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陽光璨然。

　　本應是入夜之後就鬧上三天三夜的元夕燈會的長安城，今日卻有些不同尋常的安靜。

　　“嗚嗚嗚……”

　　隨著一聲長長的號角聲在高高的城頭上響起，大明宮正南的丹鳳門上，兩扇厚重的朱門重重被人左右齊齊推開，一面白虎旗打頭，高懸在門楣正中，旌旗蔽日而出。

　　人人一看到那白虎旗招搖過市，頓時喧鬧起來:“是天德軍的旗幟！是天德軍防禦使石將軍要出征討伐太原了！”

　　“咚！”

　　“咚！！”

　　嘈雜的馬蹄聲，伴隨戰鼓的擂鳴聲，踏碎張燈結彩的丹鳳門街上的熱鬧勁，為了參加一年一度大唐元長安夕燈會，從西域三十六國，東土大唐十五道，遠赴長安城的形形色色異國人，站在五光十色的彩燈和佛燈下，惶恐地看著即將出征的天德軍。

　　沿著丹鳳門街。

　　旌旗飄揚，戰鼓雷鳴。

　　一千名身披金甲的鐵騎和三千名介士整齊列隊。走在最前面的明光金甲將軍持韁禦馬，目光堅定，銳利如矢，仿佛能夠穿透高牆直射北方敵人的防線。

　　只見打頭的金甲將軍在龍首渠前勒住韁繩，騎在全副鎧甲的戰馬上，挽弓搭箭，瞄準一隻河上遨翔而過的白鷺，對惴惴不安的長安百姓，高聲說道:“若我石雄今日能射中這隻白鷺的眼睛，無論劉稹，還是楊弁，此次討伐定會大獲成功。”

　　話畢，他松開手中的牛筋，一箭射出，正中白鷺的雙眼，並帶著白鷺飛向龍首渠對岸的龍首石碑。

　　“預祝石將軍旗開得勝，凱旋而歸！”

　　長安城內，人山人海，人們見此，用夾雜著西域各國語言的洛下音，發出山呼海嘯般的山呼聲，寄托去了他們所有的不安和恐懼。

　　又是一陣激昂的號角聲響起。

　　重騎兵們開始催動著身下的戰馬，馬蹄聲響徹雲霄，如雷震耳。他們手持長槍，身姿矯健，持槍在前，在人群中撕開一條朝天大道，在重騎兵後面是介士們步伐整齊，盾牌高舉，形成一道機甲城牆般堅不可摧的隊伍，迤邐跟在其後。

　　城頭上，戰鼓擂鳴。

　　鼓聲如潮水般洶湧，激勵著每一個唐郎的鬥志。號角連營，聲傳百裡，回蕩在城郊山野之間，驚得野獸們也四處奔襲相告。

　　有傻孢子成群立在道路中央。

　　被嚇得不得動彈。

　　忘了逃跑。

　　整個出征的場面蔚為壯觀震撼，天德軍的軍隊訓練有素，兵將行動，行雲流水，秩序井然。將士們的呼喊聲、馬蹄聲、戰鼓聲和號角聲交織在一起，形成了一種無堅不摧的洪流，自大明宮中奔流而出，似要匯向世間所有不平之地。

　　只等一人發出一聲呐喊。

　　踏平整個大唐。

　　傻孢子們似乎也感受到了一股強大的力量，瞪大著金色的眼睛，看著大軍行進過後留下一片揚起的塵土，緩緩升起，漸漸遮天蔽日，宛如黑龍升天，蓋過長安城頭，翻過太乙山脈，越過連綿八百裡的伏牛山，聲傳九州。

　　……

　　“啊！！！————”

　　“臭師父，你竟騙我！！！————”

　　“說什麽出門自謀生路，明明就是自己跑到隔壁太清宮來，混吃混喝！！！————”

　　山巔之上，雲霧繚繞。

　　一聲怒吼響徹九霄雲端。

　　回到藏書樓，又找書看書到天亮才睡著的唐棣，靠坐在經樓的角落裡，身上不知道蓋著誰的毯子，被這一聲怒吼震醒，臉上蓋著的《千金翼方》藥王醫書，還有身上蓋著的毯子，雙雙應聲滑落在地。

　　唐棣微微睜開眼，抬手只見不知何時窗外已經天光大亮，整個仙山人聲鼎沸，如下鍋炸的沸水，還有爆竹聲聲入耳，仿佛一夜之間又回到了過年。

　　“會昌四年，上元佳節。

　　聖人周令:

　　正月十五，子晝已到，新日初始。神燈滅，人燈燃。天官賜福。”

　　“劈裡啪啦！！！”

　　爆竹聲聲中，人們呼朋喚伴，手持高香，腰掛紅燈紅綢，衝進仙宮，討要吉利，“快點！！快點！！”

　　“今日我們一定要第一個進頭道香，請求天官賜福。”

　　人們的對話聲從大敞的竹窗，乘著十裡春風送入藏經樓，許久，“哐當”一聲推門巨響，然後只聽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有人大步踱步逼近，從角落裡一把拉起頭還有些痛的唐棣:“唐棣，快點起床了！”

　　“再不去就完了。”

　　“這麽早，我們又去哪?”

　　一條兔毛拚接的毛毯從他身上徐徐滑落，唐棣抹了一把還沒有睡醒的臉，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一臉朦朧惺忪的看著山頂處的數座宏偉的宮殿，宛如鑲嵌在雲霞間的仙宮，無數凡人懷著虔誠之心，手執紅絹彩燈，沿著壁立千丈的老君山蜿蜒曲折攀登而上，一盞盞紅絹紗燈即使在白晝，也如火龍攀山越嶺而來。

　　跪在山門前的空地上的人們，對著殿中高高在上的仙人跪拜求祝，將人跡罕至的仙宮擠的人滿為患，仿若建在市井裡人來人往的寺廟。

　　“今日上元佳節，天官賜福！我們再去給你求幾粒仙丹去。”

　　祝春嬌興高采烈的拉著唐棣，扒開人群，指了指老君廟中，盤坐於高處的兩位天官仙人，只聽其中一位仙人的聲音仿佛從雲端傳來，詢問殿下求願之人:“你夫妻二人，所求為何?”

　　殿中第一個進門的，是一對衣衫襤褸的夫婦，他們領著一個眼神發怔、唇角流涎的小兒，跪地叩頭，恭敬回道:“啟稟仙人，小人自幼家境貧寒。我兒曾經落入河中，從此變得癡癡呆呆，數年不能說話。偶然聽聞老君山上有神仙居住，每年上元佳節，大開仙門。我夫妻二人便不遠千裡，跋涉而來，只求仙人能賜我兒一粒仙丹，救他性命。”

　　仙人看了一眼坐在殿上癡笑的黃口小兒，微微頷首，朝道童揮了揮手:“也是你們誠心，不遠千裡跋涉而來，徒兒，去取一粒人元丹來。”

　　道童領命而去。

　　許久，道童取來一隻描金塗銀的檀木丹盒，雙手奉於師祖手中，那夫婦二人見了激動得就要哭來出來:“我兒有救了！”

　　“謝謝仙人！”

　　全場前來求取仙丹的人們頓時高興壞了，一陣沸騰喧嘩，盡管還沒看到盒中仙丹模樣，但仿佛那些仙丹藥已經成為自己的囊中之物，一個個喜不自禁，紛紛低聲議論:“你們看，那就是人元丹。”

　　“傳說中的仙家至寶，服之可以延年益壽。除此之外，還有地元丹，地元丹，九轉大還丹，更是服一粒可以直接飛升成仙！”

　　殿上仙人朝下看去，只見殿下人人面色通紅，目光如炬，如狼似虎，緊緊盯著他手中的丹盒，仙人卻按住丹盒，不緊不慢說道:“這人元丹，凡人吃一粒，無病者，可通奇經八脈與任督二脈， 延年益壽，自不在話下;有病者，可養神服氣，棄欲絕累，達到清靜無為，虛極靜篤的境界。乃修行至寶，千金不換。”

　　“千金?”

　　衣衫襤褸的夫婦二人聞言眼睛瞪的更大了，連忙跪地磕頭，雙手高舉:“多謝仙人恩賜我們寶丹。”

　　然而，仙人卻沒有立即賜下寶丹，反而語氣凝重問道:“此丹正因貴重無比，非凡人可以輕易擁有，否則輕則遭難，重則全家喪命，你們可還想要用它救你兒性命?”

　　不說這對夫婦此時眼神熾熱的看著仙人手中的丹盒，就連在場所有人都眼神熾熱如火的看著那個描金塗銀的丹盒。

　　夫婦二人想也不想點頭:“想要。”

　　仙人見此輕歎，命道:“你們當場給他吃了吧。”

　　“多謝天官賜福。”

　　夫婦二人聞言聲音中都不禁帶上一絲顫抖，妻子正要將寶丹喂入癡兒嘴中，那丈夫卻是一攔:“不妥！這等寶丹怎能隨隨便便就吃了，待我們回去之後，換下一身爛衣，梳洗乾淨，告謝仙人再吃。”

　　“對對對！不能隨便吃了。”

　　妻子當即讚同，於是小心翼翼要將寶丹收入懷中護著，取丹的童子見了生氣，劈頭蓋臉罵道:“我家師祖都說了，此丹要你們趕緊吃了，為何不吃！”

　　“清風！”

　　卻被殿上仙人一阻:“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既然寶丹已賜給他們，便隨他們處置吧。”

　　“多謝仙人！”

　　夫婦二人領著癡兒，在殿外大排長龍，排隊求祝的信徒羨慕的眼中，從側門下山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