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無月最終還是架不住上杉裕太的軟磨硬泡,決定今天的晚飯就陪他一起吃定食。
雖說他前世在華夏的生活習慣已經根深蒂固了,像是豬扒飯、鰻魚飯或者炸天婦羅這種東西要是天天吃的話,根本就吃不慣……
但是與之相比,拉麵其實也沒好到哪兒去。
學校附近的中餐店,口味也有些怪怪的沒那麽正宗,所以他不管陪上杉一起吃什麽都無所吊謂。
如果是心楽在家的話,司無月或許會買食材親自下廚搞點華夏料理什麽的,但是眼下家裡只有他自己一個人,他還是偏向於回家之前在外面隨便找家店對付一口。
“我就知道無月你對我最好了,明明是雨天最後也沒有選擇拉麵,而是陪我一起吃定食。”
餐廳的一角,看著眼前友達狼吞虎咽的樣子,司無月反倒沒什麽表情,相比之下他的吃相也斯文許多。
“吃飯呢,別說這麽惡心的話。”
他從頭到尾都板著張撲克臉,即便他們都穿著製服,可能還是會有不明就裡的人認為,這兩個男生只是拚在同一張桌上的陌生人而已。
“無月你就沒有發現——”
“自從分完班級天天和我泡在一起之後,你鞋櫃裡的情書,就要比國中時期少很多了嗎?”
“不過說到底,問題其實還是出在你身上,國中的時候暫且不作數……”
“但是現在我們都高中二年級了,你怎麽對學校裡的女生一點想法都沒有啊?”
“不僅行動上看不出那個意思……下課時候有女生來找你問題,你也是愛答不理的,一副冷冰冰的樣子……”
“搞得班裡的女生,都以為你其實喜歡男人,甚至這事兒都傳到隔壁班那裡去了。”
聽著上杉裕太把話說完。
司無月放下筷子,面不改色地喝下最後一口味增湯,接著用餐廳提供的紙巾擦了擦嘴。
然後,他才終於抬起頭,雖說沒有正面回答上杉的問題,但言外之意已是不言而喻。
“所以,像上杉你這樣滿腦子都是班裡哪個女生更漂亮,她們的內衣肩帶又是什麽顏色……就能考到東大去了?”
司無月倒並不是完全對異性不感興趣,只不過由於他前世的靈魂就已經很蒼老的緣故,即使現在成長到了青春期,身體會本能地分泌激素。可他看著學校裡的女生,還是總會覺得像小孩子一樣稚嫩。
畢竟,說到底她們都只是高中生而已,也沒比心楽大幾歲。
就連心楽,都是他像照顧孩子一樣,事無巨細從小照顧到大的,所以在司無月眼裡,學校裡的女生也跟孩子一樣沒什麽區別。
“無月你這家夥,真是令人殘念啊……”
“單說長相明明就已經很作弊了,竟然還一直以東大為目標而努力學習,連JK妹子的情書看都不看一眼……”
“這還讓我這種無氪玩家,怎麽好好地玩地球online了?”
“不過話說回來,你已經這麽久都沒來學校了,現在的課程還能趕得上嗎?要不我把課堂筆記借你……說真的,我之前還一直擔心你會不會是退學了……”
“不必了,現在這種程度的課程我還是沒問題的。”
司無月的面色一如往常,就像什麽事情都沒發生過一樣,但上杉裕太作為他的唯一摯友——即使只是自認為的唯一摯友,當然也知道司無月到底經歷了什麽。
雖說上杉裕太也明白,這個時候不該戳摯友的痛處……
可是見司無月越是這樣雲淡風輕,上杉裕太就越是擔心——他不跟身邊的人傾訴而是獨自強撐心中的情緒,畢竟眼下這家夥已經算是“孤家寡人”了……
所以,在一番無聊的玩笑話作為鋪墊之後,上杉裕太還是憂心忡忡地問道。
“心楽的事情……怎麽樣了?”
“由於犯罪嫌疑人是精神病患,事發當時實際上處於心神喪失的狀態,已經被東京地裁判為無罪了。”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畢竟霓虹刑法的第三十九條,黑紙白字寫得明明白白。”
司無月回答得很坦然,但剩下不能說的事情,也沒有提到半個字眼。
其實從上杉話鋒一轉,由半開玩笑的感慨,變成了聊起自己落下的課程,司無月就已經知道了他接下來想要說什麽。
所以上杉會提起心楽的事情,並沒有讓他感到任何意外,對於來自摯友的關心,他也很欣然地接受了。
“怎麽……怎麽會這樣……”
聽著司無月把話說完,上杉裕太的表情從最初的愕然,又變成滿臉的忿忿不平。
他並不是那種表裡不一、兩面三刀的人,作為典型的獅子座性格,向來都是把心裡話全都寫在臉上。
所以此刻,他也是真的完完全全站在司無月的立場上考慮,為摯友鳴不平。
“東京地裁那群高高在上的裁判長,都是只會泡在風俗店裡摸女人大腿的蠢豬嗎?”
“明明都已經證據確鑿了,而且心神喪失者怎麽可能會連續殺人呢?這明顯就是有預謀有計劃的謀殺!”
“可惡……”
“而且要我說,霓虹刑法第三十九條這種明顯不合理的條款就應該廢除掉!”
“難道說心神喪失者殺了人就不會遭到任何製裁嗎?新聞上因為這一條刑法而造成的慘劇早就已經數不勝數了吧……”
“所以我早就說過了啊……上杉你這個人,就不適合做一個裁判長。”
知道上杉這是在用他的方式關心自己就好了,至於他後面所說的那些話,則被司無月給完全忽略掉。
如果那群家夥真的只是仗著權勢草菅人命的無良政客,未來隨著點數和筆記上所撰寫的怪談日益增多,他們自然也就會變成「罪業點」一欄中一個個冰冷的數字。
“暫且先不說這件事了……”
雖然司無月面前的定食已經被他打掃個乾淨,但一直狼吞虎咽的上杉裕太卻因為吃飯時話太多,反而還沒吃完。
眼下閑著也是閑著,司無月索性便開始轉移起話題。
“不如,上杉你跟我說說,最近我不在學校的日子裡,班級都發生了什麽事情吧。”
“倒也沒有什麽特別的事情發生,班裡還是老樣子,只不過幾位老師都很擔心無月你的狀態,還有你的課程進度,一直都在問我,你什麽時候會回學校……”
“哦,對了!”
“前不久……準確地說是上周的這個時候……”
“班級裡新轉來了一個奇奇怪怪的陰沉女轉校生,雖然單論長相還是蠻可愛的,不,應該說是校花的那個級別……”
“但是她整個人的氣質,就那種一眼看上去就很陰沉的類型,該怎麽形容呢?黑暗哥特洛麗塔?好像也不太對……”
“還有她的左眼好像是受過什麽傷一樣,一直都戴著一個黑色眼罩……不過要是受傷的話,一般來說不應該都是戴著白色的醫用眼罩嗎?”
“總而言之,就是會讓人莫名其妙的覺得,她哪裡都怪怪的,雖然我詞匯量有限形容不太好,但無月你看一眼應該就會懂了……”
“不過,她今天也不知道是出於什麽原因,沒有來上課……”
“說起來還有夠巧合的,無月你回來了她就不來了,你們兩個人剛好完美錯開。”
“而且,最近班級裡面一直都在傳,那個女生好像沾染上了什麽詛咒,就在她之前的學校,她曾經對著某個女生說過什麽恐怖的話——”
“好像是‘你明天來學校之前就會死掉’之類的,結果那個女生第二天去學校的路上,真的被一輛滿載貨物的全險半掛卡車撞到……”
“所以她才會轉學來我們高中……真是有夠邪門的……”
起初司無月還沒怎麽在意,但隨著上杉裕太的娓娓道來,他卻越聽越熟悉,一直到“黑色眼罩”那裡,他才有了點印象,自己曾經好像就和一個這樣古怪的女生擦肩而過了。
就在這家餐廳附近的書店裡。
該不會真是她吧?
好奇心的驅使之下,司無月開口發問。
“那個女生——”
“她,叫什麽名字?”
“哦,讀作‘五鬼助真琴’,我現在寫給你看……”
上杉裕太用筷子沾了沾味增湯,然後直接在桌上比劃著。
“寫作就是這樣了……”
“怎麽樣?是不是就連她的名字都很古怪?”
五鬼助真琴嗎?
司無月在心中默默記下了這個名字。
倒不是說,他對於這個曾經有過一面之緣的女生本身有多在意,而是他總覺得,那個女生怎麽聽起來,不像是單純的中二病患者,反倒是像平野弘樹一樣沾染了詭異……
再或者,這個女生就是如同自己之前所推測的那樣——在這個世界上所活躍的“靈媒”、“驅魔人”之類像自己一樣特殊的人。
如果日後不特地避免與這一類人打交道的話,還是得先特別觀察一下這個女生,搜集一些情報才好。
就在司無月心中已經暗暗做下決定時,上杉裕太也剛好把剩下的定食吃完。
“走吧……還是老樣子,一起乘電車回去?”
“那是自然。”
上杉裕太一把擦乾嘴角的味增湯,便緊跟著已經先起身的司無月一起走出餐廳,撐起了長柄透明雨傘。
可是,就在他們走向電車站的路上。
原本就在上杉裕太身旁,與其肩並肩的司無月,卻突然止住步伐。
上杉裕太已經走出了好幾步,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的摯友好像並沒有跟上來。
回過頭,只見到司無月此刻眉頭緊鎖,一臉的凝重。
他就更加疑惑了。
“無月你,怎麽停下來了?”
聽到上杉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司無月也意識到,哪怕只是短短一瞬間的分神,自己的心緒竟然又跑到臉上來了。
“我沒事兒……”
“抱歉上杉,”
“我突然發現,自己還有些私事沒有處理完,就先不和你一起回去了。”
為了不讓上杉擔心,司無月轉眼間,就一改臉上凝重的神色露出笑意。
“私事?好吧……但是你不要緊吧?”
“沒事的,你先回去吧。”
“那好吧……”
目送著上杉的身影,在雨幕下的人潮中漸漸遠去,司無月其實也看得出來,這家夥好像還隱隱有些失望。
但是這也沒有辦法……
如果自己剛剛的那股既視感沒出錯的話,就不能讓上杉陪著自己一起,陷入到可能的危險當中。
待到上杉的身影完全消失,司無月才收起笑容,沉下臉來默默思考著當前的狀況。
這種感覺……問題到底是出在哪裡?
司無月閉上了眼睛,
瞬間,淅淅瀝瀝的雨聲,就像時間靜止般被無限放緩。
黑暗中,
滴——答——
雨水打在傘上的聲音,在無限壓縮的時間中,又被放大到了清晰可聞的地步。
一滴接著一滴,在他腦中不斷回蕩。
從剛剛他們走出店門,直到此時,這一路上他的所有經歷,都像電影一樣被截取下來放進了剪切工具裡,一遍一遍地在腦中循環播放。
不僅如此,思維的超速活躍下,被壓縮到極致的體感時間,讓他對各種信息的分辨也極為精準。
比如說在這條街道上,與他擦肩而過的每一個陌生人,他們都說過什麽話、袖口上的紐扣是什麽材質的、鞋帶有沒有系緊又打了什麽樣的結,甚至就連電線杆上的烏鴉一根一根地梳理了幾根羽毛……統統這些,都在他的腦中被清清楚楚地回放出來。
可是不出片刻,司無月就隱隱感覺有些頭痛。
再次睜開眼睛,仿佛停滯在空中的雨水,“嘩”地落了下來,被暫停的體感時間也重新回歸流動。
像是思維殿堂這種狀態,他已經很久沒有主動進來過了。
不過好在,最後一刻,他還是發現問題出在了哪裡。
這條街道竟莫名其妙地縮短了……
不!
應該是街道上靠近自己這一側的建築縮短了,就好像被人憑空剪裁掉了一間店鋪的寬度後,又重新拚接起來了一樣。
是詭異嗎?衝我來的?還是……
司無月回過頭去,一家店一家店的,將現在的店鋪和自己回憶中的樣子進行比對。
就是這裡!
是上次那家自己經常光顧書店!
司無月站在熟悉的位置,但是他的眼前,卻沒有那家書店的存在,只有左右兩邊的店鋪與記憶中一樣,唯一不同的是,原本中間還隔著書店的那兩家店鋪此刻卻緊緊的挨在了一起。
仿佛自始至終,這裡就沒有那家書店一樣。
惡靈?還是詭異?
好像不是衝著自己來的……
要走嗎?
司無月還在猶豫著,要不要摻合進去。
原本上一世的他,在面對這種情況時,絕對會冷眼旁觀直接走人的。
他生性就是個涼薄冷漠的人,從來不管別人的死活。 www.uukanshu.net
但是一想到書店裡面那個兼職的女生,是和心楽差不多的年紀……
司無月剛想離開的腿,又收了回來。
其實,早在經歷過心楽的事情後,司無月的觀念就已經有些變了。
如果當初周圍的鄰居或是公寓管理員,哪怕只有一個路人聽見了心楽的哭喊決定報警,即使最終結果並沒有什麽不同,但司無月當時的心情,可能也會好過一些。
尤其是在全知視角下,從平野弘樹的記憶裡看到了那樣的場面,還有他是怎樣虐殺河內先生的妻子和孩子、怎樣折磨那個國中女督導、怎樣折磨……
雖然他並不痛恨冷眼旁觀的人,趨利避害畢竟是人的本能,且不說是不是道德綁架,就連他自己曾經也是那樣的人。
但在他親身體會過平野弘樹的記憶,並且已經擁有筆記力量的此刻,他還是想主動地邁出那一步。
就在這時,
腦中原本一直保持沉寂的“怪談筆記”,竟突然活躍了起來。
就像隻寵物狗一樣不停地“哀求”著司無月,隱約能解讀出來的意思則是——
有食物……好餓……
司無月的嘴角忽地微微揚起。
這下不管於情還是於利,都有必要摻和進去了。
反正眼下的「罪業點」還很充足,能救得了就救,救不了也還有退路……
自己隨時都可以兌換夢男的能力,逃進其他人的夢裡。
下定決心,司無月剛要邁開的腳步,卻又一次地停了下來。
可是……自己該怎麽進去呢?