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紗季醬你的意思是說……”
這……這怎麽可能?
剛剛有那麽一瞬間,森川鬱代甚至懷疑自己聽錯了,像這樣匪夷所思——明顯是在開玩笑的事情,怎麽會從紗季醬的嘴巴裡說出來?
但是看著江崎紗季極為認真地點了點頭。
森川鬱代頓時啞然,嘴巴不知不覺間微微張大,眼中滿是驚異之色,嘴邊那根才剛剛點燃的女士香煙,都差點掉在地上。
“沒錯,就是像森川你想的那樣……”
“警視廳最近積壓的那些報案,內容全都是聲稱,自己被一個奇怪的陌生男人跟蹤、監視、折磨……”
“他們起初都以為自己是在做夢……”
“可是後來——”
“他們就會在現實裡,見到那個男人。”
“而這些報案人相互之間卻並沒有任何交集……”
“不僅如此,他們的年齡、性別、職業、社會地位、生活習慣等等這些,乃至他們的人生經歷,都沒有任何共同點!”
“但是,根據大部分報案人的筆錄,不同的模擬畫像師所畫出來的嫌疑人肖像,卻表明……”
“一直在跟蹤、監視、折磨他們的——是同一個男人。”
“而且,雖說細節上可能有一些差別,但是只看主要的面部特征的話,森川你畫的這幅人像速寫,和警視廳那些模擬畫像師所畫的嫌疑人肖像畫比起來……”
“絕對!絕對!也是同一個人沒錯!”
怎麽會這樣?
森川鬱代真的有些不敢相信,竟然還有其他人也像那個女生一樣,夢到自己被同一個男人侵害嗎?
要知道,根據自己所學過的專業知識來看,人的夢其實就在睡眠的快速眼動階段,大腦視覺區、顳葉、前額葉皮質的神經細胞還保持於活躍狀態,神經元細胞的突觸還在傳遞腦電信號,從而產生的一種與情緒、記憶相關的幻覺體驗。
並且,這種體驗是人的潛意識,基於平日裡對現實世界的認知,然後加以解構、修改、比喻、拚湊,再加入主觀想法或是被壓抑的欲望鑄造而成的。
這就導致,人會夢到什麽事物,都是由潛意識根據當下的情緒狀態、以及平日裡的記憶所決定的。
怎麽會有這麽多,完全沒有任何交集以及共同點的人,會做同一種夢?
不僅他們夢中的內容極其類似,就連夢中人的長相都這麽一致嗎?
因為大部分人在夢中所見到的長相,都是模糊不清的,他們只會對潛意識所賦予夢中人的角色身份有印象,對於切切實實的五官特征反而沒什麽深刻印象。
可是……
自己和那些警視廳模擬畫像師,僅僅只不過是憑借口頭描述,竟然都可以畫出同一張臉!
這算什麽?大型整蠱企劃嗎?
但是今早那個女生……
她直勾勾的眼神,還有她眼中的恐懼和密密麻麻的紅血絲,自己卻不會看走眼,那絕對不是演出來的。
只有安全區真的遭到了嚴重破壞,被人折磨到了瀕臨崩潰的地步,才會出現那樣的眼神。
就仿佛將要溺死之人,被迫松開救命稻草一樣。
而且,如果真是那樣的話……不管怎麽想也不該整蠱到警視廳頭上吧?
難道說是群體催眠?
聽著江崎紗季把話講完,嘴邊的煙不知不覺間已經被燒到了只剩下煙蒂,森川鬱代才反應過來。
“所以說……”
“這個‘夢男’在現實中,果然確有其人是嗎?”
誰知這麽一問,江崎紗季微蹙的眉間,不僅沒有任何舒展的樣子,反倒她還重重地歎了口氣。
“並沒有……”
“如果真是那樣的話,我就不會這麽苦惱了。”
“什麽意思?”
“我已經叫兩個作為巡查部長的後輩初步調查過了……”
“可結果卻是——”
“不管是相關目擊者的證詞也好,還是可以作為實際證據的監控錄像也罷,這些……都與大部分報案者在筆錄裡所聲稱的不一致。”
“換句話說,他們聲稱在現實裡遇見過那個男人的時間和地點,並沒有一個那樣的男人出現過。”
“就仿佛,除了他們之外……”
“不管是在監控錄像中,還是其他人的視角,都看不到那個男人。”
看不到……嗎?
莫非是重度幻覺造成的認知錯亂,讓他們將現實與夢境混淆了?
可是……
又是什麽原因會造成這麽多人都出現同一種幻覺?
想到這裡,即便森川鬱代心裡再怎麽不願承認,但她還是不由得回憶起,那個女生口中所說的,這是詛咒,鬼神的詛咒……
起初的時候自己並不相信,這個世界存在著像是“惡靈”、“詛咒”之類的東西。
但眼下這種狀況,好像除了可以用那種“東西”來解釋之外,自己所學過的專業知識根本沒辦法做出解釋。
此刻,她只能感受到自己長久以來,一點一點搭建的世界觀正在崩塌,可自己卻無能為力。
一陣沉默之後。
森川鬱代拿起一罐啤酒,她想打開易拉罐的拉環卻怎麽也打不開,隨即,才掏出一根煙點燃。
撇過頭來,透過絲絲縷縷的煙氣看向身旁閨蜜。
突然幽幽開口,像是在問她,又像是在問自己。
“紗季醬你說……”
“這個世界上真的有惡靈存在嗎?”
不……不會吧……
江崎紗季下意識地就想這麽回答,但聽到森川這麽說,再聯想到平野弘樹的狀況,以及警視廳最近積壓的“夢男事件”的報案。
剛到嘴邊的話,卻又被她止住了。
原本在江崎紗季的觀念裡,她也不相信這個世界上有那些“東西”的存在,但當前自己所苦惱的種種狀況和疑點,卻都莫名的詭異。
如果那些“東西”不存在的話……
這些本來不可能發生的事情,又該怎麽解釋呢?
突然間,不知是因為自己隻裹了一條浴巾,還是空調開得太低,再或者是剛剛那罐啤酒是冰的……
江崎紗季的汗毛沒來由地豎起,
一陣激靈中,隻覺得雞皮疙瘩掉了一地。
就連她臉上原本透出的一片紅暈,也轉眼消散,此刻甚至有些微微泛白。
這種感覺,怎麽就跟上次和司君見面時一樣……
江崎紗季晃了晃腦袋,並沒有直接回答閨蜜的提問,但語氣中的含義卻已經很明顯了。
“森川你這死女人……”
“大晚上的,不要說這種事情好不好?”
“不是吧警官?”
“紗季醬你害怕了?”
“你可是堂堂江崎大小姐,剛當上警部補可就能面不改色地查看腐爛屍體……誰能想到,你在背後竟然也會像個高中小女生一樣怕鬼呢?”
偏偏在這時,
電話鈴聲突然響起,兩人都被嚇了一跳。
原本因那句笑話,而稍稍有所緩和的氣氛,又瞬間凍結住。
“紗季醬……”
“好像是你的電話。”
“我當然知道。”
“可是……都已經這麽晚了,除了我還有誰會打擾你?”
“該不會是鬼來電吧?”
森川鬱代突然在一旁陰惻惻地說,好像一心想著讓閨蜜今晚睡不好覺。
江崎紗季則是白了她一眼,但聽到熟悉的鈴聲,她也很好奇到時是誰這麽晚了還會給自己打電話?
拿起手機,看到來電顯示。
嗯?新川警視?工作上的事?
調整了一下呼吸,接通電話,江崎紗季又變回了生人勿近的清冷語氣,和森川鬱代單獨待在一起時完全不同。
“抱歉新川警視,剛剛在洗澡……不過現在好像是下班時間吧?”
可電話那頭的聲音,卻似乎對江崎紗季的這副態度早已見怪不怪了。
“那個……”
“江崎警部啊,話是這麽說沒錯,但畢竟事發突然……”
“從警察廳那邊來了兩個同僚,想和你對接一下工作,哦,就是你現在手頭上的那件案子……”
“他們現在已經在警視廳裡等候了,我也是剛得到的消息。”
沉默了一會,電話那頭又補充道。
“他們的來頭可能不簡單,因為手裡的文件是警察總長和內務省大臣親自簽署的,這一點我已經得到通知了……”
“部門好像是叫做,警察廳,特事對策局——”
“特事一課。”
……
翌日。
東京都,文京區,明誠義塾高中。
“對了……你們知道最近在網絡上很有話題度的靈異事件嗎?”
“你說的……該不會是‘夢男’傳說吧?”
“夢男傳說?那是什麽?”
“這你都不知道?”最先回答的男生顯得很詫異,隨即又壓低了聲音,神神秘秘地給那人解釋。
“據說,事件發生在三年前的千葉縣,一名心理醫生接診了一位女高中生,女生表示,最近經常會夢到一個奇怪的男人在監視她……”
“最後……女生只要一入夢,就能看到男人那張詭異的臉,還有那雙死死盯著她的眼睛。”
“哇,好可怕……”
聽他這麽說,戴眼鏡的圓臉女生仿佛被嚇了一跳,臉色變得煞白。
教室裡,倒數第二排靠窗的位置。
作為始作俑者,司無月卻對同學們在談論“夢男事件”毫無興致,仿佛這一切跟他沒半毛錢關系。
放學的鈴聲明明已經響了,
他也沒有收拾書包離開的架勢,而是托腮看著桌上的黑色筆記本,手裡還時不時地轉著筆。
現在距離夢男誕生,已經過去了半個多月。
那天他從平野弘樹的夢境世界裡出來,就消耗了一部分「規則點」,又為夢男制定出了一條附加規則。
簡單的概括一下就是——
身上總罪業值超過10點,且滿足前置條件的人,便會在夢中受刑。並且以總罪業值10-100為區間,根據罪業值的多少而有不同程度的蘇醒。直到罪業值達到100點及以上,才會像平野弘樹一樣完全無法醒來,永遠被困在夢中無法達到現實。
有了這項規則的加持,那些原本對夢男已經習慣到沒了恐懼,且又不滿足“罪業深重”這項條件的人,又為筆記提供了不少的點數。
眼下,「罪業點」一欄剛好突破到2000。
而「恐懼點」一欄,更是漲到了14082。
距離將心楽復活,無疑更近了一步。
所以說實話,司無月現在的心情還算不錯。
“說到底……”
“無月你的意思就是,夢男的詛咒其實是假的,這只是一則由網友共同創作的怪談故事?”
說話的男生叫上杉裕太,坐司無月前桌,是他在國中時期就認識,關系不錯的朋友。
“是的,就是這樣——”
“如果沒有別的事兒的話,我們先出去吃個飯怎麽樣?”
“可是,我昨晚真的夢到了……”
“那張臉就是夢男的臉,我不會記錯的。”
上杉裕太的臉色確實不算好,因為他從凌晨被噩夢驚醒後就一直沒睡,鬧得他今天上課也總是打著哈欠,沒精打采的。
每當他想在課上補覺的時候,恍惚中就會見到夢男的那張臉。
讓他總覺得,夢男就躲在某個陰暗角落盯著自己。
詛咒……該不會是真的吧?
這個想法,一整天都縈繞在上杉裕太的腦海中,所以他才在放學後把好友留下,想聽聽他的看法。
如果說,上杉裕太認識的人當中誰最值得信賴——
答案無疑是眼前的好友。
雖然他很不想承認,但司無月除了長著一張過分帥氣的臉,還意外的可靠。
從國中時期認識他開始,司無月就展現出了遠超同齡人的冷靜個性、敏銳的洞察力、以及不俗的推理才能,讓上杉裕太總懷疑,這小子是不是被某個黑衣組織灌下了縮小藥丸。
既然司無月都說詛咒是假的了,那事實應該就是這樣……可是,自己昨晚的噩夢又該怎麽解釋呢?
抱著疑問,上杉裕太重新凝視起眼前的好友,靜靜等待下文。
司無月卻沒有說話,而是一隻手攤開掌心伸到上杉裕太面前。
兩人非比尋常的默契,讓上杉裕太立刻讀懂了他的意思,連忙掏出手機放在他手上。
片刻後,司無月又將手機推了回來。
屏幕上面,正是夢男話題的頁面。
“你有沒有覺得,夢男的這張臉很奇怪,但你又說不出哪裡奇怪?”
“是有這種感覺……”
上杉裕太點點頭,知道這是他做出解釋的開場白。
“那是因為這張臉具有人類的五官特征,但在某些細節上卻又非常不協調,比如——”
“他嘴角的一側是微微上揚的,另一側卻隱隱下垂;上唇左右兩側的薄厚程度不一致;兩隻眼睛和眉毛不僅不對稱,樣式也有差別……”
“這張臉上的每一部分,相互之間都是獨立的,就像是將不同人的外貌特征拚湊到了一張臉上。”
上杉裕太思忖一會,覺得確實有些道理,但又想不通這和夢男的詛咒有何關聯。
“上杉你應該知道恐怖谷理論吧?”
“嗯……”
上杉裕太努力回憶著,卻隻隱約記得恐怖谷理論的大概內容。
人類對於仿人造型會產生正面情感,但當其與人類的相似度達到特定值時,這種好感會急劇下降,越像人反而越會招致人類的反感、恐懼、厭惡等情緒。
“夢男這張臉,是由不同人的外貌特征拚湊起來的,因此會非常不協調,而這種不協調感,則剛好讓夢男處於恐怖谷之中。”
“對於恐怖谷中的事物,人類會本能地厭惡、逃避,所以你的潛意識記住了這張臉,你越不去想就越印象深刻……”
“夢是潛意識的反應,你潛意識裡對夢男的警覺,讓你時刻處於一種焦慮壓抑的狀態,你需要在夢裡將負面情緒宣泄出去,再加上話題裡各種回復的心理暗示……”
“所以,你昨晚就做了噩夢。”
“仔細回憶一下,你應該是在看到那張圖片之後,才開始做噩夢的吧?”
“至於始作俑者的動機,單純的惡作劇或是遊擊營銷都可以說得通,不過我更傾向於前者——你看一眼夢男話題的發布日期就知道了。”
日期?2019年4月1日……愚人節?
恐怖谷……潛意識……心理暗示……
原來是這樣嗎?
上杉裕太回憶了片刻, www.uukanshu.net好像確實如同司無月所說,自己是在看到夢男的圖片後才做的噩夢,這才長舒一口氣。
弗洛伊德“夢是潛意識的真實表達”這一理論,他也知道,但卻沒系統地學習過心理學,完全沒想到這與恐怖谷理論還有關聯。
不過這個理由他自然能接受,作為一個生活在信息大爆炸時代的年輕人,比起子虛烏有的詛咒,他還是更願意相信較為科學的解釋。
“原來如此,那我就沒什麽好擔心的了。”
聽到這句話,司無月終於把目光從筆記上移開,見上杉裕太的臉色明顯好轉很多,才開始收拾起書包。
司無月當著上杉裕太的面,把合上的書本裝進包裡。
只有他自己清楚,那本筆記在被裝進包裡的那一刻,就已經憑空消失了。
“所以說,上杉啊上杉,你要相信科學。”
雖然話是這麽說的,自己一本正經地瞎扯了一通看起來可以打消上杉的困擾,但司無月心裡也知道這只不過是暫時的而已。
如果上杉今晚繼續夢到夢男的話,那自己的論調怎麽說都站不住腳……
所以,既然平野弘樹的事情已經告一段落,改動夢男前置條件的事情,也應該提上日程了。
心中做出決定,但司無月的表情在上杉裕太看來,卻像是只不過剛決定好一會兒晚飯吃什麽而已。
“不如……今天還是吃拉麵吧?怎麽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