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en 14

　　瓦洛蘭歷982年8月25日

　　七年前的“風雷夜”給諾克薩斯帶來了深遠的政治影響，擇·凱斯特公爵通過雷霆的政變登上了帝國的大統領之位，並從此主導了帝國的軍委會以及所有重大事務的進展。

　　放眼諾克薩斯的歷史，一名執政官擁有七年的執政時間並不算長，可也遠遠算不上短。在這個社會矛盾極其顯性的國家，維持七年之久的穩定統治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擇·凱斯特在掌權以後首先休整了與各鄰國的外交關系，破天荒地結束了諾克薩斯從不間斷的戰爭狀態;隨後迅速推進了軍製的改革，降低了軍隊的準入門檻，成立了次級軍制度，次級軍直接隸屬不朽堡壘的中央政權的調配，一方面對接了國內投入的生產與基建，同時又對接了一線的各大兵團。

　　這一項改革在事實上增加了社會的底層人民向上躍遷的通道，卻也給諾克薩斯帶來了巨大的負擔。因為擇的軍製改革在實際上仍然是一種形式的擴軍，而短期內對生產與基建的投入並不能帶回可觀的回報，這就導致了大部分的壓力都被轉嫁到了被迫讓渡權力的主體——各一線兵團上。

　　前線不再有戰端新開，國內的發展又面臨著巨大的壓力，這讓擇·凱斯特的處境變得極為微妙。

　　諾克薩斯的有識之士都能看出，這位出身軍事世家、雷厲風行的鐵腕領袖看似已經獨攬了帝國的大權，實則根基不穩。誠然，擇·凱斯特已表現出的個人能力固然無人能質疑，但其推動的激進的制度改革觸動了社會的多方利益，引起了朝野間的甚囂塵上。

　　一些人認為，擇·凱斯特只是一位履歷中僅有第一次艾歐尼亞戰爭、靠臨時政變上台的統治者，而這樣的改製嚴重地影響了帝國維持千年的運行準則，其德並不配位。

　　各一線兵團的領袖，更是在暗中傳達著不滿的情緒——帝國在艾洛特統治的巔峰時期，曾經以一國之力同時保持著與七國的戰爭狀態，讓這樣一個武德充沛的國家在幾年時間內轉變為一個龐大而內斂的國家，在他們眼中，這無疑是荒誕不合理的。

　　實際上，諾克薩斯並非在畏懼凱斯特兵團與“帝國護衛”，在歷史中，這樣的武力也並非唯一。諾克薩斯真正害怕的，是那個在“風雷夜”裡，用肉身扛住“雷怒”的他。

　　站在高處，擇並非沒有看到帝國內部存在的問題，但他仍然堅定自己改革的步伐。因為他深深知道，諾克薩斯是一個構造複雜混亂的國家，政權演變後，上個政權的執政理念往往難以得到有效的繼承與保留。

　　他費盡半生努力，才取得了這個國家來之不易的統治權。他對自己的改革也有清醒的認知:這是一個短期內無法見效、且在理念上極為叛逆的政策。正因如此，他更是應該在大權在握時全力推行自己的改革，讓改革的收效在他的執政期內最快地得到實踐，如此一來，他的執政理念才有在帝國得到長遠發展的可能。

　　換個角度想，如果他選擇妥協、溫和的改革方案，自己死後，他的政策與理念，十之八九也要一起陪葬，微不足道地埋入諾克薩斯浩瀚的歷史中。

　　但擇不能對帝國呈現的問題視而不見。他還需要維持自己政權的穩定，以等到改革見效的那一天。

　　擇就像一個審查員，細心地審視著國家機器的各種參數，等到改革與其推行成本的矛盾達到了無法調解的地步時，才會拿出他手裡的解決方案。

　　發起第二次對艾歐尼亞的戰爭。

　　艾歐尼亞面積廣袤、資源豐富，同時缺乏正規軍的保護，是最佳的目標。這一點，從帝國上一次從艾歐尼亞攫取的豐厚戰果便得以證明。

　　更重要的是，艾歐比亞是一片沒有存在過政府的區域，是改革最佳的試驗田。

　　征服艾歐尼亞，不僅能轉移國內矛盾，滿足各一線兵團的需求，也有利於擇的改革，從各方面看，都是最佳的決定。在此之前，擇已經對這次戰爭作出了詳細的調查與規劃，確保大軍發出後，艾歐尼亞全境都會歸入諾克薩斯的版圖。

　　對此，熟知艾歐尼亞的擇·凱斯特十分自信，即使他派出的刺客團被刀鋒意志摧毀，也沒有太大的改變。

　　只是，太過專注於自己政治理想的擇，忽略了國內蟄伏的另一股力量——黑色玫瑰。以及自己最信任的部下，宙，在未請示他的情況下所做的工作。

　　……

　　不朽堡壘的某處房間裡，宙正面色難堪地向擇報告最新的軍情。

　　“就在剛才，沿岸的一處防區遭到了樂芙蘭黑色玫瑰的突然襲擊，我們的信息顯示，那片區域駐防的幾百名士兵在五分鍾內蒸發了。與此同時，我們也得到消息，有一艘隸屬於艾歐尼亞護衛隊的軍艦已經在海岸上登陸，上面還有鷹眼的成員。樂芙蘭與艾歐尼亞人，很可能已經結成了某種同盟……”

　　“夠了。”擇冷冷地打斷了他，“前幾天報告都城的人口數據開始出現異常時，黑玫瑰應該就已經在布局了……他們如果在城內發起攻擊，憑城內這幾千駐軍，我們很可能要吃眼前虧。”

　　宙低頭說:“我這就去宣布全城戒嚴。”

　　“晚了。”擇感歎道，“黑玫瑰既然已經出手，就說明他們已經做好了完全的準備。你派人襲擊護衛隊並帶走刀鋒意志，便等於提前將我們的計劃公之於眾。無論是樂芙蘭還是艾歐尼亞人，這都給了他們可乘之機。”

　　“對不起，我沒有料到黑玫瑰仍有余力在都城起事。”宙說，“我這麽做的目的，只是想幫助戰爭的順利進行……”

　　“還有滿足你那自負的心，不是麽?”擇歎了一口氣，“宙，這次，你確實讓我失望了。”

　　擇低頭，承認了自己的錯誤:“我們現在該怎麽辦?”

　　“至少，我們還能控制不朽堡壘。”擇說，“傳令，讓都城內所有可以被傳達到的護衛團成員統統返回不朽堡壘。然後大開不朽堡壘的城門，放他們進來。至於城裡的軍隊，就讓他們先和黑玫瑰鬧著吧……”

　　“這是要?……”

　　“我們在不朽堡壘既然他們執意要來，就讓他們有來無回。”擇用冰冷的語氣說道，“借這次機會，我要掃清一切潛在的敵人，讓帝國的轉型再也沒有阻礙。”說罷，他便要走出門去。

　　“您要去哪?”

　　“去見一見刀鋒意志。”

　　……

　　不朽堡壘的一處房間，魔法結界牆間隔著房門，房間裡，艾瑞莉兩目無神地抱著自己的雙腿，正以蜷縮的姿態坐在冰冷的牆角。

　　通向外界的結界牆的能量突然弱了一些，一個高大的男子走了進來。擇身著厚重的戰甲，背後交叉著兩把鋒利的重劍，赫然是一副作戰將領的模樣。他停住腳步，原地看向蜷縮在角落的她。

　　擇的到來絲毫沒有影響到她的神態。她依舊呆滯著，仿佛所有的事情都與她無關。擇沉默地看了她良久，才開口道:“在五年前的那一場大會戰上，我曾是諾克薩斯側翼軍團的統帥。”

　　她仍凝視著地板，一言不發。

　　擇接著說:“當時我手下還只有區區萬余人的部隊，護衛團也剛剛組建，還頻頻受到黑玫瑰來自暗處的打壓……這些都不重要，我想說的是，我目睹了十六歲的你，父母雙亡，舉目無親，卻提起劍奔赴屬於男人的戰場，在我們的軍陣中反覆衝殺，如入無人之境。我記得那一戰，你連殺了諾克薩斯的七名將領，在你的身後，艾歐尼亞自衛軍才從接連戰敗的陰影中重振士氣，奮起反擊——這些，恐怕你自己也是永遠都忘不了吧?”

　　回答擇的依舊是她的沉默。

　　擇蹲下來，凝視著她凌亂的長發下憔悴的臉，輕聲對她說:“那一戰成就了你，刀鋒意志。你成為了艾歐尼亞的精神支柱，我們諾克薩斯人眼中令人恐懼的戰士。你注定只能是一名戰士，艾瑞莉婭，只有這般，你的意志才會一直閃耀……我羨慕你，在我的國家，沒有意志駐足的土壤。”

　　擇伸出他強健的手，手掌撫過她低垂的頭髮，撫上了她的臉頰，他歎息說:“現在的你，不是她，盡管很像……”

　　她似乎被什麽觸動了，臉上閃過了慌亂的神色。她的身體蜷縮得更厲害了。

　　擇站起來，又是歎了一口氣，說:“也許，你在一開始就不該成為夜刃。——再見了，艾瑞莉婭，我現在有點更要緊的事去做，去收拾幾隻自不量力的老鼠。”

　　擇最後回頭看了一眼她，默默地走出房間外。

　　擇走後，囚禁她的結界魔法又重新恢復成高負荷的狀態。

　　艾瑞莉婭的身體抱成一團，不住地顫抖著，淚開始恣意泉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