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無月走進公寓之前,心裡就隱隱有種不好的預感。
因為此時,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公寓樓的大部分住戶都亮起了燈,唯獨自家的窗戶透著一片深不見底的漆黑。
家裡為什麽會關著燈呢?
按理說,心楽這個時間應該早就結束了便利店的兼職,下班回家了才對,即便是和朋友聚會,以她的性子也多半會給自己發條短信……
難道是兼職太累,心楽她已經休息了?
還是說……
連續殺人魔的電視新聞突然從腦海中閃過。
幾乎本能般地,司無月聯想到了最壞的情況,但那樣的念頭一經出現,他便拚命晃了晃腦袋。
不會的,不會有事的!
司無月一邊這樣告訴自己,一邊加快腳步穿過長廊。
可當他站到家門前,將鑰匙對準鎖孔時,一顆懸著的心卻猛地一沉。
吱——嘎——
家裡本該上鎖的門,竟然被微風吹開了。
幽暗的玄關,此刻正彌散著一股強烈的不祥氣息,將他攔在了門外。
司無月的頭皮瞬間炸開,根本來不及思考到底發生了什麽,下一秒就趔趔趄趄衝進房門。
等待他的——
竟是妹妹劈頭蓋臉地一頓教訓。
“哥!”
“你今天怎麽又這麽晚回來!”
言語間,“又”這個字眼,還被聲音的主人咬著重音特別強調。
扎著高馬尾的少女就好端端得站在司無月面前,似乎早已洗漱完畢,此時已經換了身睡裙。
她大概十六七歲,正是女孩子最青春的年紀,俏麗的臉龐不需要任何修飾也很漂亮。
尤其是那雙眼眸,像最為晴朗明亮的夏日天空一樣,即便用“楚楚動人”、“清純可人”這類的詞匯形容也毫不誇張。
可眼下,少女卻一副氣鼓鼓的表情。
“人家昨天就和你說過了嘛,不要每天都回來這麽晚……還要我說多少遍你才會懂——”
“你也只是個剛滿十七歲的高中生而已,沒必要同時打好幾份零工那麽辛苦的!”
“我已經滿十五歲已經可以打零工賺錢了,不需要你每周都特地給我生活費……”
“而且,今天我還特意準備了你最喜歡的華夏料理,可是你又這麽晚才回來,料理都涼透了……”
像是類似的說教,司無月已經聽過不止一次了。
幾乎他每次結束兼職回家,都逃不過被妹妹“教育”一通。
不過,雖然司心楽嘴上一直在數落著哥哥的不是,但她怯生生的語氣,聽起來更像是撒嬌哄勸。
更何況,她話裡話外全都是對哥哥的掛念,就差把“我想你了”這句話明明白白地說出來了。
就連她說話時的聲音,也是宛若蚊蠅般的溫聲細語。
很難讓人覺得討厭。
“懂不懂珍惜少女的心意啊……你這樣是會找不到女朋友的!”
“不過……對兄長出言不遜的我也有錯……”
“對不起!”
看著低下頭支支吾吾的妹妹,司無月愣住了好一會兒,才後知後覺地回過神來。
妹妹平安無事,家裡也如同往常那樣——通勤鞋整整齊齊地躺在鞋櫃裡;綠蘿在窗邊隨風搖曳;櫥櫃上還擺著早上剩下的半盒牛奶;滾筒洗衣機也不知疲倦地吵吵鬧鬧……
一切都很平凡,平凡得讓人心安。
只是眼下,家裡的燈光卻都透著一圈古怪的光暈,好像給眼前的場景蒙上了一層濾鏡,朦朧得有些不真實了。
燈……燈光?
怎麽回事?家裡剛剛明明沒有開燈?
司無月突然有種違和感,他想知道這是怎麽回事,但越思考就越感到疲憊。所以這個念頭一經出現,就像扔向潭水的石子一樣,慢慢沉到了心底。
而他的身體,卻不由自主地帶上了房門,已經開始換鞋了。
“心楽,你回家後是不是忘記鎖門了?”
“欸?”
司心楽也一臉疑問。
“哥你在說什麽胡話呢?發燒了?”
說著,她已經將手伸向了司無月的額頭。
“都和你說了不要那麽辛苦,什麽事情都自己一聲不吭地扛下來,這下好了吧?燒傻了吧?”
“啊嘞,好像也沒有發燒哦……”
額頭傳來冰涼又柔軟的觸感無比真實,徹底打消了司無月的疑慮。
對於眼前的妹妹,司無月可以說是格外溺愛。
因為司心楽,是他兩世為人的生命裡唯一的親人。
在前世的華夏,司無月就是孤兒,重生在平行時空的霓虹,情況也沒有多少好轉。
他這一世的父母,在他很小的時候就意外離世了,家裡只剩下一個比他小一歲半的妹妹。
雖說,司無月前世就已經習慣了孤身一人的生活,但突然間有了血濃於水的親情羈絆,讓他對這份親情比普通人更加珍視。
幾乎從小到大,他都在照顧妹妹的飲食起居,當然,也承擔著供養妹妹上學的責任。
甚至是他這一世的人生規劃,都是先以80以上的偏差值考入東大醫學部,用更好的物質條件,來保障妹妹一輩子無憂無慮開心快樂。
總之,只要妹妹平安無事就好,自己想那麽多幹什麽……
“呐,既然哥都回來了,那就快去洗手吃飯吧!”
司心楽接過哥哥的外套,打理整齊掛在衣架上,便迫不及待地推著司無月往客廳的被爐走去。
“鏘鏘!”
被爐的桌面上,整齊地擺著四盤華夏料理——雖說全是司無月前世就喜歡吃的家常炒菜,但完全不如被爐中間的蛋糕搶眼。
難道說……今天是心楽的生日?
不對,司無月記得很清楚,妹妹的生日不是今天。
“看你這副表情就知道,是不是又把自己的生日忘記啦?”
“還好有我記得,成年前的最後一次生日不好好慶祝怎麽行呢……”
“別愣著了呀,快去洗手!剛好我去把菜熱一下,哥哥真是的,我都要餓死了……”
看來自己真的有些忙昏頭了,竟然連生日也會忘記。
可是,這明明是很值得開心的時刻,自己為什麽一點兒都開心不起來?
當飯菜熱好,兩人跪坐在被爐前,司無月突然沒來由地有些心慌。
“——生日快樂!”
“哥哥快許願!”
他不是個讀不懂空氣的人,但眼下這樣溫馨的氛圍,卻有種難以言說的違和感。
惴惴不安中,他的雙手也不受控制地開始顫抖。
“呐,哥哥,這是我給你準備的生日禮物。”
司心楽笑著,從被爐的褥子下拿出一個包裝精致的禮品盒,捧到司無月面前。
解開蝴蝶結絲帶,拆掉包裝。
一個小巧精致的「白色圓角六角星」標志,率先出現在他眼中。
這是……萬寶龍?
來不及細想,司無月的雙手,便已經不受控制地將盒子打開,果然,一支精美絕倫的鋼筆靜靜地躺在裡面。
筆身通體漆黑,線條輕柔流暢,白金雕紋的筆帽和筆錮都說明這支鋼筆價格不菲。
甚至,盒子裡還隱約傳來一股清冷的木質香調。
作為資深的書法愛好者,司無月自然是知道這個奢侈品牌的。雖然他們的產品非常多元,但長久以來,這個商標都是以高檔文儀用品馳名於世。
盡管他不了解具體款式,但單以品相來看,這支筆的價格也絕對不會低於10萬円。
只是——
一抹黯淡的紅褐色,瞬間刺入視線。
血?上面為什麽會沾著血?
此刻,司無月滿腦子都是這個問題,自然忽略了——為什麽一向是“守財奴”的妹妹,會買下一支昂貴的奢侈品鋼筆,作為送給自己的生日禮物。
10萬円對於剛步入高中的學生來說,可不是一筆小數目,更何況兩人現在的生活條件,也並沒有多富裕。
她到底打了多久的零工?又默默攢了多久的錢?
“早就知道哥哥喜歡書法,所以呢,我就想著,如果送支鋼筆的話,說不定哥哥會喜歡……”
“這麽貴又不實用的東西,你自己肯定舍不得買,所以剛好適合做生日禮物……”
“之前你給我的零花錢呢,其實,我一直都有偷偷存起來,然後又做了好久的兼職,才終於攢夠錢……”
“你可要給我好好珍惜哦!哥哥!”
“那麽,我開動了!”
嘴上這麽說,司心楽卻沒有一點動筷的架勢,而是托腮看著司無月。
燭火在空氣中跳躍著,勾勒著少女的臉龐。
她的臉上依舊揚著笑容,但眼神卻像深陷泥沼一樣沉寂落寞。
“呐,哥我問你,你許的什麽願望啊?”
“可千萬別說,是希望我永遠開開心心什麽的……”
“果然是這個!”
“我就知道,你的表情真不會騙人,這樣下去怎麽行呢?沒有我你可怎麽辦呀?”
聽到司心楽這麽說,司無月的心臟竟然猛地一顫,那感覺像是廢棄的紙張被人用力揉搓一團——仿佛心臟驟停了好幾個小時,才又恢復跳動。
為什麽……這麽說?
這不是好端端的嗎?
“明明隻比我大一歲,為什麽非要裝作大人一樣,總是自作主張地就把我保護起來……”
“知不知道我每次生日許下的願望,www.uukanshu.net 都是替你分擔啊!”
“可是,以後都沒機會了……”
“笨蛋……”
司心楽低下了頭,似乎要把腦袋埋進被爐下面,不想讓司無月看到她的表情。
“哥哥,原諒我,不能陪你一起過下個生日了……”
她輕輕地顫抖著,像是在抽泣,但卻悄無聲息。
為什麽?為什麽要這麽說?
自己今天是怎麽了?
到底發生了什麽?
司無月根本無法思考,只知道自己的雙腿正在打顫,不只是腿而已,脖子、肩膀、雙手……全身上下都在忍不住地顫抖,心臟也傳來陣陣絞痛。
他大口喘息著,空氣中滿是蛋糕的甜膩,但呼出氣竟是濃濃的血腥味兒。
片刻,司心楽終於抬起頭,眼睛和鼻尖都紅紅的,但卻倔強地噙著淚水,強迫自己給哥哥留下最後的笑容。
她動了動嘴唇。
突如其來的耳鳴,世界好像被人按下靜音鍵,司無月根本聽不到妹妹說了什麽。
他盯著司心楽的嘴唇,竭盡全力想從妹妹的口型中讀出那句話。
就像慢鏡頭,被一遍一遍地循環播放。
終於,虛構的夢迅速支離破碎,眼前的場景頃刻崩塌。
司無月也讀懂了妹妹說的是什麽。
sa—yo—na—ra—
永別了。
房間頓時陷入一片黑暗,月光透過窗戶,映著一片狼藉的地面、打翻在血泊裡的蛋糕、以及——
司心楽的屍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