來,船在江心怎麽會有陌生人突然說話,而操舟的船夫一點都沒察覺,看來是有修行的高人。他剛剛起身,就見梅毅托著一壇老春黃酒挑簾而入,點頭笑道:“太白先生過境,梅某人特送酒於船上,不請自來,勿怪打擾。”
李白認識梅毅,早年在蕪州行遊時就有結交,他擅長劍術梅毅也擅劍術,還在一起對演過劍法。若論殺氣之威,李白自不能與梅毅相比,但論精妙,梅毅也很讚賞李白。
李白正是得意時,見高人故友突然現身相見還帶著美酒,自然十分高興,請梅毅坐下對飲。
梅毅當然不會無緣無故出現,他是來勸阻李白莫要追隨永王,一開始並未多話,只是邊飲酒邊聊當年之事,等到酒喝的差不多了,梅毅突然問道:“方才聽先生之詩,自比東晉謝安石,難道先生真的自以為有一代名相文治武功之才
李白愣了愣,他不好自我吹噓說有,但也不願說沒有,隻得反問道:“將軍以為
梅毅搖了搖頭道:“我不識謝安,但我追隨主公梅孝朗多年,故南魯公文武雙全,為相數朝有大功於國。若論文采劍術,故主公遠不如太白先生,但論治國安邦,相較之下,實非先生所長。”
梅毅這人說話很直接,他沒當過宰相,卻在宰相身邊待過很多年,知道梅孝朗是怎樣一個人,都經歷過什麽事情,有什麽樣地才華和手段。拿梅孝朗做比較,可見李白確實不是這塊材料,為何非要去追求這樣的理想呢?
這番話差點沒把李白給嗆著,他端杯飲酒不言,梅毅又說道:“先皇用先生為翰林供奉,而非先生所欲相位,先生或有不滿以為未足志,但在我看來也無他憾。先生詩文名動天下,正是千古翰林表率,宰相之業。……先生是修道之人,應知適志之說。”
這幾句話更有意思,比如在現代社會,一個人學問做得很好,可以專心去做學問,如果貢獻很大,還可以評選為院士之類,受人尊敬享受應有地待遇與地位。但沒必要一定提拔為行政領導,做部長、書記一類的官員,如果專業不對或者本人沒這方面的才能,那就更沒有必要。
李隆基用李林甫為相也許錯了,但封李白為翰林供奉,算是量才而用並無什麽不當。以李白的名望與才華,在那種環境下受到官場排擠,被賜金放還。這從側面也說明了一個問題——他並不懂為官之道。江湖術還講究“尖”與“裡”並重呢,文治武功不是靠理想或希望就能憑空實現,需要很現實的官場手段去一步步經營,而李白不願也不能。
這番話很逆耳,但以梅毅脾性說地已經足夠委婉了。李白端杯半天沒說話,良久之後才問了一句:“將軍現身舟中,是想勸我莫受永王之邀
梅毅點頭道:“永王此請,借太白先生之名望而已,非欲用先生立功業。況且新皇已登基,永王來江南整軍並未請旨恐師出無名,永王之舉如今非但不能平定天下之亂,更有自亂之危,先生何苦追隨?”知後事如何,請登陸m,章節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