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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客斷夜行》錢袋難回
  老者見歸暮遲走過來,於是起身相迎,一個踉蹌差點兒摔倒,歸暮遲趕忙扶住他。這老者順勢巧手輕輕一取,便將小山河掛在一側的錢袋子神不知鬼不覺收進了自己的袖子中,歸暮遲對發生的事情渾然不知。

  歸暮遲扶著老者坐了下來,道:“老先生您可千萬別喝醉,您形單影隻外加年事已高、孤獨無助可不好趕路啊。”

  老者擺擺手道:“我無兒無女向來是走到哪裡睡到哪裡,從不算計腳下的路程,還有你莫要叫我老先生,‘先生’二字我可當不得,你若看得起我就喊我一聲老伯吧。”

  歸暮遲見老者爽言爽語心中自然就感覺老者十分好相處,對老者也頗敬佩,於是問道:“那老伯都去過哪些地方?”

  老者道:“去過哪些地方我不記得了,不過走過哪些地方我到記得一清二楚。”

  歸暮遲一臉疑惑地看向老者道:“老伯,這兩者有何分別?”

  老者道:“大有分別,去過隻將到達過的地方當做回憶而不在意到達與離開它的路途,走過無論到達還是路途它在人的生命中的回憶都是一樣的。就像我,走到哪裡不是睡,睡在哪裡見閻王不是見。”

  歸暮遲仔細打量著老者,老者頭髮眉毛胡子皆白,面色紅潤,拄著拐杖,腰有些微駝,但精神矍鑠,又聽老者這番言論,於是在心裡面仔細思索著這幾句話的含意,頻頻點頭,心想道:“老伯年輕時一定是一位遊走江湖的豪俠。”於是稱讚道:“老伯妙解啊。”

  老者搖搖頭道:“什麼妙不妙的,土埋半截兒的人,就算肚子裡沒幾點墨水,也活出點兒意思來了。”

  歸暮遲甚是佩服。

  老者反過來又問歸暮遲道:“你年紀不過十幾歲吧,偷跑出來的?”

  歸暮遲連忙稱讚道:“老伯好眼力,但我不是偷跑出來的,從離家的那一刻起我就要獨闖江湖。”

  老者笑了笑道:“小娃娃,你還甚是年輕,不如好好讀書考個功名,找個地方謀他個一官半職免受生活困頓之苦,或者在家長兩年再出來也不遲啊。”

  歸暮遲道:“無妨,這早出晚出都是出,何必計較早晚,我師傅不喜歡我做官,我也不喜歡做官,正好我想看看這江湖究竟是個什麼意思,所以我就出來了。”

  老者道:“有什麼好看的,這世道兒也就這麼回事兒。”

  歸暮遲疑惑不解地望著老者。

  老者看著疑惑的歸暮遲道:“多說無趣,你自己體會,畢竟不同的人能看出不同的江湖嘛。”

  歸暮遲道:“這話到不假,五爺說過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術、法、道,所以同一片江湖看到的也會不同。”

  老者道:“此話倒也不錯,我這壇酒快喝沒了。”

  歸暮遲道:“不急,老伯慢慢喝。”

  老者道:“你賣酒為何還送壇子?那你豈不是做的虧本兒的買賣?”

  歸暮遲道:“我帶著這壇子也無用倒不如送人的好。”

  老者道:“那還不如賣掉,賺個本錢。”

  歸暮遲道:“充其量不過幾文錢,俗話說的好‘與人方便,天下第一’。”

  老者道:“你這娃娃倒也有意思,你叫什麼名字?”

  歸暮遲道:“我叫歸暮遲,歸家的歸,日暮的暮,遲來的遲。”

  老者怎舌道:“歸暮遲,本可遲時歸,奈何人死黃昏後啊。”

  歸暮遲張開了嘴巴險些合不攏,他問道:“老伯,你怎麼還咒我?”

  老者道:“你這名字不好,聽上去怪好聽,實則太凶。”

  歸暮遲“啊?”了一聲道:“太......太凶是何意?”

  老者道:“就是說你這個名字不是個好名字,會讓你小禍不停,大災不斷,傷主。”

  歸暮遲驚異道:“老伯,你還會算卦?”

  老者道:“看手相,斷生死,批八字,瞧姻緣,相運勢,料興衰,略懂一二。”

  歸暮遲摸著下巴思索道:“信則有,不信則無,我在沒用這個名字前還不是被揍的死去活來的,那換了這個名字後挨揍還能重到哪兒去?若是再換名字我還能挨揍的時候挨輕了不成?”於是道:“老伯,我到不是不相信,但是我覺得僅憑一個名字就斷定我之生死實在太過草率。”

  老者道:“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啊。”

  歸暮遲凜然道:“人生於世,世事難料,生死有數,何懼無常?若知天命,人生無趣,升浮起落,自有得失,苦心孤詣,力爭逍遙,我師傅說的。”

  老者看著歸暮遲道:“別看你小子現在信誓旦旦,日後有你的苦頭吃嘍。”老者將碗裡沒喝淨的酒潑了出去,接著道:“你的壇子和你的碗物歸原主。”

  歸暮遲稱讚道:“老伯,你真是好酒量啊,這一壇酒就這樣喝淨了。”

  老者又將壇子空了空道:“一壇酒算什麼,年輕時少說也要十七、八壇酒才過癮。”

  歸暮遲心想道:“這老伯好大的酒量。”於是道:“老伯,我這裡還有一點牛肉干和幾個饅頭,您要不要吃一些,吃飽了好上路。”

  老者道:“你倒是好心,可是我的酒都喝完了你才拿出來。”

  歸暮遲從車上取下用牛皮紙包著的牛肉干與饅頭,道:“這也是我幾天的口糧,雖然說給你吃些,可也有些舍不得,因為我也不知道以後的路有多長。”

  老者笑道:“你倒是個實誠孩子,只可惜實誠的人在這世道上不好走喲。”

  歸暮遲總歸是個孩子,江湖閱歷尚淺,更不能體會老者說的話有何用意,不過他也不在乎這些,瞻前顧後不是少年心性。老者見歸暮遲不以為意也就不再說了。

  老者站起身來道:“喝酒聊天,暢快無比,我喝好了也該啟程了,小友多保重啊。”說著拋給小山河一兩銀子。

  歸暮遲接過來道:“老伯,太多了,我......找不開。”

  老者爽快道:“才一兩銀子,不用找了,我看你是個實誠娃娃就當賞你的。”

  歸暮遲心中高興萬分,滿心歡喜地將銀子拋向空中又接住,心裡盤算道:“又有了一兩銀子,加上從家裡帶出來的總共十二兩,夠花一段時間的了。”

  看著老伯漸漸遠去的身影,心想道:“老伯出手真實闊綽。”

  歸暮遲想著便去摸掛在腰間的錢袋子,心中一驚道:“哎呦,不好,我的錢袋哪兒去了?”他渾身上下摸了一遍始終沒有找到,驚道:“錢袋丟了,可我明明將它別在腰側的。”他仔細回憶一番叫道:“不好。”

  於是他趕緊趕著車去追已經走遠的老者,驢老大走得很快,歸暮遲眼睛一閃,看到老者的腰間正掛著自己的錢袋,這錢袋是楚山河給他做的,他怎能不認得?他駕車奔向老者,叫道:“老伯,慢走。”

  歸暮遲追上老者擋住老者前去的路,下了車來道:“老伯,你腰間的錢袋好眼熟啊。”

  老者道:“幹嘛?你的酒錢我可付過了。”

  歸暮遲道:“老伯,您酒錢是付過了,可是就怕您用我的錢付了我的酒錢,我雖是個實誠君子可是我還不傻。”

  老者道:“豈有此理,天下烏鴉一般黑,難不成你養一隻全天下的烏鴉都成你的了,這錢袋子隻興你有不興老頭子我有嗎?看你是個實誠君子沒想到到頭來你還想欺詐我老頭子的錢財,你良心何在?”

  歸暮遲雖是個孩童聽到這話也不免生起氣來,一時間話都說不利索了,他指著老者道:“你......你......我......”

  老者道:“你什麼你,我什麼我,有理走遍天下,無理寸步難行。”

  小山河道:“好,我叫你有理,這錢袋中一共一十一兩七十五錢,你付酒錢如果給的是我錢袋中的銀子那就還剩十兩七十五錢,你敢倒出來看看嗎?還有你敢將錢袋裡面翻過來嗎?裡面有‘山河’兩字。”

  那老者道:“你小娃娃信口雌黃,我憑什麼照你說的做?裡面縱使有這麼多錢那也是我積德行善人家賞的,就算裡面有這兩個字也是我自己繡上去的。”

  歸暮遲心想道:“啊......這老伯老奸巨猾,我該怎麼辦?”冷哼一聲道:“哪有在我的錢袋上繡你的名字的道理?你這老伯是不想做還是不敢做?”

  老者道:“你小娃娃若再這般胡攪蠻纏休怪老頭子仗打歪孫子。”

  歸暮遲道:“你個老頭子,我怕你不成?區區一個老頭子能有什麼能耐。”

  言畢,伸手去摘老者腰間的錢袋,老者看著他出手,一拐仗打在小山河手臂上疼得小山河呲牙咧嘴。

  小山河收了手心想道:“這老頭子出手還挺快,拳腳功夫師傅可沒教過我,我不如從車上取了劍來再跟他鬥上一鬥,料這老頭子也不會走遠。”手臂上吃了一拐杖他也不敢出手了。

  老者見狀道:“黃牙乳子,竟學著欺軟怕硬。”

  歸暮遲打定主意脾氣也上來了於是道:“好,你給我等著,小爺我今日就欺軟怕硬了。”

  他轉身來到驢車旁,心想道:“我鬥不過白衣公子,鬥不過展南雄,我還鬥不過你個糟老頭子,真是氣死我了。”從車上抽出木劍,又跑了回來。

  老者看到小山河跑回來手裡還多了把劍,心想道:“這小娃娃倒真有幾分意思。”

  歸暮遲把劍橫於胸前,喊道:“老賊,看劍。”

  一劍平斬過去,老者不躲,以杖硬碰,木劍拐杖相撞,小山河迅速變換劍招,直刺對方右脅下,老者手持拐杖,身子微閃,豎杖格擋,化去劍勢。

  老者道:“毛頭小子,武功不怎麼高,也倒是有模有樣。”

  歸暮遲心想道:“持劍有式,運劍有勢,式為根基,勢有強弱。”

  歸暮遲認為對方是個老頭就相當然以為他的動作不會太靈活,所以方才出招假裝凶狠隻當逼一逼他,誰料自己方才幾劍過後全都被老者擋住了,於是一劍刺空後也就不再顧忌發起狠來,順勢撩劍,向老者喉嚨處斬去。

  老者也不躲避,手持拐杖迎著木劍打去,杖劍相撞,歸暮遲手中感到震的有些發麻,他顧不得太多,手中劍式不斷變化,一連提勢猛攻一十八式。老者面含微笑全數擋下。

  歸暮遲心裡想道:“這老頭兒年紀雖大可是手頭功夫實在了得,目下又久攻不下,該如何才好?”

  此時,他心急火燎,歸暮遲凝聚內力發覺心口處有些緊痛感,他不明所以也顧不得這麼多只要聚起內力來就可以,他的肌膚之間能感覺到有一股暖流遊動,遊動到劍身之上劍勢威力又增三分,他又展開一波攻勢。

  老者見狀笑道:“對敵心亂實為大忌。”

  歸暮遲想道:“師傅也曾說過,無論對手是誰都不能掉以輕心,初始認為是個老頭不以為意,自是犯了輕敵的大忌。”心中所想不免分神,一手出劍卻偏了幾寸。

  老者仍然面含微笑,只是手中的拐杖穩穩打到歸暮遲的前臂,歸暮遲感覺一疼,他的拐杖竟也被震得微微彈了起來,老者心中頗感驚異。

  歸暮遲手臂疼痛差點脫落了手中的劍,心想道:“輕敵心亂已是大忌,這下對敵分神更是大忌。”抱著手臂站在一旁,心驚膽戰想道:“若對方用的是把真家夥,我這手臂算是送給對方做見面禮了。”

  歸暮遲凝神看向老者,情知自己是低估了老者,自己根本就打不過這個老頭兒,可是心有不甘,於是又提起內力,衝到老者身前一劍一劍攻去。他也不管對方如何防守,隻管將自己的含沙劍術悉將使來。

  老者見他這打法不免笑出了聲道:“驢子急了亂踢人。”

  歸暮遲光顧著打架沒有聽清他說什麼話來,但他慢慢停下來,彎著腰,劍尖抵著地,一手撐劍柄,一手撐膝,喘著氣問道:“你......你笑什麼?”

  老者道:“我笑我的與你何乾?”

  歸暮遲道:“你......”

  他氣喘籲籲再也說不下去了,於是直起身子喘了兩口氣,心想道:“我身子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虛了,難道是我用力過猛,之前練武的時候可以連著打出好幾套來的,怎麼今日那麼累,算了,不管了。”於是道:“還我的錢。”

  老者不說還也不說不還道:“你用的劍法很是精妙,殺伐氣盛。你雖熟於劍法,可年輕力微,外勁不足,雖習內功卻不強盛,年輕人,你武功修為不足切勿好勇鬥狠,逢敵遇事多要智取。你初涉江湖幸虧遇到的是我老頭子,若是哪個壞人,別說你的銀子,恐怕連你的人頭都要收入囊中了。你說你還會再為十幾兩銀子連命都不要嗎?”

  歸暮遲道:“老賊不要臉,偷了我的銀子還振振有詞,你還我的銀子。”

  老者不怒反笑道:“小小年紀要往前看,人為財死,鳥為食亡的事情以後可要少做。”說著便解開腰間的袋子。

  歸暮遲見狀心中大喜,心想道:“這老伯教訓我一番後是要還我銀子了嗎?”

  老者沒有還他錢袋,只是手掌托著錢袋,歸暮遲靜靜地看著他不敢出聲生怕老者變了卦,只見老者手中拐杖打向地上的一顆小石頭,歸暮遲見狀心感不妙,還未來得及做出反應,只聽遠處的驢老大長叫一聲便跑了出去。原來小石頭飛出去正打在小驢的屁股上,小驢一下吃痛受驚跑了出去。

  歸暮遲見狀大呼道:“我的驢老大。”

  忙不迭地又跑去追驢車,一邊跑一邊回頭罵道:“臭老頭兒,你喝我的酒,偷我的錢,還打跑我的驢老大,小心你喝涼水塞牙縫,跌腳摔茅坑。”

  老者哼了一聲道:“俗話說賊不走空,你的錢我是拿定了,你就記住我的名號吧,老頭子我是盜天鼠。”

  說完“哈哈”大笑兩聲從錢袋裡掏出一兩銀子,手腕一翻銀子飛了出去,徑直打在了歸暮遲的屁股上,歸暮遲隻覺屁股一痛跳起來,回頭一看地上躺著一兩銀子,折身回去撿起來,苦喊道:“我的銀子。”隨即罵罵咧咧地去追驢老大了。

  跑了好久歸暮遲已是大汗淋漓, 快要跑不動的時候,驢老大在前面也漸漸慢下來繼而停住了腳。

  歸暮遲嘀咕著道:“終於追上了,這破老頭真是要了小爺我的命呐。這都叫什麼事兒,我初入江湖連栽兩個跟頭,當真是出師不利啊。”

  轉念又想起自己的銀子和悲慘的過往眼淚止不住地流下來,道:“可憐我的銀子啊。”

  哭著哭著就實在是一滴淚也哭不出來了,他其實也並不是真心想哭,只是覺得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太過荒唐,不免有些落寞。躺在車上,驢老大也是跑累了,慢悠悠地向前走著。

  歸暮遲想著那老者說的話心想道:“老頭兒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人為財死,鳥為食亡這個道理我豈能不懂,也幸虧老頭子未真心傷我。我竟沒聽師傅的話,下次不會了,決計不會了,打不過就跑,小命不保還怎麼闖江湖,這一次就當花錢買教訓。”

  突然他又想起了老者最後一句話於是猛然坐起身來,道:“他好像報了名號,這......這......這......,我這腦子,哎呀,光顧著追車了。”

  急得他抓耳撓腮,一拍大腿驀然想起來了,坐在驢車上自言自語道:“對對對,叫盜天鼠,賊就是賊還叫個這般滑稽的名字。”

  自己“哈哈”笑了起來道:“就是隻賊老鼠,再讓我遇到抓了你去喂貓。”

  一邊說著還一邊比劃著,真是滑稽可愛。小山河一邊駕著驢車一邊寬慰著自己,小小少年真是有趣的很。江湖逢險處,無助自解憂。心中無憂事,何處不清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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