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雲散去,月華如練,絲絲縷縷,傾落這片人間福地,灑下銀白的光輝,穿過枝繁葉茂交錯的林木葉隙,落在還掛著顫巍巍的水珠的長長的睫毛上折射出晶瑩的光輝,祝春嬌痛苦的抖了抖睫毛,微微張開眼,只見一片黑色八面祥雲,遮天蔽月而來,輕輕落在她的面前。
她眨了眨眼睫,柳眉微簇,不確定的看著頭頂的一柄質地烏黑,似金非金,八面開刃,狀若祥雲的薄刃道。
“這是……”
“一片黑雲遮望眼。”
“盜聖遮天的成名絕技!”
據說他曾以此技,遮天避月,不僅盜得大相國寺的如來佛頭,還翻越宛若神宮,層層守衛森嚴的大明宮,成功偷盜傳國玉璽。可是,自從四年前,偷盜傳國玉璽一戰成名,震驚整個大唐之後,他便消聲匿跡於江湖,多年不曾出現。
更為令人稱奇的是他這柄黑雲刃。
薄薄一片黑雲刃,長約八點八寸,薄又約八點八厘,非金非玉,卻比一把重達十五斤的常規唐刀還重,不是普通凡人可以輕易執掌於指尖,此刃鋒利程度,細微處,可劈開毛發,分出八岔,有好事者嘖嘖稱奇,都說這一定是一塊天外來石,經仙人煉燒化形而成。
大唐人人都對這把黑雲刃好奇不矣,卻無人知道它的神秘來處。
祝春嬌詫異的看著眼前的貪財之輩,“你是……那個偷盜傳國玉璽的盜聖遮天?”
再一回想今日出城時聽到的那個敢竊入揚州大都督家的驚天大盜,還有剛才那袋賞錢,所有線索匯合到一起,破案了。
“是你神不知鬼不覺偷了揚州大都督家,對不對?”
“還去領了賞錢!”
只見高大偉岸的俠客聞言緩緩蹲下身來,如隼的目光,俯瞰著她,屈指重重一彈她皓白的額頭,勾唇一笑:“恭喜你猜對了。”
“'只是我得殺個人,滅個屍了。”
“不然被神策軍那群兵將知道了,少不得我又多了一些麻煩。”說罷,他猛的拔地而起,收回戲謔的目光,凌厲如箭簇,在她和漁夫身上掠過,膽小的漁夫,甫一迎上那冷酷無情的目光,頓時渾身一個激靈,跪地哀求道:“大俠,求求你不要殺我們,我們保證不會說出去的。”
凌雲再度好像看向他,伸出一指,掏了掏耳朵裡的軟屎,迎風一吹,飄散在山林中:“我說你這漁夫,真的有意思。你憑什麽替她保證?還一而再,再而三,替她求情?”
漁夫看向祝春嬌:“呃……”
湖下,有厲鬼百般糾纏;湖上,有江洋大盜守株待兔。祝春嬌雙手捂著很痛的額頭,看著他,篤定道:“因為你不會殺我們!”
“對。”
漁夫也猛的點頭:“俠士,你是善人,救了仙姑,不會殺我們的。”
凌雲再度嗤笑一聲。
這一生還未有人說過他是個好人。
於是他神情鄭重,斬釘截鐵道:“可惜我凌某,既非俠士,亦非善類。不怕告訴你們,我本西川山賊,殺人無數。此次出來,只是為了攢夠錢財,便回去與我那些往日兄弟相聚。”
“因此,若有人妨礙了我,我必手刃於她,猶如此樹!”言罷,他手起刀落,將身後一棵參天大樹連根削斷。
又是一聲巨響。
千年古樹,轟然倒地,結束了漫長的一生。
漁夫和祝春嬌紛紛下意識的吞了吞口水,鼓起的胸膛隨著持刀逼近的他,不自覺的一點一點往後撤,直到前胸就快貼上後背,他們緊張的看著凌雲一腳踩上大石,又掏了掏耳,恥笑道:“方才你們還尋死覓活,這下又舍不得去死了?”
祝春嬌面色曬然,情不自禁低垂下了紅腫一片的額頭,小聲呐呐回道:“……誰會兩次死在自家山門下?這種丟臉的事,我祝春嬌可做不到……”
“你還知道丟臉?”凌雲笑。
就在他的威脅恐嚇,嚇的漁夫和春嬌雙雙變色,求饒之時,可他忘了,在場還有一物,根本沒有神志,也聽不懂他的威脅。
一聲非人的吼叫,再次響徹山林。
恢復過來的魔物,猛的拔地而起,穿過三人,衝向馬車的方向,凌雲見此,也不逗他們了,隻咒罵一聲:“該死!”
隨即轉身追去。
一魔一人,一前一後。
凌雲眼見那魔物手腳並用,穿梭在陸地山林之中,閃轉騰挪,速度身法皆不下於他,黑雲刃,根本無法一擊擊中,而它離馬車的距離卻越來越近,數息之間,已經快到馬車跟前十丈。
與他還差了幾個身位的凌雲,只能一聲爆吼,用盡全身氣力,飛身而起,暴起一腳,怒道:“是你提前找死,別怪我!”
“騰雲射!——”
他一腳如龍出洞,直接將那魔物一腳轟飛出去十丈,正好轟的一聲砸落在馬車邊上一棵古樹上,若沒有那車身和樹乾擋住,黑血四濺,只怕汙血成河,臭氣熏天。
祝春嬌和一旁看傻眼的漁夫見狀,實在忍不住,雙雙捂嘴,當場吐了個翻天覆地。
“嘔——”
“好……惡心……”
“你到底是不是人?……”
“把馬車看的這麽重,卻弄的又臭又髒,還如何坐人?”春嬌捂住口鼻,擰眉道,就不能換個方式殺嗎?整一屠宰現場……
松了一口氣的凌雲,卻無所謂的舉步上前,滿不在乎的看了一眼車窗緊閉的車廂,摸了摸車上可怖的血跡,放在鼻尖聞了聞,“臭麽?”
“嗯……是有點臭……”'
他劍眉鼻頭一皺,也嫌棄的一甩指尖的汙血,從車後廂的行李箱中翻出一副金絲手套,然後道,“不過……反正又不是我坐,回去洗洗就好。”
“……”
“反正是你家的馬車,你不在乎,我才懶得多嘴。”祝春嬌紅唇微撇,學著他道,然後小步上前看著馬車邊,戴上金絲手套,認真檢查著他的戰利品的凌雲,問,“死都死了,還有何好看的?趕緊燒了吧。”
凌雲卻道:“不能燒。”
春嬌看著他:“為何?莫非生前,你們認識?……”
“不僅我認識,你也應該認識。”
凌雲卻撥開鬼頭的散發,露給好奇心很重的祝春嬌一看,“諾,還認得出來是誰嗎?”
忍住惡心,祝春嬌捂著眼睛,害怕的從五指縫裡朝死屍定睛一瞧,驀地嚇了一跳,只見凌雲輕輕挑開鬼頭的一頭長卷的螺髻,雖然眼球暴凸,鼻梁塌陷,極是可怖,但那黝黑的膚色,棱角分明的西域樣貌,以及額角一個“奴”字刺青,依稀有些眼熟。
“他是……”
“兩年前,憑借蠻力,打敗了“西域劍王”安慕鳳的昆侖奴——石奴?”看著凌雲的眼神,祝春嬌知道自己猜對了。
莫道修煉過《太玄經》的祝春嬌,竟也打不過他。此石奴,本就是昆侖奴中的佼佼者,力大無窮,據說因為一些機緣,他得到某個不出世的高人點化之後,一躍成為當時後起之秀,在中原一帶鹹有敵手。
“他為何化作厲鬼?”
祝春嬌有些不解,伸手想要探向石亭鶴的屍體,一看究竟。
“什麽厲鬼?此乃旱魃。”
凌雲沒有回答她太多,只是重重一拍她伸過來的手,冷冷道,“摸他一下,仔細明日也變成他這鬼樣。”
“啊!……”
祝春嬌尖叫出聲:“那他剛剛……抓了我的腳。”
凌雲低頭,冰冷的目光默默落在她雪白的腳踝上:“那……趕緊砍了吧,興許還有救。”
“……”
“不要!”
“我不要做瘸子!”
祝春嬌一想到自己沒了腳,頓時嚇的花容失色,“那樣我還不如一頭撞死……”
凌雲嚇的趕緊一把攔住想要一頭撞車的祝春嬌:“喂,你又來?”
“我一女子若變成這副鬼樣……”祝春嬌抹著眼淚,哭道,“當然不如死了乾淨。”
凌雲皺眉,女人就是麻煩。
於是抬手製止了她的哭哭啼啼,“好了,還是說說,今日你為何來此?”
“別告訴我你是來私會情郎?”
“穿成這樣……”
凌雲點頭看了看湖光夜色,美人精心打扮,泛舟湖上……是個幽會的好去處。
“還挺會挑地方,這前不著村後不著店,要不是遇見我,你今日怕是身首異處了,喂了這旱魃。”
“你!滿腦子都想些什麽?”
渾身濕透的祝春嬌聞言立即收了眼淚,又羞又臊,“我只是回山拜見我師父,www.uukanshu.net 路過渭湖,見此地風景如故,便流連了一會,不成想……便發現被石亭鶴殺了的樓觀派的薑左師兄!他甚至連薑左師兄的屍體也不放過。”
祝春嬌想到死狀慘烈的薑左師兄,忍不住又哭了起來,“嗚嗚……我要如何向宗聖宮交代。”
“那是你的事,我可管不了。”
凌雲攤手。
“只是《大雅·雲漢》有雲:旱魃為虐,如惔如焚。旱魃作怪之地,竭鹽池之水,常出沒於北方。”
祝春嬌看著馬車邊認真檢查屍體的凌雲,好奇問道,“你說他是旱魃,那為何他會跑到此地?是因為此地有湖嗎?”
“沒想到你對旱魃還知道不少。”
凌雲回頭瞧了她一眼,卻不待她回應,取出一塊白布,乾淨利落的將已經被他打的幾乎稀巴爛的石亭鶴的屍塊打包起來,裝進馬車後備箱中一個黑色箱子裡,然後撒上類似石灰一樣的白色粉末封存起來,最後甚至還上了把鎖,然後他就一揚馬鞭準備揚長而去。
“好了,我走了。”
“喂……遮天!你就這樣把我一女子,獨自丟在這旱魃出沒的湖邊,合適嗎?”春嬌見他要走,頓時慌了,害怕還有妖魔出沒。
“那邊不是還有一人一馬,你怎會是一個人?”凌雲一揚馬鞭,一匹英姿勃發的白馬拉著豪華青棚馬車沿著古道,嘚嘚而去,“再則,別忘了,這是你太乙山門腳下。”
“你怕什麽?”
“若是覺得江湖危險,還是早點回家,找你師傅耍去!”凌雲的聲音隨風飄散,漸漸消失在山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