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護軍進門後,屋中頓時陷入一片寂靜。只有油燈的火苗在安靜地燃燒,發出微弱的劈啪聲。
唐棣靜靜地站在屋子中央,目光平靜地望著中護軍。中護軍則是一臉警惕地注視著唐棣,手中的犀牛鞭緊握,隨時準備應對可能的危險。
“說吧,唐翰林有何兩全之計?”中護軍率先打破沉默,他的聲音低沉而沙啞,透露出一種久經沙場的殺伐之氣。
唐棣笑了笑,他走到桌前,拿起剛才寫的那個“隱”字,輕松道:“隱字中藏了個急字,看來,中護軍真的很心急。”
中護軍被他說中心思。
一言不發。
只聽他接著說道:“不過,局勢對於中護軍來說,確實岌岌可危。”
“仇大都督被奪封號,籍沒家財,這代表什麽,不用棣華多說。宦官把持朝政二十余年,屠戮大唐皇室殺二王一妃四宰相,這筆血債,總要有人償命。仇大都督一人死,好過所有人死,中護軍以為呢?”
中護軍的眉頭微微一皺,但他並沒有反駁。因為他知道,唐棣說的是事實。
“唐棣一介翰林學士,無品無階,不過天子手中一隻筆。無論是死於江洋大盜之手,還是因神策軍守衛京兆府不力而死,爾等神策軍都脫不了乾系。滿朝文武定會認為這是神策軍在間接表達對陛下的不滿。”唐棣的聲音不緊不慢,卻帶著一種無法抗拒的力量,“到時,死的恐怕就不是仇大都督一人。”
“陛下這次只是奪了仇大都督的封號,對於謀逆之罪已是格外開恩,可外面神策軍若被仇恨和恐懼衝昏了頭腦,為有心人利用,屆時從宮中宦官到北衙禁軍,必然從上到下會經歷一次真的大清洗。”
“中護軍失去聖心不說,還會失去唯一的倚仗神策軍,以後還拿什麽東山再起?”
“那我等要靠什麽東山再起?”
中護軍道,仇大都督倒台,意味著他們神策軍便失去了最大的倚仗,如他所言,唐棣若死於太乙山,久不能回去複命,必然又給了中書省進一步削權,清洗他們神策軍的理由。
“急字上面一個爪,中間一個人,下面一個心,想要重新抓住陛下的心,答案就在左邊這個立耳。”唐棣手指點著“隱”字右半邊的一個“急”字,和左邊的“耳”。
“立耳?”
中護軍的眼中閃過一絲疑惑。
“此時大人不僅要藏到這隻耳朵後面,躲避災禍,更要變成陛下的另一隻耳朵。”唐棣微微一笑,他的目光越過中護軍,落在了屋中的一個暗處。那裡隱藏著一個人,一個一直在默默觀察著這一切的人——凌雲。
“陛下已疏遠我輩,又怎會相信我等所進之言?”中護軍的眼中閃過一絲疑惑。
“唐棣每月要回書一封禁中,這第一封信便說棣華初出長安城,便在山中遇到山賊,幸得守衛京兆府的中護軍及神策軍所救。”唐棣又鋪開一張黃麻紙,提起金筆,從容不迫道。
中護軍聞言眼前一亮,只見他幾筆速速寫完,將信交給他道:“中護軍以為這封信能否保我二人性命?”
“不夠。”
中護軍手握犀牛鞭,上前道:“本將軍還要再上一封請罪折子。”
“中護軍,真聰明人。”
唐棣將筆交給他,點頭一笑,“心思,一點就透。”
中護軍看著唐棣,還有他身後那道一直隱於屏風後暗處的人影,沒有接筆,反而轉身拿過唐棣的信,大步攜手而出。
“走!這等好消息,也應該讓我所有神策軍的兄弟知道。”
唐棣看著被桎梏的手腕,與其說是攜手而出,不如說是被挾持而出。
“好。”
……
屋外,眾神策軍宦官和將士們等得焦急不安。他們不知道裡面發生了什麽事情,但他們知道,中護軍的安危關系到他們所有人的生死。
終於,門開了。
中護軍攜著唐棣的手走了出來,他的臉色依然陰沉,但他的眼神卻充滿了堅定。
所有神策軍震驚的看著聯袂走來的二人,“中護軍,你……不會真要和這書生結盟吧?”
“未何不可?”
中護軍挑眉,“唐翰林說呢?”
唐棣拱手,“以後唐棣有勞諸位神策上將照應了。”
眾神策軍宦官和將士們聽了,頓時一片嘩然。他們不明白,為什麽中護軍會做出這樣的決定。
“大家安靜!”
“我知道大家在想什麽。”
中護軍大聲說道,“大都督背負逆名,我也很想為他正名,可我們還有這麽多兄弟及後面的家人要活命,我不得不為大家考慮。”
“常言道,多一個敵人,不如多一個朋友。唐翰林,少有才名,極善心算,工於書法,二十歲,年紀輕輕便考中進士,一朝選入翰林院,常伴君側,深得陛下賞識,讚揚,“唐棣之華,何彼襛矣?”今日一見,果然聞名不如見面。此等俊才,我等神策軍難道不該結交嗎?”
唐棣趕緊謙虛道:“中護軍過喻了。”
“不,方才唐翰林一番話叫我醍醐灌頂,誠如唐翰林所說現下陛下懷疑我等神策軍的忠心,我等更要以行動向陛下證明我們的忠心不二。”
眾神策軍宦官和將士們聽完,心中頓時豁然開朗,宦官們猶豫的看了看彼此道,“那……我們聽中護軍的?”
“以後唐翰林但有吩咐!”將士們也抱拳道,“我等神策軍願任憑差遣。”
“那唐棣以後就承蒙諸位關照了。”
唐棣趕忙拱手回禮。
“好說,以後大家就是一家人,不說兩家話。”眾將士摒棄前嫌道。隨後,唐棣獨自一人親熱地護送中護軍及神策軍們離開。www.uukanshu.net 他站在二郎山上,望著他們漸行漸遠的身影,心中感慨萬千。
一場安史之亂,讓大唐帝國的無數雄兵在叛軍的鐵蹄下折戟沉沙。然而,神策軍卻異軍突起,在所有軍隊束手無策之時力挽狂瀾,為大唐阻擊安祿山為首的胡人叛軍以及此後多次抗擊外敵入侵,立下了赫赫戰功。
可時過境遷,曾經驍勇善戰的神策軍,如今卻在皇帝的猜忌和宦官的爭權奪利中,迷失了自己的方向,找不到未來的出路。
神策軍的輝煌已然成為過去,而他們的命運也將隨著皇朝的更迭而發生巨變。在這風起雲湧的神州大陸,面對內部朝堂爭權奪利,外部藩鎮割據,回紇吐蕃等西域諸國頻頻騷擾,不說神策軍該何去何從?
他們每一個唐郎又該何去何從?
而才第一天走出長安城的唐棣沒想到就驚動了神策軍,還遇到了旱魃出沒,引來了飛天二魔,他不禁為前路漫漫感到擔憂。
山風呼嘯,吹亂了唐棣腦後以黑緞束著的灰白長發,也吹亂了他的萬千思緒,他一挽長袖,一盞素紗燈出現在他手中輕搖,他負手仰天,月下獨行。
念起了李白的《行路難》。
“行路難,多歧路,歸去亦不易!”
“大道如青天,我獨一人出。”
“羞逐長安社中兒,赤雞白狗賭梨栗。彈劍作歌奏苦聲,曳裾王門不稱情。淮陰市井笑韓信,漢朝公卿忌賈生。君不見昔時燕家重郭隗,擁篲折節無嫌猜。劇辛樂毅感恩分,輸肝剖膽效英才。”
“昭王白骨縈蔓草,誰人更掃黃金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